专访清华大学人文学院历史系教授彭林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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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ttp://www.sina.com.cn 2006年07月04日15:32 小康杂志 | |||||||||
“有知识没文化”之忧 ——专访清华大学人文学院历史系教授彭林 20世纪,大学生中存在“高分低能”的现象;如今的大学生,人文素养缺乏的问题日益突出,被认为“有知识没文化”。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为此,《小康》独家专访了对中
★采写/《小康》特约撰稿 穆易 《小康》:一般意义上来说,学校就是一个传道、授业、解惑的地方,特别是高等学校高知云集,培养的也是未来的高级人才。可是,现在的大学生被认为“有知识没文化”。您怎么看待这种现象? 彭林:如今的大学教育中,存在的一个比较普遍的问题是:重专业知识和技能的教育,而比较忽视人的素养、职业道德、人文关怀等方面的教育。上大学的目的普遍是为了个人将来的飞黄腾达,所以一旦出了国,就不想回国,一旦毕了业,就拼命挣钱,过好日子。至于民族的发展、社会存在的问题,都与自己没有关系。目前,大学生普遍没有文化自尊,也没有文化自觉。这是非常可悲甚至是可怕的现象。 《小康》:在“有知识没文化”语境下,“知识”、“文化”具体指什么?“知识”和“文化”是怎样一种关系?按您的观点,怎样才算是“有知识”、“有文化”? 彭林:“文化”一词,当前全世界都在使用,但是它的确切含义,至今没有人能用一句话概括出来。总体而言,凡是人类创造的一切都是文化,它的形态主要有三种:物质文化、精神文化,以及介于两者之间的制度文化。 “文化”一词,在我国古代有特殊的内涵。古人认为安定天下有文治和武功两种方法。《礼记》说:“文王以文治,武王以武功。”在天下大乱的时候,需要用武功来吊民伐罪,安邦定国,例如武王伐纣。而在绝大多数的情况下,则要靠文治,就是用道德理念来教化民众,例如文王所做的那样。 “文”这个字,在古文中通常是褒义词,例如《尚书》和《诗经》里的 “文人”,是指有文德之人。通常讲的“文教”也是文德之教。 而知识主要是指具体学科的知识,例如物理知识、医学知识、文史知识等,是偏重于记忆性、技术性、职业性的知识。 文化不然,文化是要深入到认知者的本体中去的,是要成为生命体中的灵魂的东西。文化具有超越具体职业、学科的特点,但又能影响到一切职业的行为。 知识是外在于你的东西,是材料、工具,是可以量化的知道;必须让知识进入人的认知本体,渗透他的生活与行为,才能称之为文化。 生活的质量和生命的价值如何,是浑浑噩噩一世,还是行尸走肉、饭囊衣架一个?取决于文化的有无与高下。 《小康》:您认为,造成“有知识没文化”现象的深层次原因有哪些? 彭林:原因很多,也很复杂。主要与我们在相当长一个时期里,大学教育的导向有密不可分的关系。过分地强调专业分工,只关注工具价值、技术教育的实用主义倾向愈演愈烈,忽略甚至放弃“无用”的人文教育,实用心理、职业技能本身几乎成了最高的价值诉求,其结果只能是产出大批白字连篇、有技术无人文的大学生。 另外,我国的经济实力还没有强大到足以为全社会提供高福利的程度,就业的竞争比较激烈,而高学历者选择的机会较多。这些都是外部环境的压力。但是,现行的教育体制也有责任,我想主要有几个问题: 一是,由于高中阶段过早地实行文、理分科,大学时代又忽视提高中文素养,加上传统语文教学的偏差,人们往往误以为“是个中国人,还不会中文?”还有多少学生自觉地重视人文素养的提高?而现有的政治教育偏重于理论,对于学生的人格教育注意不够,或者根本就没有位置,结果造成了“两张皮”的现象,理论一大套,实际做不到,造成了双重人格。 二是,将学校教师划成两块,一块是政工干部、思想工作队伍,是专门负责管理学生的思想的;另一块是专业教育师资,专门负责学生的业务知识教育。我认为这种划分是很幼稚的。我国的传统就是教书育人,韩愈说:“师者,所以传道、授业、解惑也。”韩愈把传道放在教师职责的第一位,是非常正确的。只有道正了,授业和解惑才是有意义的。学校应该要求教师都必须树立“传道”的意识,怎么可以让一部分教师放弃传道的责任呢? 我在内地和香港都参加过招生,差别非常之明显。香港的学生在自我陈述时,总是首先介绍自己做过多少时间的义工、帮助过多少有困难的人,语气都很自豪,在他们准备的材料里,往往是各种做义工获得的证明和奖状。由此可见,香港的学校非常注意培养学生的公德心和关怀社会的意识。而内地的学生在陈述时,几乎都是自吹自擂的自我推销,夸耀自己的成绩如何优秀,在全国知识竞赛中得过第几名,几乎没有人会谈到做过多少时间的义工。这种反差,令人感慨无比:我们究竟是在培养什么样的学生? 人文主义的缺失确实已成为今日大学教育中的一个严峻问题。大学不是为社会输送一般的职业技术人才,而是要培养社会各界的未来领袖人才,造就一个民族的中坚力量。如何给一个技术主义一边倒的时代真正增添人文主义的亮度,这不仅牵涉到一些制度层面的问题,而且与整个办学理念有千丝万缕的纠葛。 《小康》:我们这个民族经过了五千年的发展,形成了自己的一套文化,有人认为这套文化的核心是“礼”。您认为“礼”文化在培养“有知识有文化”人才方面会有哪些作用? 彭林:任何一种道德,只有是可以操作的,才能对社会发生作用,否则就是空道理,或者是无补于世的空话。中国古代的贤哲,把道德理念分解为各种形式的礼,比如孝敬父母、尊敬师长、恭敬谦让、文雅相待等都是通过礼体现的。把这些东西都取消了,它所蕴含的道德也就随之消失了。中国自古就有“礼仪之邦”的美誉,可是如今连最起码的礼仪都没有了,国民素质的提高成了一句口号,没有办法落到实处。 人文知识教育与人文素质教育不是两张皮,人文知识是人文精神的载体,只有将知识讲透、讲精彩,人文精神才能彰显。而如果离开了知识点的讲授,只讲礼学精神,就会将思想架空。 礼是要践行的,所以《礼记》说:“礼者,履也。” 《小康》:那么,您认为中国的大学应该承担什么样的责任?也就是说,怎样做才能培养出“有知识有文化”的人才? 彭林:“无科技不足以强国,无文化则足以亡种。”从人的发展来看,培养学生的综合素质是主要的。 人才的培养要培养一个有阶梯的,有教育的,有人文理念的。知识可以在学校中获得,即使你获得了硕士学位,即使你拿到了博士、博士后的证书,这仅仅只能说明你到达了一个学位的高度,但并不能说明你到达了一个文化的高度,中国文化经过了五千年的沉淀,凝聚了一代又一代学者的心血,它具有深刻而悠久的历史底蕴,我们的教育必须要放在中国传统文化这个大背景下,才能使其具有自己的思想和理念,而不是一味的模仿。离开一个国家的价值观,文化传承,文化体制,发展的阶段,工业管理的科学是非常荒谬的事。 必须在大学里面推行通识教育。学校要让学生关注专业之外更为重要的关于人生和社会的问题,对法学、伦理学等有所了解。没有社会关怀的专家走向社会,其结果不是亲民,而是扰民。 大学教育的根本目的,是培养人格完善的科学人才,它包含两个不可或缺的部分:一是学生的精神层面,包括人格修养、精神境界、文化自觉、社会责任等等;二是学生的专业技能,是学生改造社会、造福人类的手段。文化素质课虽有完善学生知识结构的任务,但落脚点却是在提升学生的精神境界上;这是专业课所不能替代,或者说不能完全替代的。 “求学与做人,贵能齐头并进,更贵能融通合一。” “做人的最高基础在求学,求学之最高旨趣在做人。” “职业仅为个人,事业则为大众。立志成功事业,不怕没有职业。专心谋求职业,不一定能成事业。” ——著名史学家钱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