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氏孤儿手工做出四辆F1(图)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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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ttp://www.sina.com.cn 2006年07月17日17:28 南方人物周刊 | |||||||||
2006年7月赵氏兄弟在摩托车修理部 图/姜晓明 天下兄弟多矣,但没见过这样的兄弟 -本刊记者 马金瑜 发自唐山 地震孤儿赵秀顺和赵秀国毕生所梦想的,莫过于手工制造出F1赛车。
“一个榔头,两把扳手,就想造赛车?” 周围的人都骂这两个满手油污和裂口的中年男人“魔怔”、“神经病”、“疯子”。 与别的摩托车修理店不同,赵氏兄弟的小店门口挂着的不是店名的招牌,而是一块“赵氏兄弟与迷你汽车F2”的大幅牌匾。 没有谁能阻止这两个拖家带口的“疯子”,四十多岁的他们卖了富康出租车,卖了送货面包车,拆了自己家的铁门和双人床,加上暖气管和水桶,从垃圾堆里捡来自行车大梁和小彩灯,闭门造车,就是吃饭、睡觉、看电视……都在琢磨。 真的造成了——第一辆车居然不能从门里开出去,比门还宽。 赵秀顺和赵秀国掉着眼泪,锯了重新做,做到了“F4”。别人都笑话他们,只有他们自己不笑话自己,别人送给哥哥赵秀顺一顶绣有舒马赫签名的有赛车标志的大红帽子,他就天天戴着,他说,“大人物有大人物的理想,小人物有小人物的梦想。” 那一天,到处都是死人,马路对面,横了很多。 哥哥还记得,从农村来找亲戚的人,把两具尸体用塑料布裹着,竖着捆在自行车后面,自行车骑得呼呼的。 家里五个孩子都活了下来,爸爸妈妈都去了,当驾驶员的爸爸是他们的骄傲。当时19岁的哥哥赵秀顺和11岁的弟弟赵秀国是家里最小的两个孩子。 哥哥和大哥把弟弟从土里扒出来的时候,弟弟还那么小,拽着哥哥的衣服,哭着不肯去育红院,哥哥想了想,说,苹果多好吃!育红院那里有苹果吃,一天发一个。 弟弟这才愿意去了,小脸一会转过来看看哥哥,一会转过来看看哥哥,被牵着小手走了。 第一个月发了学徒工资,只有18块钱,哥哥买了一个9块钱的塑料照相机,买了一个小收音机,买了6毛钱一斤的酥皮点心,到石家庄去看弟弟。 弟弟可高兴了,哥哥给他照相,还跟别人借了一顶鸭舌帽,弟弟歪戴着,调皮地冲哥哥笑。 弟弟没有给哥哥说,有人欺负他,他打不过人家,人家比他高,比他年纪大。弟弟就想了个办法。他瞅着人家上厕所的时候,冲到跟前,朝人家扔个土块,给一拳头,掉头就跑。人家要提裤子来不及,追不上。 两次以后,就没有大孩子敢欺负这个小个子了。 哥哥总是一发工资就跑来看弟弟。在育红院和弟弟挤一个铺,白天没有什么玩的地方,也没有多少钱,哥哥就带着弟弟到处走一走、转一转。 1981年,弟弟刚刚从育红院回来,恰好哥哥的单位组织去北京旅游,过了那么多年,哥哥还是自豪地说,我还带着弟弟去北京转了一圈,说着,眼睛亮亮的。 哥哥在简易房旁边做了一个灶台,不会做饭,哥俩老打面糊糊吃,买点花生米,每顿嚼几颗花生米当菜。 哥哥有嫂子了,家具全是哥俩自己做的。哥俩看到别人家都买洗衣机了,就去瞄了一眼,回来两个就琢磨,硬是用各种零件做了一个单缸的,外面是铁皮包的,刷上白色的油漆。 “就是刚开始,加上水就漏电,打人呢!”弟弟想着,眼神飘到远处,笑起来,“后来才知道电线的位置没放好。”这个土造洗衣机用了6年。 然后又琢磨电风扇,两个人用铁皮打了一个落地扇,“结实,风力大”。 弟弟也要结婚了,床和桌子是自己做的,还自己动手缝了沙发。哥哥给买了全套家具,花了一千多块钱。 两个人都会做衣服,瞄一眼,就可以画图,裁剪,用缝纫机缝好。弟弟还做过时髦的喇叭裤,“做得很好看”。 弟弟至今害怕摇晃,躺在床上,一个人再躺上来,双人床轻微的摇晃都能让他的心“呼”地提到嗓子眼。坐在沙发上,别人抖腿,弟弟都吓得“轰”地站起来。 唐山的余震每年都有几次。2006年5月4日是比较大的一次,楼房都在晃动,弟弟没有跑,只是呆坐着,“都是命,跑也没用。”震完了,哥哥赶紧给弟弟打电话,“你好着?”“你也好着?” “人的命么,就那几秒,可能啥也没有留下。”弟弟说 后来弟弟说,你看电视里那F1赛车,全是外国的,都没有中国的,咱要是能做一辆多好,“证明我们至少干成了一件事情。” 哥哥说,那就做一辆。他把富康出租车卖了。卖给人家了,钱也拿上了,哥哥又跑到车跟前,轻轻地摸了摸。 弟弟把送货的面包车也卖了。别人要开走了,他跑过去,摸摸车屁股,转过脸不敢让别人看见眼泪。 造车 修理店在唐山西电路青龙河桥头,地理位置并不算太理想,只为了租金便宜。一张临时休息的小床、两把椅子和一张桌子就是全部家具,当然,气泵、电焊机、零配件……也是不可少的。地面没有一丝杂物,原先在地板上画的草图已经被软软的油泥覆盖了。这里就是兄弟俩造车的地方。 F1赛车的研制是绝密的,甚至在赛事过程中发生爆炸,碎片也被人立即捡走。对两人来说,造车如同照猫画虎,全部的资料只是来自杂志只言片语的介绍。床边的墙上贴着的9张F1赛车的彩图就是兄弟俩日夜琢磨的东西。“我们能够获得的东西基本上就是这么多,有比赛的,有F1遥控模型的,还有1:8比例仿真模型的解剖图,赛车的设计方案都从这上面来。”哥哥指着墙上的彩图说。 哥哥在上海看车展的时候,就用眼睛量车的长度和宽度,是多少块地砖,又悄悄量量地砖。 在石家庄做过车模的弟弟,曾经做车模得过全国的奖。他算着比例,这个车的长度和头盔的长度。赛车的样子,两个人使用了水滴型,阻力最小。水滴什么样呢? 两个人用废弃的吊瓶慢慢放水,用傻瓜照相机拍水滴的形状。水流得真快,又加了一斤白糖,水滴沉重缓慢地滴下来。赛车的羽翼参考了鸽子飞翔时翅膀的弧度,复杂的风洞实验,是用摩托车尾气和电风扇做的,观察烟的走向,每次做完实验,小小的摩托车修理部都是乌烟瘴气。 直到车可以跑了,哥哥先开上试验了一圈,“试车有危险,我不能让弟弟冒这个危险。” 赛车起名“兄弟之星”,已经是第四辆,都是红色,外形很酷,就像是舒马赫的法拉利赛车!发动机可使用汽油和酒精两种燃料,最高时速可达到160公里。此外,“兄弟之星”前后都装有可自由调控的定风翼,双肩安全带、车载电台也一应俱全。 除了发动机,“兄弟之星”的零件几乎都是哥俩亲手打造的。真正的F1赛车的悬挂基本都是采用碳纤维双叉臂加碳纤维推拉杆的独立结构。兄弟俩真羡慕:“他们那个碳纤维的材料我们买不起,造价太高。说实话,我们至今也没有见过完整的F1悬挂系统的图解,要想完全仿制几乎不可能。”于是,两人只能按照自己的构思,用电焊机和铁锤敲打出了一套“可调式”的悬挂系统。 哥俩的赛车上同样装有漆成黑色的很酷的方向盘,中间大尺寸的液晶仪表煞是吸引眼球。“呵呵,这其实就是一块装饰用的电子表,还没有实现测速的功能,而方向盘则是用自行车的大梁自己弯成的。”赛车最高时速的测量也费了一番功夫。“我们在河堤的空地上试过最高车速。“F1”在前面跑,面包车在后面跟着,速度就算出来了。更让哥俩得意的是,他们的赛车能使用汽油和酒精两种燃料。 哥哥和弟弟都不好意思跟媳妇要钱,每天下午四五点才吃饭,烧饼五毛钱两个,再买袋榨菜。对着自来水龙头喝几口凉水,挤在一张单人床上,你睡一会,我睡一会。 材料不够,有的是朋友们送的,有的是随手拾的。 哥哥对媳妇说:“你看现在小偷多,咱家铁门不结实,我拆了打个结实的。”这个铁门变成了赛车盖子。 才过了几天,哥哥又对媳妇说:“咱家这个铁床多破,都不好了,我拆了,以后给咱家买个更结实更舒服的大床。”媳妇听了很高兴,把被褥都铺在地上。 又过了几天,家里的小水桶也不见了。院子里堆的旧暖气管也插上翅膀飞走了。 没有轮胎,两个人跑到专卖轮胎的地方去看,解馋,老看,不走。哥哥说,好像在沙漠里的人看见了一瓶矿泉水。老板问,你们咋不买啊?“我们没有钱。”“你们买轮胎干啥?”“我们想自己造赛车。” 老板送了他们四个轮胎。弟弟用缝沙发的手艺,缝了座椅。 回家 在自拍的录像上,两个人穿得像捡破烂的,以至于弟弟的眼睛被迸伤进医院后,医生和护士真的以为他们是捡破烂的。 弟弟的眼睛迸伤了,哥哥用摩托车带着他,连闯三个红灯,交警用手势——“停下”,哥哥哭着一路都没有停。 弟弟老说眼睛没有事情,缓几天就好了,只说胀得难受,老用手摁。后来哥哥老问,弟弟就躲到门外头去摁。 哥哥逼着弟弟去了医院,相识的医生说:“咋这么严重才来看,青光眼,可能要失明。”医生的这一句话,让哥哥骑着摩托车撞到了树上,“为啥不让我摊上,为啥是我弟弟?” 弟弟的媳妇没有办法再和他过下去,弟弟没有给哥哥说,直到办完了离婚手续,才给哥哥说,离了。 哥哥用手捂住了眼睛。 哥哥带着弟弟去了北京,大夫说,手术要一万零二百元,哥哥拿了一万块钱出来,弟弟问,钱从那里来的?哥哥说,这是别人捐给咱们造车的。 弟弟说,那咋能用这个钱?手术我不做了,哥,你带我回家吧,咱们回家吧! 哥哥流着眼泪,牵着弟弟回了唐山。 弟弟借钱在唐山做了手术,眼病又复发了,哥哥去看他,什么也没有说,他一个人刚出了医院门口,就哭了起来:“为啥都是我弟弟?为啥不是我?能让我摊上一半也好啊!” 他们喜欢自己的招牌,那是两个人和第一辆车的合影,弟弟坐在车里,哥哥守在旁边,经过了种种磨难,两个人还是竖着大拇指,露出孩子般的笑脸。 有时候,他们还会去老家原来的地方,那里已经是一个小区,旁边是工地,挖掘机在挖坑,人们忙着丈量地基,在轰鸣的机器声中,哥哥给旁边的老大爷说,我家以前就住在这里,就是那个楼的位置。 “哦。”老大爷点点头,顺着他手指的地方看看,那里是安静的树。那些老树,哥哥都带着弟弟爬过,还有灰色的楼房,没有风,树梢一动也不动。天快黑了,快看不见了,该回家了。 当年在塑料照相机镜头里开心地笑的弟弟,还是喜欢贴着哥哥走路,哥哥还是总走在靠马路的一边,护着弟弟。 前面过来了一辆卡车,弟弟往边上靠靠,跟哥哥说,“哥,车。” 于是哥哥就往边上靠靠,说:“哎,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