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国家煤炭部副部长肖寒:开滦从废墟中站起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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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ttp://www.sina.com.cn 2006年07月25日10:23 燕赵都市报 | |||||||||
核心提示:“每次谈到唐山地震,我都思绪复杂,这种复杂不是用悲痛二字所能形容的。想起在地震中震亡的朋友和亲人,想起他们和我在一起生活工作的点点滴滴,我们曾经那样愉快地相处,印象里他们都还活着,但他们确实已经离开了。每念及此,总觉得心里憋着一股气,这股气已经折磨了我30年,想要大吼一声或是痛哭一场……” 刚和记者拉开话闸,肖寒的话语便被哽咽所阻塞,眼前这位经历了无数风雨的老人
临别的时候,老人挥笔为我们写下了这样的话语:唐山地震中震亡的朋友们永远活在我心中,祝《燕赵都市报》越办越好(右图)。 ▲人物简介 肖寒,河北馆陶人,1976年任国家煤炭部副部长兼开滦煤矿党委第一书记,1977年3月任煤炭部部长,1980年任国家经委副主任,1983年任国务院能源基地办公室副主任,1995年任神华集团董事长。1998年离休。 ■临危受命 我和开滦有着很深的渊源,我常常对人说,唐山留下了我这一生中最多的情愫。这种割舍不了的脐带联系,不仅是因为唐山大地震,还因为那里是我的第二故乡,我在那里工作生活了近10年。 1966年1月,我32岁,从峰峰矿务局调任开滦矿务局党委书记。1975年10月离开开滦,出任煤炭部第一副部长、党组副书记。1976年7月21日,原部长去世,我在煤炭部主持日常工作。 1976年7月27日的生产工作会议开得很晚,次日凌晨,我刚洗完澡躺下。突然觉得屋子里的电灯晃动得很厉害,我意识到是哪儿发生地震了,于是赶紧给煤炭部调度室打电话,询问地震来自何处。不一会儿,从调度室反馈回来的消息说,石家庄、邯郸、张家口、北京各局的电话都能接通,惟有开滦的电话打不通。 我心里顿时咯噔了一下,一种不祥的预感笼罩在我心头,开滦地震了吗?我不敢往下想,只是通知调度室通过铁路电话继续与开滦联系,但仍然音讯全无。 事态严重,我急忙拨通了北京军区的电话。“肖寒同志,开滦的大楼已经震平了,唐山驻军军部也统统震平了。”北京军区副政委万海峰在电话那头告诉我。不能再等了,我放下电话急奔煤炭部,到了部里才知道,刚才开滦工人李玉林来部里报告灾情,没找着我,已经去了中南海。 等我火急火燎地赶到中南海时,李先念、纪登奎、陈锡联、刘子厚等同志都聚在一个会议室里。灾情紧急,国务院当即决定,河北省的刘子厚、北京军区的万海峰、煤炭部的肖寒马上赶赴地震灾区。我们几个人顾不上回家、吃饭,十万火急地登上一架军用直升机飞往唐山。上午10时左右,飞机降落在唐山机场。 ■凄雨行程 下飞机后,刘子厚挽留我住在机场临时搭建的指挥部帐篷里,但我心里放不下开滦的工人们,便回答他:“我要和开滦的工人们同吃同住。”由于路段戒严,刘子厚派了一名战士送我前往开滦。 进入市区,车根本无法行进,眼前满目疮痍的景象让我惊呆了:大街上到处是东倒西歪的房屋,道路两旁全是人,很多已经死亡,活着的人惊恐万状。无奈,我们只得下车步行。走到文化路口时,见到了开滦展览馆的大李,大李告诉我,这里的一群人都是开滦的。人群马上围拢过来,有人奔跑着呼喊:“肖寒来了!肖寒来了!”那嘶声力竭的呼喊分明是在告诉大家,唐山地震的消息北京知道了,中央派人来了,我们有救了! 眼前有很多熟悉的面庞,不少人都缠着绷带,我们见了面只是相互拥抱,没有哭泣,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也许这一刻,经历了太多的生离死别,眼泪已经苍白无力。在开滦矿务局的废墟上,我见到了赵成彬、温作荣等人,温作荣告诉我,我的两个儿子韩建平、韩玉平都被埋在废墟里。但是,看到眼前这么多工人伤的伤,残的残,一种强烈的责任感催促我快点去矿上看看,我怎么能舍下这么多急需帮助的工人去看自己的孩子。 “我得赶紧去各矿看看。”我对前来迎我的开滦人说。这时候天下起了大雨,不断有人找到我报告各种消息,开滦矿务局某位领导已经遇难,开滦办公大楼已夷为平地等等,听到这些消息,我的心情压抑到了极点。 ■和衷共济 在冒雨查看了唐山矿的灾情后,下午我急着要去东矿。车行走在路上突然剧烈地摇晃起来,马路上裂开了将近一米宽的大缝。坚持着往前走,傍晚时分,到了范各庄矿,又遇到了一次大的余震。 晚上,我在范各庄矿吃上了一顿窝窝头,这是我这一天来第一次吃饭喝水,吃完就躺在车上睡着了。 第二天我又陆续跑到林西矿、赵各庄矿等地查看灾情。各矿都是知道大体损失情况,更具体的数据还在统计中。总体上来看,井下受伤的人少,在地面睡梦中受伤的人多,原来中央担心地震造成井下坍塌,会导致人员大量被困,现在看来并没有想像中的严重。在各矿,我一面了解情况,一面与干部工人商量下一步怎么办。 随着对灾情的了解,心情也愈发沉重。更令人动容的还是开滦人面对灾难的那种无私奉献精神和英雄气概,几天来,无数催人泪下的动人事迹深深地感染着、鼓舞着我:舍生忘死抢险救人的侯占友;至死握着刹把的吴显东;为了保护井下炮药库临危不惧的张勇;吕家坨矿吊车不能升井,正在井下的工人们临危不乱,排着队秩序良好地走出地面…… 几天走访下来,我们形成了几条初步意见:一、全力以赴抢险救人,安排好职工生活;二、进一步了解井下震情,为恢复生产做准备;三、尽快召开开滦矿务局党委扩大会议。 8月2日,开滦第27次党委会、革委会扩大会议召开,我主持了会议。除了震亡者和被困人员,参会人员都到齐了,在开滦大楼废墟旁的临时简易帐篷里,当我在会议前宣布为震亡者默哀时,话音未落,台下顿时齐声痛哭。这次会议过后,开滦抗震救灾有组织有秩序地开展了起来。 ■八方支援 就在开滦抗震救灾工作有序开展起来的时候,出现了一个始料不及的情况,由于强烈地震造成井下全部断电不能排水,汹涌的地下水开始狂涨,抢险排水成为恢复生产中的头等大事。矿井中尤以林西矿的水最厉害,由于井下巷道相通,林西矿的水还直接威胁着周边的矿井。 我和国家计委、河北省的有关领导同志在现场研究后决定,迅速遏制林西矿的水患,决定把全国的煤矿救护队连夜调到林西矿,我从北京出发之前已经布置全国各地的煤矿救援队火速援助开滦。同时,全国煤炭系统的煤机制修战线已全部发动起来,开滦要什么给什么,该调的调,该修的修。 因为当时国家急需煤炭,受开滦地震影响,造成了很大的煤炭缺口,开滦工人提出边排水边恢复生产、把地震造成的损失补回来的誓言。马家沟矿震后第10天就出了第一车抗震煤。事后我常常想,这是多么了不起的一件事啊,受那么大的灾,失去了那么多亲人朋友,没吃没住啥也没了,工人们还冒着生命危险到井下恢复生产。这是一种什么样的精神?只有英雄的开滦人能创造出如此壮举来。 可是,当时是什么样的政治气候,开滦工人顶着“四人帮”的巨大压力,开展抗震救灾、恢复生产,真是困难啊。 开滦人对地下很精通,对地面建筑却不是那么熟悉,经历了地震劫难的开滦要人没人,要物没物,如何重建家园、恢复生产?这时,我们提出了一个设想,由全国的各大矿务局来对口援助开滦,每个矿务局承包一个矿,带设备、带队伍、带材料到开滦,帮助恢复地面上的工厂和房屋建设。 煤炭紧缺!直接影响了国民经济用煤和出口任务的完成,尽快恢复开滦的生产摆上了国务院的议事日程。开滦的震后恢复工作,成了国务院直接抓的关键,恢复所用的资金也由国家直接下达,河北省、解放军都给予了大力支持和帮助。 在八方支援下,开滦工人没有被地震震垮,反而愈发坚强。从地震到年底产煤85万吨。那时的矿区经常发生余震,井下大部分巷道还淹在水里,恢复生产的矿工们,一部分不分昼夜地抢排井下积水,一部分就到刚刚露出水面的巷道里,边处理险情边出煤。那是开滦矿工拼着命抢出来的煤啊。震后第二年底,开滦矿的煤产量就达到了震前水平,这时距地震仅一年零五个月时间,一个一片废墟、已经瘫痪了的开滦矿区,就这样全面恢复了生产,在人类灾害史上,这真是奇迹中的奇迹。 ■丧子之痛 30年来,我一直避讳提唐山大地震,在家里尤其如此,不仅因为那么多老朋友被地震夺去生命,还因为我的儿子。 在这次地震中,我有两个儿子被夺去了生命,大的孩子20岁,小的17岁,地震后三个月,我虽然一直在开滦东奔西走,但却没有和他们见上最后一面。 我觉得我一生最大的失误就是没有好好管过孩子。在唐山工作的那段时间,因为孩子多,家里生活异常拮据,最多的时候家里有12口人,孩子们吃玉米面都吃不饱。那时候解决困难的办法就是送孩子去当兵,去一个就解决了一个人的吃饭问题。 从开滦调到北京后,我有三个儿子合住在开滦的职工宿舍里,地震发生时,一个儿子因为尚未入睡被抛出窗外侥幸生还,另外两个则在睡梦中被困废墟。那个幸免于难的儿子后来告诉我说,小弟从废墟中出来时还能说话,就是救不了,弥留之际他还让哥哥给我捎话说,“给爸爸说,不要为我生气。” 男儿有泪不轻弹,两个儿子没有了我从来没掉过泪,可是,每当我回忆起开滦的抗震救灾,想起开滦在地震中死伤了那么多人,泪水就抑制不住地往外流…… 今天我回忆这些往事,一是为了悼念,为着死难矿工们的亡灵;二是怀念,开滦我的第二故乡;三是纪念,铭刻抗震救灾的峥嵘岁月,用开滦工人的豪气激励自己,去战胜困难。 本报记者:胡印斌、王小波、刘超/文 相关专题:唐山寻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