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小时观察:山西忻州爆炸案背后的私制炸药漏洞

　　爆炸物品杀伤力之大，以至于在大爆炸现场留下了一个巨型的深坑，发现的尸体和尸块可以确认有三十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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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山西省忻州市公安局局长郭齐鸣称，犯罪是社会诸多矛盾的综合反应，是社会各个环节失调的结果，任何一种犯罪都不是单一的原因，所以才提出对犯罪问题要综合治理，大家齐抓共管，各负其职，各个环节都要负责才能预防犯罪。

　　央视《经济半小时》8月8日播出节目《半小时观察：致命的漏洞》，以下为节目内容。

　　今天下午，公安部召开了全国防爆电视电话会议，从现在开始，要在全国范围集中整治爆炸物品、枪支弹药、管制刀具。

　　这项工作其实已经到了迫在眉睫的程度，尤其是烈性炸药，是我国严格管制的物资。

我们了解到，在民用爆炸物品管理上，仅国家一级的管理部门就有公安部、国防科工委、国家安全生产管理总局、交通部、国家发改委、国家质检总局等多家部门，这些部门的工作范围覆盖了炸药的生产、运输、销售、使用等环节，照理说犯罪分子应当没有空子可钻，但我们在忻州看到，这些严密的监管措施只不过提高了犯罪分子制作炸药的成本，却没有从根本上阻断他们获得爆炸物的途径。

　　一方面是“严密的管理机制”，一方面是“爆炸事故频发”，问题究竟出在了哪里？我们从忻州的爆炸事故中还看到了两个关键问题：首先是监管链条的每一个环节本身把守不严，几分钱的利润就可以让一个正规厂家把爆炸物卖给一个可疑的买家，更重要的是，监管环节虽多，但这些环节是铁路警察各管一段，在环节和环节之间，有空隙可钻，山西的警察到了生产爆炸物的河南，调查就进行不下去了。

　　要想改变 “严密的管理机制”和“爆炸事故频发”同时并存的尴尬，就要提高管理部门的工作效率，统一协调生产、使用、销售、运输、销毁等环节的安全管理工作，尽量减少犯罪分子钻空子的可能性。

　　以下为节目实录：

　　居民区中藏炸药，睡梦中命丧黄泉

　　最近几个月，仅山西忻州一地，就连续发生三起重大爆炸案，严格管制的爆炸物资是怎么流散到市场上的呢？看看记者最近在忻州进行的调查。

　　2006年7月7日的早晨，山西省忻州市宁武县49名村民倒在了地上，他们死于一场突然发生的大爆炸，一个三口之家的男主人，也死于这场爆炸。

　　“7.7”宁武爆炸事件遇难者家属：“我跟你说我这辈子和我闺女就没幸福了。”

　　群众：“爆炸厉害了，我也不知道大爆炸了，了不得了。”

　　妻子的衣服上还沾着丈夫的鲜血，这场爆炸的原因是村里的王二文私藏了爆炸物品，结果自燃起火，然后引发大爆炸。

　　2006年6月8日，忻州市繁峙发生了一起大爆炸，一个12人团伙在私自制造爆炸物品的时候，引发大爆炸，10人被当场炸死，死者中最年轻的是个女孩子。

　　繁峙干警：“就是在这个房间睡的。”

　　记者：“为什么这个？”

　　繁峙干警：“第一现场勘测。”

　　记者：“第一现场勘测？”

　　繁峙干警：“女孩子，爆炸波把她撞出那个墙外边。”

　　2006年4月10日，忻州市轩岗镇发生了一起大爆炸，爆炸中心在轩岗煤矿

　　山西省忻州市公安局局长郭齐鸣：“现在目前发现的尸体和尸块可以确认有三十多，就在这个位置，就在这一块儿。”

　　站在现场的忻州市公安局郭局长意识到，他一直以来的担心正在变成了严峻的现实，爆炸物品已经从煤矿产区偷偷转移到居民区。

　　郭齐鸣：“它绝非偶然，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说起来非常的痛心，非常沉痛，我们看那种惨烈的场面，非常的痛心。”

　　公安局长郭齐鸣两年前从外地调来忻州，当时忻州很少发生居民区里的爆炸案件，但郭局长一上任就连发三十次命令，整治爆炸物品。

　　郭齐鸣：“这个地方多年来私采滥挖比较严重，各种矿、煤矿和非煤矿山比较多，涉及到这个爆炸物品这方面的问题是一个极大的隐患。”

　　这个隐患就是，忻州是个产煤大市，挖煤就要用到各种爆炸物品，而小黑煤窑很难从正规渠道得到这些物品，就会到黑市上去购买，过去这种危险品一般都藏在山里头，远离人群，但现在山西打击黑煤窑的力度越来越大，爆炸物品也就在不断地转移，增加了整个社会的风险，站在现场的郭局长几年前就预见到了这个新趋势，但他却没有料到爆炸物品杀伤力会有如此之大，“410”轩岗大爆炸现场留下了一个巨型的深坑，这说明爆炸的决不是过去那种小打小闹的土炸药了。

　　刚才的悲剧惨不忍睹，很多遇难者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命丧黄泉，在这三起爆炸案中，我们看到了几个共同点，爆炸都发生在居民区，都是为挖煤准备的，炸药威力巨大，特别是刚才看见的那个大坑，让我们产生了这样的疑问，究竟是谁炮制了这些杀人炸药呢？

　　私制炸药的原料来自正规厂家？

　　爆炸威力之大让忻州警方意识到，这种非正规炸药并不是那么好对付的，公安部也派来爆破专家增援忻州警方，经过对现场残留物的提取发现，这种私制炸药当中有一种新物质。

　　郭齐鸣：“它最危险性大的一个成份叫氯酸钾。”

　　氯酸钾这个名字对很多警察来说也是很陌生，它是一种强氧化剂，不法份子添加这种物质，为了增加私制炸药的威力，可氯酸钾与别的物质混合后，会放出热量，使得炸药中的易燃物质开始起火，能量聚集到一定程度就会发生大爆炸，在忻州市三起大爆炸的现场，都找到了这种叫氯酸钾的残留物质，这个情况引起了忻州市公安局爆炸专家史国军的警觉。

　　山西省忻州市公安局治安支队支队长史国军：“氯酸钾的工艺也比较复杂，设备工艺都比较复杂，不是老百姓能做的。”

　　史国军怀疑这次出现的私制炸药的原料很可能来自正规厂家。

　　郭齐鸣：“氯酸钾，它反映出来的问题，它肯定不是孤立的，含氯酸钾炸药在社会面上还有。”

　　除了氯酸钾之外，忻州警方在爆炸现场还发现了雷管爆炸后的遗留物，更重要的是，现场还发现另一种制造炸药的重要原料，硝酸铵，硝酸铵过去是一种常用的肥料，在几年前已被国家列为爆炸物品管理。

　　记者：“硝酸铵这种物质谁能够生产这个？”

　　史国军：“这个设备投资比较大，至少几千万，就是一般的老百姓，他投资不起，普通的人投资不起，都是一些过去生产化肥，这些厂子在生产，过去呢，它生产出去的硝酸铵可以作为化肥销售，也可以供给生产炸药的这些厂，在国务院2002年的通知之后，它这个唯一的销售渠道就是生产炸药厂，就是这样。”

　　忻州连续三起爆炸之后，公安部门开始了地毯式的收缴私制爆炸品的行动，在短短几天内，就找到了私制炸药的工具，整箱的雷管、仅硝酸铵就收缴了30多吨，由于收缴的这些爆炸品性能很不稳定，公安干警为保安全，总是很快销毁处理，这些危险并被国家明确列入爆炸物资的东西究竟是怎么落到私制爆炸物品团伙手里的？忻州警方再次把目光对准了国家正规厂家。

　　记者：“就是说目前这几起重大的这个爆炸案件，它的原材料都来自于正规的生产厂家？”

　　史国军：“肯定是，雷管也是正规生产商，这个老百姓做不了，然后其中的硝酸铵、氯酸钾都是应该是来自于正规厂家。”

　　连续三次大爆炸，97人丧命，爆炸物品原材料真可能是来自国家正规厂家吗？忻州干警成立了多个爆炸物品来源追查小组，发誓要找到私制炸药的源头。

　　私藏炸药产销的“几传手”

　　没想到警方调查私造炸药，矛头却指向了国家正规厂家，按理说，国家对爆炸品的生产和销售都有严格的规定，像氯酸钾、硝酸氨这些炸药原料，怎么会从国家正规厂家流入到私人手中呢？

　　“7.7”宁武大爆炸，死49人，警方宣布肇事者是私开小黑煤矿的王二文，王二文的家里藏有不到200公斤的爆炸物品，爆炸发生后，王二文和他的妻子以及王二文的大哥也都被炸死，王二文的爆炸物品是从哪里买来的，已经死无对证。

　　“6.8” 繁峙大爆炸，炸死10人，制备炸药的人全部在爆炸中丧生，追查爆炸物品原料来源的线索又中断了。

　　但并不是所有线索都会在爆炸中销毁，“410”轩岗大爆炸，死34人，肇事者当时并不在现场，忻州市警方很快把目标缩小到一个叫王晋生的人，王晋生在轩岗煤矿医院曾当任保卫科副科长的职务，但群众反映王晋生经常不来医院上班，而且在外地还经营一家煤矿，因为做过医院的保安，王晋生还有医院车库宿舍楼的钥匙，爆炸发生后，王晋生不见了，郭局长立即做出判断，王晋生有重大私藏炸药的嫌疑。

　　郭齐鸣：“矿长不是他，有这么几个关系基本上出来了，动员他回来投案自首。”

　　“410”轩岗爆炸案中，死者很多是王晋生的熟人，郭局长的策略是利用王晋生内疚的心理劝服他投案自首，王晋生所有的家属也都接到了警方的通知，一旦接到王晋生的电话，就立刻劝他投案，爆炸案发生的第三天，郭局长等到了王晋生在山西朔州的消息，王晋生在山西朔州决定投案自首。

　　郭齐鸣：“我们到朔州把他带到城区公安分局，但是分局的同志们都不知道，也没有惊动。”

　　审讯中，王晋生告诉郭局长是一个叫齐二的人卖给他炸药的。

　　郭齐鸣：“齐二，这个人是卖给他炸药的，我已经安排张明怀马上赶到忻州去弄这个人，出发了没有，好，要快。”

　　然而这个叫齐二的人一听到大爆炸的消息就已经离开了忻州，如今公安部已经发布了全国通缉令，齐二原名齐闻康，是本地人，王晋生是在一个偶然的机会遇到齐二的。

　　“410”轩岗爆炸事件犯罪嫌疑人王晋生：“也是在饭桌上，吃饭喝酒的机会，他说弄起这个事情来，他说他能弄些炸药。”

　　记者：“在买卖的过程中齐二告诉过你这种炸药很危险吗？”

　　王晋生：“没有。”

　　郭齐鸣：“轩岗煤电医院‘410’爆炸案于近日胜利告破，下面请‘410’专案组总指挥。”

　　山西省公安厅副厅长杨晓桥：“王晋生的主业是非法开采煤矿、非法生产、使用炸药，他也不是运输买卖的人，所以我们初步说他是三传手。”

　　“三传手，那他的炸药是哪出来的？”

　　杨晓桥：“你是不是想问二传手呢？”

　　“最终炸药是从谁卖给他的？”

　　杨晓桥：“现在正在追查，已经追到了我省南部的某个县，因为保密的原因不能讲。”

　　忻州公安得到了一条重要线索，齐文康的私制炸药可能有一部分是来自山西南部，办案干警立即赶到山西南部进行调查，忻州警方一直怀疑山西某

　　看来，私自倒卖炸药的齐二，也就是齐文康，是这起爆炸案的关键人物，从警方目前的调查里，可以大致勾画出一条私造炸药的产销线路：炸药原料从国家正规厂家流入私造炸药的生产者手中，再由齐文康这样的二道贩子、三道贩子卖给王晋生这样开煤窑的矿主，那么，作为源头的正规厂家究竟是谁呢？警方发现了新的线索。

　　买卖爆炸物资一切“从假”

　　在王晋生开的杏树卜煤矿后面的岩洞里，干警们找到了藏起来的爆炸物资，除了11包炸药之外，有国家正规厂家生产的2559枚雷管，所有被查获的雷管尾部都有一个出厂时的编号。

　　史国军：“漏洞特别大，轩岗这个案子涉及河南四个厂家。”

　　根据这个编号，忻州干警很快查明，其中有河南省洛阳市兰光化工责任有限公司生产的雷管1200枚，河南省汤阴县化工厂生产的雷管500枚，河南省前进化工有限责任公司生产的雷管10枚，山东省圣世达化工有限责任公司生产的雷管320枚。

　　王晋生还交待了他藏了一个账本，根据帐本记录，他一共从齐二那里非法购买了雷管33443发，含氯酸钾成分的炸药431箱27包，如此大量的爆炸物品真的会是从正规厂家购买出来的吗？忻州警方调查组先后二十多次前往这些厂家对涉案雷管进行调查，他们发现了一个异常情况。

　　干警：“他们都是用非法，就是假合同、假营业证、假购买证去订的这个货，假工商营业执照、假民爆许可证件、假购买证、假合同、假身份证去厂家签定合同。”

　　经过严格核对，所有这些涉案雷管竟然都是靠假证件从厂家买出。

　　有从山东圣世达化工有限责任公司买出雷管的假合同；从河南洛阳市兰光华工厂买出雷管的假《爆炸物品购买证》；从河南省汤阴县化工厂买出雷管的假营业执照。

　　更让干警们忧心忡忡的是，这些靠假证件买走的爆炸物资远远不止目前知道的涉案这些雷管。还有河南洛阳兰光化工有限责任公司当时卖出的是10万枚雷管；河南省汤阴县化工厂前后卖出的是190万枚雷管的生意；山东圣世达化工有限责任公司当时卖出的30万枚雷管。

　　这些雷管通过什么渠道被分销，有没有进入山西地域，忻州的干警们发现他们已经很难再进行深入地调查，因为爆炸物资的生产和销售的管理权并不在公安部门。

　　干警：“不属于我们管理的，我们也没有权力管理这个事情，我们这个外地警察都没有，不能直接管理，因为对生产厂监管的职责不属于公安机关，属于国防科工委，就是我们无权进去检查它，你去的话它可以拒绝你。”

　　忻州警方调查涉案雷管交易的时候发现，雷管交易价格都高于全国统一执行的政府指导价格，以河南阴化厂为例，涉案雷管六次交易中的价格都是一再上涨，政府指导价格为0.619元1发，而汤阴厂卖出价格为0.64元和0.65元，粗略估算仅这一项生意就多赢利6.65万元，所有涉案雷管交易都用的是现金交易。

　　一些正规的厂家，居然为了一根雷管多挣几分钱，睁只眼闭只眼，假证件都能蒙混过关，既然买雷管这么容易，要买炸药原料想必应该也不难吧，所不同的只是，倒卖炸药的收益比雷管要高的多。

　　忻州干警总共发了将近30万份传单宣传单，宣传爆炸物品的危险，在“7.7”宁武大爆炸案件发生之前，东寨村的村长还专门给窝藏炸药的王二文讲了。

　　郭齐鸣：“暴利驱动心理，他认为这个东西是宝贝，放在他家里面的它能给他带来财富。”

　　开采一吨煤大约需要9公斤炸药，王二文在家里私藏了200公斤炸药，结果陪上了49条人命，那么黑市上的炸药到底要卖多少钱呢？忻州三起爆炸案中唯一幸存的主要肇事者王晋生告诉我们私制炸药的价格。

　　王晋生：“价格不一样，有的贵，齐二的炸药贵。”

　　记者：“你当时为什么需要从他的手上买炸药呢？”

　　王晋生：“正规渠道买不下来。”

　　记者：“正规渠道不让你买的原因是什么呢？”

　　王晋生：“好多手续没有下来。”

　　正规市场上的炸药大约是4000多元钱一吨，而黑市上的炸药大约是15000元一吨，正规市场上的雷管是1元一枚，而黑市上的雷管可以炒到4元钱一枚，王二文是为了开黑煤窑、王晋生也是为了开黑煤窑，开采一吨煤大约需要用炸药9公斤，爆炸物资黑市有利可图，私自制造炸药的团伙才会铤而走险，“6.8”繁寺大爆炸当中，被炸死的十个人很多是私制炸药的师傅，他们一个晚上就能制作四吨炸药，第二天就能脱手，收入就可以达到6万元。就在被炸死的前两天，他们就制作了10吨炸药。

　　郭齐鸣：“私采滥挖是它的一个根源，非法的爆炸物品是它派生出来的一个问题，犯罪是社会诸多矛盾的综合反应，是社会各个环节失调的结果，任何一种犯罪都是这样的，它不是单一的原因，所以才提出对犯罪问题要综合治理，大家齐抓共管，各负其职，各个环节都要负责才能预防犯罪。”

　　记者：吴海蔓

　　摄像：白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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