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民》杂志：中国人需要狼图腾还是羊图腾

　　你信仰狼图腾，还是羊图腾？

　　这个问题无法回答，甚至不必要回答。

　　不过，我们更乐意您将此视为无伤大雅的心理游戏，并借它观照周边广大的社会现实，观照组织的命运与格局，观照你的内心生活。

　　狼与羊的故事，盘踞在童话世界里，确有其合理性。因为这对动物的关系，折射了世间诸多社会现象，并对应着人类世界的道德模型。

　　歌德曾说过，美德(羊)容易疲倦，魔鬼(狼)则是必要的捣乱者。而人类历史中最诡谲的现象莫过于：有时狼化身成羊，或羊化身成狼。所以我们看到大资本家摇身成了慈善天使，解放者变脸成了专制魔王。狼性和羊性，大恶和大善，残忍与温柔，相反相成，一直都是我们人类历史中最有趣、奇妙和不绝于书的章节。

　　本专题中，曼德和唐昊两位teacher分别开讲。

　　真正的话题，是关于企业发展道路的选择，社会主流文化的选择，精神信仰的选择，人类政治文明的选择——在充满竞争的年代，个人/组织如何确立其进取的方向与法则？

　　“狼天已死，羊天当立。”曼德强调了对企业“过度进取”和“不知回报”的警惕；并对羔羊般的基督道德抱以深切期待。

　　“我们缺的不是狼性与羊性，而是人性。”唐昊坦白了对暴君与奴才式道德的憎恶，并对公民道德——而不是动物性道德，寄以郑重期待。

　　“人是一种需要被超越的生物。”尼采这样说。

　　是的，人性一直在演化之中。所以，人类所想象与描画的“狼性”与“羊性”，也一直丰富与变化着，忽而可喜，忽而可憎，忽而可亲，忽而可厌。每个时代、不同群体都会写下“狼和羊”的独特诠释，并倒影着人心与人生的无限可能。

　　一部《狼羊传说》，永远没有说完的时候。《市民》编辑部

　　狼道市侩哲学的大喷溅

　　中国人，据说正在向狼看齐！

　　自2004年出版界推出一本名为《狼图腾》的书以来，以狼为核心符号、图腾、宗旨的企业文化甚至社会文化充斥国内大小企业、各大媒体。形形色色的人为狼辩护、讴歌。

　　两年以来，以华为任正非、中华英才网张建国为代表的企业界、人力资源界，以余世维、姜汝祥为代表的咨询培训界，以《狼性法则》、《狼阵》、《狼魂》、《狼道》等书为代表作的书商群体们，相互呼应，掀起了“狼文化”的大潮。中国社会处处响起凄厉“狼嚎”。

　　中国的企业真是狼性不足吗？中国的国民性真是过于“温良恭俭让”吗？

　　为什么狼成为企业家、文化研究者们的新图腾？

　　这种学狠斗恶的口号的背后，究竟显示了怎样的社会心理？

　　在笔者看来，这分明是刚进入现代文明的国度上演的蒙昧时代的图腾晚会，是一次唤醒兽性记忆、高举丛林法则的狩猎誓师，而从现代西方企业文明角度看，这是“敌基督”文化的喧嚣。

　　“狼文化”表现在市场秩序上，就是不守规则、蚕食客户、毫无诚信、厮杀流血；表现在管理上就是强制性的执行、塑造“没有任何借口”的奴性员工和邪恶的“狼性总经理”；表现在企业家精神上就是贪婪攫取、荒淫腐败、不知捐献和回报。

　　中国企业中频频出现的员工“过劳死”现象，可以说正是“狼文化”的恶果！

　　企业家摹狼成风

　　狼，食肉目，哺乳动物，性凶残、机警、多疑、贪婪。捕食中、小型兽类，喜群居。狼非常机警，经常窥视羊和牧羊人的活动机会，一旦有隙，马上出击。这就是余世维、姜汝祥等人所谓的狼最善于抓住机遇的特性。

　　狼喜欢吃羊，狼与羊可谓天生的敌对者。狼吃羊时非常贪婪与残忍，它在最短的时间里，能放倒多少羊就放倒多少，然后慢慢吃。而且它专瞅羊羔、残疾羊下手。俗话说：猛虎怕群狼。狼出击时经常成群结队，相互配合，形成作战团队，这又成为狼文化提倡者所津津乐道的“团队精神”。

　　古往今来，狼给人类留下残酷凶恶的记忆，狼性被人们总结为“野、残、贪、暴”四字，即野蛮、残忍、贪婪、暴虐。野蛮就是践踏温顺与文明，残忍就是绝不温柔、手段毒辣、无所不用其极，贪婪就是无限制地攫取、毫无节制和礼让，而暴虐就是以暴力手段巩固权势、滥杀无辜。狼性是对传统温良道德的叛逆，是对循规蹈矩、忍辱负重的善良人群的践踏，是对“温、良、恭、谦、让”思想的颠覆。

　　从某种意义上看，推崇狼文化，使长久压抑的国人看到了一种强大叛逆的生命能量，这给长期绝缘于市场经济、工商文明的中华文明注入了新鲜血液。人们似乎觉得，在这个外有洋敌、内有“土狼”的竞争激烈的市场上，具备“狼性”的邪恶及其生存能力，才能更加强大、更有胜算，更有成功、胜利和富足的可能。于是，狼因其对道德的叛逆、勃勃的生机和强悍的力量而成为中国这个号称礼仪之邦的21世纪最时髦的图腾，而《狼图腾》作者也对整个民族发出了大声反问：“中华民族是龙的传人还是狼的传人？”

　　《狼图腾》的出版人将该书送给了当时正登机出国的海尔董事局主席张瑞敏先生，张对该书的评价为狼文化横行神州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他说：“读了《狼图腾》，觉得狼值得借鉴。其一，不打无准备之仗；其二，最佳时机出击；其三，战斗中的团队精神。”

　　号称中国第一CEO的张瑞敏之言，立即在企业界掀起了阅读《狼图腾》的高潮，大小企业纷纷仿效狼的精神，打造狼一样的团队。

　　恰逢其时，在中国有一个企业家正好一直在鼓吹和实践狼文化。这就是深圳华为公司的总裁任正非。任军人出身，非常崇拜毛泽东，当然他也很崇拜狼。华为经过多年打拼，成为中国市场GSM设备、交换机产品及接入系统的佼佼者，年销售额达15亿美元。2000年美国《福布斯》中国50富豪排行榜上，任正非名列第3位，他的个人财产估计为5亿美元。

　　任正非推崇狼，他也被人描画成一只狼。任正非说：“狼有三大特性：一是敏锐的嗅觉，二是不屈不挠的进攻精神，三是群体奋斗。企业要扩张，必须有这三要素。”“企业就是要发展—批狼企业”，“每个部门都要有一个狼狈组织计划，既要有进攻性的狼，又要有精于算计的狈”。他要求员工要像虎狼一样具有力量，要求华为成为很具攫取性的“土狼”。华为内部强调集权、攻击、极端、制衡、压强、群众运动……

　　任正非曾经制定一部《华为基本法》，而且展开了大学习运动；他也推广一种大一统的公司文化，不允许子文化存在。他喜欢招24岁以下的新员工，原因即在于便于洗脑，他对部下更多的是专制与独裁，很难适应非军事化的平等关系。他也无法接受一个企图摆脱他控制和影响的接班人存在，因此在他与高层管理人员之间出现了不少难堪。

　　除了在方法上，任写文章、发表演讲也极力模仿毛泽东，他的文章标题诸如《华为的红旗到底能打多久》、《向美国人民学习什么》极其像毛文。

　　在中国，大大小小崇拜毛泽东的企业家不计其数，以前三株的吴炳新，模仿毛泽东进行全国会战，“农村包围城市”，并采取金字塔形的集权管理架构，结果土崩瓦解、毁于一旦。史玉柱先生也曾对毛“情”有独钟，大搞市场运营中的运动与战役。牟其中曾留着毛的大背头，模仿毛的神态举止到处留影。万通的冯仑，骨子里也受到毛的影响，在某期万通企业内刊上这样写道：“冯主席神采奕奕，健步走向主席台”。

　　伴随着推崇个人集权、讴歌攻伐掠夺、嘲弄妇人之仁，狼文化在企业界方兴未艾，《狼图腾》风靡大江南北，畅销数十甚近100万册。其他的狼类图书如乱草病菌呈现蔓延之势：

　　《狼阵——团队合作之终极哲学》

　　《狼魂——强者的经营法则》

　　《狼性法则——强者的职场生存之道》

　　《狼性生存——人生必知的强势生存之道》

　　《披上狼皮——办公室心理修炼》

　　《狼道全集——成就个人、团队、企业的铁血定律》

　　估计追随《狼图腾》风的“狼书”有60种，真是狼行天下、猖獗嚣张。

　　只有狼性才能生存？

　　管理培训界两位大名鼎鼎的培训师成为狼文化的代言人。余世维、姜汝祥都是靠讲“执行”而暴得大名的。执行是反官僚主义的，讲执行在中国企业有其针对性、必要性。但如果仅仅在形式上寻求答案的话，那么必然导致无限地加强决策者的强权和蛮力。所以他们二人都非常希望企业领导能成为狼。

　　余世维在他的培训光盘中大肆吹捧任正非，说那是一匹狼，还说华为的公司文化非常简洁，就一个“狼”字。

　　所谓狼文化就是狼的三个特性：一、嗜“血”，就是善于抓住商机；二、狼寒天出洞，意即市场再怎么不好，也要出击；三、成群结队，组成团队进行商战。余世维对狼文化非常推崇，多次举例歌颂华为及任正非。这些理念连同他根据血型、星座来进行人力管理一样，误导了大批国人。

　　姜汝祥的名字里含有一个“羊”字，他的公司取名为“锡恩”，很有《圣经》意味，可是他极力宣扬的恰恰是跟“羊”敌对的狼文化。最近笔者在北京、西安、深圳等各地机场，发现到处都摆放着姜汝祥那盘《狼性总经理》，血红色的封面上写着“唤起狼性！持续获胜！”的嚎叫式口号，里面写着“未来世界只有一种企业家能够生存，那就是狼性总经理”。

　　《狼性总经理》8盘DVD竟然卖到2800元。据说由于前陈安之团队骨干的加入，他的《狼性总经理》课程在深圳销售得非常火爆，入场券在3000元以上，场场爆满，人们趋之若骛。

　　《狼性总经理》到底宣扬什么呢？让我们听听里面的讲辞：“唤起中国企业的狼性，高层领导者的最大使命就是迫使员工进化，适者生存是大自然的演变规律，同样适用于企业的发展过程……”

　　“中国企业要想真正强大，唯一出路就是要懂得适者生存。必须像狼一样强悍……”

　　这俨然是社会达尔文主义在当代的翻版，俨然让国内企业回归史前丛林争战，这与最先进的国际企业理念真是南辕北辙！

　　在人力资源界，中华英才网总裁张建国也是狼文化代言人，他极力鼓吹要在公司植入“狼文化”，努力打造、引荐、塑造一批“狼”一样的职业人士。成为一只真正的狼，是他对所有职业人士的忠告，他曾经非常狠毒地说：“你现在如果不是狼，最起码你要先成为一个‘披着狼皮的羊’，然后成为‘披着羊皮的狼’，最后成为‘披着狼皮的狼’。”成为一匹货真价实、表里如一、极强极狠的狼，就是这些人力资源人士的最高追求。

　　市侩哲学大喷溅

　　在狼行天下、狼道肆虐神州大地的时刻，也有不少明智之士挺身而出，指斥狼文化。畅销书《藏獒》作者、青年作家杨志军在答记者问中说道：“我读过《狼图腾》，作者讲的是狼作为自然的代表和草原的主宰，无可奈何地走向消亡的悲剧过程。可惜人们看不到这一点，看到的只是狼的凶残和吃掉弱者的方式，并在无限夸大之后视为楷模—……关于‘狼道’、‘狼经’的现代崇拜完全违背了人们的普遍愿望，违背了人性公德，它是极端利己主义的一种宣泄，是市侩哲学的一次喷溅。”

　　另外一位作家林希也指斥狼文化是市侩哲学，他指出：狼崇拜的文化张力，是资本原始积累的野蛮性，更是社会转型期浮躁心态的恶性膨胀。狼文化公开挑战社会道德标准，使破坏性的市侩哲学变得合法。

　　我们不难看出，狼文化是中国社会步入现代文明转型期的产物，是市场经济初级阶段、不规范的体制和刚刚起步的企业发展的共同产物！

　　沉默羔羊？

　　——员工过劳死与“床垫文化”

　　2006年5月28日晚，华为公司员工、25岁的胡新宇因病毒性脑炎被诊断死亡。

　　胡从成都电子科技大学研究生毕业后，直接到华为公司从事研发工作。他的猝死，在公司内部乃至全社会，都引发了激烈讨论。

　　有部分员工认为公司文化对胡新宇的死负有责任，并质疑了华为不合理的加班制度和绩效考评。一位员工表示，华为把员工的加班算作绩效考核一部分，整个公司文化就是鼓励加班。

　　有媒体指出：“床垫文化”伴随着华为从1988年成立一直到现在。华为员工每人办公桌下都有床垫用于休息。而华为凭借超常的发展，成为中国企业创业、创新和国际化的标杆。华为2005年实现销售收入453亿元，上缴地税及各项海关关税、增值税40亿元，拥有上万人的庞大研发团队，其中有本科学历的员工占三分之二以上，业务遍及全球。

　　一位华为海外工程师表示，从市场人员签第一期单子起，如果你是该项目组的成员，注定要为其精疲力竭。华为只有靠有价格优势的设备费和较短的工程周期，与爱立信等国际巨头抢市场。这就造成华为员工需要忍受高强度的工作压力，进行周期短、工作量大的艰苦开拓。

　　(节选自《第一财经日报》)

　　“狼文化”特征

　　1. 为实现目的不择手段，重视方法与手段，漠视道德诚信。

　　2. 认定“你死我活”的“残酷竞争”是市场天然状态。

　　3. 尽力攫取，贪婪蚕食，鱼肉客户，视供应商为冤大头。

　　4. 强制执行，绝对服从，对业绩结果无休止要求，透支执行过程中的健康和道德。

　　5. 一统天下，吃掉主义，对均衡、共赢、可持续发展的商业环境的破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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