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候的回忆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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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ttp://www.sina.com.cn 2006年09月11日12:09 南方人物周刊 | |||||||||
刘瑜 这些年我一直在漂。从东半球到西半球,从这种语言到那种语言、这种口音到那种口音。这样的漂泊发生在短短30年里,叫人恐慌。我很担心有天早上醒来,我会想不起来自己是谁,跟这世界什么关系,周围那些唧唧喳喳的,到底是些什么人。
我的朋友们也在漂。我们的关系,总是具有临时性,具有“擦肩而过”的效果。我们在告别、即将告别、已经告别着。后来我终于明白人们为什么结婚。无非是试图,在这个一切都易挥发的世界里,固定住一点什么吧。 相聚如此偶然,以至于在成为回忆之前,现实往往显得不真实。我养成了提前回忆的习惯。有时事情正在发生,我就开始回忆它。比如和朋友们坐在码头上喝东西,我就开始想,若干年后,有天坐在藤椅上打瞌睡的时候,我会想起现在,2006年一个夏天的晚上,我和A、B、C,坐在纽约的63号码头喝饮料。我会想起,当时船上的音乐,是Tracy Chapman的Crossroads。我会想起,当时有一对情侣站在船头,女孩穿带黄花的连衣裙。我会想起,B当时——现在——当时指着前面灯光闪烁的桥说,那是曼哈顿桥还是华盛顿桥? 我不知道,这时候的回忆,是扫了“此刻”的兴,还是使它得到了永生。 掰着指头粗粗一算,我以前的好友们,现在分布在世界各地,北京、上海、广州、纽约、波士顿、华盛顿……还有南昌。中学时最好的朋友X,在南昌,生了个不太活泼的小男孩。那年冬天我回老家见到她,像所有妈妈那样,她徒劳地坚持不懈地对她面无表情的儿子说:叫阿姨,叫阿姨,宝宝,叫阿姨……后来却再没有联系。 总在参加朋友的朋友的朋友的party。一眨眼,发现自己站在一屋子红男绿女间,再一眨眼,这些人重新成为地铁里的陌生人。 消失似乎也并不让人伤感,该重逢的总还会冒出来,我相信。 那天突然收到一个十来年杳无音讯的老友来信,他说:听说你要去哈佛,我也要去那里,你还记得我吗? 当然记得。十多年前的一个夏天,他推着自行车,带我在某高校校园里转。他说他中学时是学校广播站的播音员,总是利用职权给自己喜欢的女孩播放情歌,有一次放了一下午“让我一次爱个够”。 十年前,我还没有养成提前回忆的习惯,但我竟然记得那个黄昏、那片树林。大脑是多么温柔,它知道,这世界上的一切都容易挥发,便是凝聚了,还要挥发,所以它小心翼翼锁住一些东西,慷慨地施舍给我们恢复的幻觉。 相关专题:南方人物周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