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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心遗稿揭开甲午海战神秘一页


http://www.sina.com.cn 2006年09月20日16:28 南京周末

  本报记者 陈璐 周益

  1894年,中日甲午战争爆发,著名文学家冰心的父亲浴血沙场。

  其后,大清海军重建,南京大学教授汪应果父亲奉征入伍,并与冰心的父亲成为同事。

  一个多世纪过去了,周末报记者沿着一篇新发现的冰心遗稿,通过当事人亲属,期图追忆、还原一片饱蘸家仇国恨的历史风云。

  遗稿揭开老人心中永远的痛

  今年10月5日是冰心诞辰106周年。9月10日上午,在中国现代文学馆,冰心研究会会长、冰心文学馆馆长王炳根向新闻界公布了新近发现的著名文学家冰心的佚文与遗稿。

  新发现的冰心遗稿部分包括书信、日记和笔记、家庭账本、其他遗稿与遗言4个部分。特别值得一提的是,在冰心遗稿中还包括一部名为《甲午战争》的作品稿件。

  王炳根说,由于冰心的父亲曾经参加过甲午海战,所以她多次立意要将甲午海战写成一部大书。但每当提笔,冰心便激动得大哭。加上冰心创作该作品时已经年迈,因此,她的《甲午战争》只开了一个头。这一遗稿是冰心的女儿吴青在清理遗物时,从一本杂志中找到的,写在一个裁开的已用过的信封上。

  遗稿的发现过程

  9月15日,周末报记者拨通了冰心的女儿、北京外国语大学教授吴青的电话。她和丈夫陈恕正在成都参加一个学术交流会。

  吴青对记者说:“那部分佚文遗稿是北京大学的教授发现的,考证工作仍未结束,等我们回北京后再继续论证。”

  不过吴青肯定的是:“我母亲确实一直很想创作一部关于《甲午战争》的作品。那个开头是我从一本不起眼的杂志中找到的,妈妈所有遗留的碎纸片看似无用,其实都有可能闪烁着光芒。”

  王炳根在接受周末报记者采访时,也表示:“五年前,冰心逝世的时候,她的亲人和与她十分接近的朋友,在悼念文章中,均披露了一个事实,即冰心的遗憾:晚年冰心,系于她对父辈国仇家恨的铭记,打算撰写一部纪实性的长篇之作,书名就叫《甲午战争》。但最终未能如愿。”

  “当吴青交给我那张牛皮纸信封的时候,我非常吃惊。这是一封北京市邮政管理局的‘邮电公事’函封,冰心用剪刀将其剪开,信封外页有冰心‘以百年国耻激励后人,教育后人,前事不忘后事之师’两行手书,内页上半页,密密麻麻地写道:

  提起中日甲午战争(1894),我的心头就热血潮涌。因为我父谢葆璋先生对我愤激地□□□□□□□,他以□□军舰的枪炮二副的身体(份)参加了那次战争。他说那时日本舰队挂着英国旗从远处驶来,到了跟前才挂上日本国旗,让我们长炮毫无准备之下,仓促应战。在他身边的同事(我母亲的侄子杨建□)被炮弹□□腹部倒下了,肠子都沾在烟筒上。停战后,父亲才从烟筒上把烤干的肝肠撕下来塞到他的胸腔里的。

  后来,这舰□□被击沉了,我父亲从大东沟战场泅水到刘公岛上岸,转回至福州。”

  “甲午海战爆发,因为写海里的文字到此结束,信封下半页空着,落满了泪痕。就是上述的文字,有的也很难认清,只得用□代替,这同她1994年的写作状态和为友人题字的潇洒完全不相称,这也证明了‘哭得写不下去’的实情,现在则可以说,纵是写下去了,也还是控制不了感情,颤抖的笔画与满纸泪痕便是明证。”王炳根说。

  遗稿内容的解读

  王炳根分析:“颤抖的文字毕竟为我们留下了这部大作品的一个开头,这是最重要的。从中,我们可以作一些解读。‘以百年国耻激励后人,教育后人,前事不忘后事之师’,无疑是整部作品的重要立意,所以单独地写在另页上。冰心的作品,无论是长篇通讯还是小说,从未用‘提起’二字起笔,这两个字的出现,预示了她将准备展开较大的叙述,是一部大作品的开头,但‘我’这个叙述人物的出现,又将限制她所希望的战争场景与社会生活的展开。于是,主要人物父亲一开始便登场,并且是出现在残酷战斗的场景之中。父亲的出现以及叙述的简洁,又使得战斗早早结束,似乎整个甲午海战是在‘英国旗’‘日本旗’‘炮弹’‘肠子’‘烟筒’‘泅水’等几个场面动作中完成的,根本没有展开。冰心不可能不知道如此叙述是不能成为大作品的,这只能理解为,这个开头是一部大作品的‘引子’,最后另起的一行就改变了叙述方式,虽然是一句未说完的话,却显得十分的重要。同时,关于父亲同事的肠子被打出来的事情,在她的另外文章中也出现过,但都没有写出他的名字,只说是‘战友’,也没有点出他与作者的关系,在这个‘引子’中,出现了名字,关系是母亲的侄子,这都为后面展开叙述创造了条件。冰心的小说,一贯取家庭结构的方式,父亲与母亲在这短短的‘引子’中都已出现,她所说的大作品,是不是预示着将采取家庭或家族的结构与叙述方式?”王炳根最后说:“当然,这都只是一些不确定的解读,留下的仍然是遗憾。”

  关于外公所经历的甲午海战,吴青也告诉记者:“我妈妈以前跟我谈过一些,每次谈,她都非常激动,经常哽咽,无法继续。家里还有些资料。现在说的话,有些事可能说不准确,等我回北京后,把资料整理一下才能跟你介绍。”

  对此,本报将继续予以高度关注。

  对话汪应果:《百年海梦》实现冰心的遗愿

  汪应果的身子骨非常结实,尽管他已经68岁了,但结实的肱二头肌和胸肌,让很多年轻人看了都忍不住想上前摸一把。

  “我天天游泳,把身体保持得这么好,就是为了实现冰心的遗愿,完成《百年海梦》。”汪应果说。

  日前,冰心的部分佚文与遗稿在京公布。其中,她的女儿吴青从一本杂志中找到《甲午战争》的遗稿,文章写在一个裁开的已用过的信封上……

  冰心自幼生活在旧海军中,她的父亲谢葆璋参加过甲午海战。她曾多次说要写一部大书,关于甲午海战,但每当提笔,冰心便激动,便大哭……

  身为南京大学中文系教授、博士生导师的汪应果说,自己完全能够体会到冰心的切肤之痛,在写《百年海梦》的时候,他也时常激动得热泪盈眶,不能自已。

  汪应果的父亲汪克东和谢葆璋是烟台水师学堂的同事,相交数年。因此,尽管汪应果和冰心年龄悬殊,但仍为同辈。

  “我用近两年的时间完成了《百年海梦》的第一部《海殇》,是以甲午海战为大背景,写我和冰心的父辈这批近代海军共同经历的沧桑。一共35万字,目前正在修改。冰心老姐姐没有完成的事情,我来帮她完成。”汪应果坚定地说。

  尽管主题有些沉重,但采访爽朗的汪应果还是让人兴奋,他快人快语,抖落出一个又一个父辈的故事——

  和冰心一家的交集

  “遗憾的是,我和冰心从来没有见过面。在北京读书和工作的时候我都没有去拜访,当时考虑到我们的年龄差距比较大。”汪应果顿了顿,继续说,“不过我的父亲和她的父亲不仅相识,还曾是同事。”

  汪应果花费数年翻阅和积累了大量近代海军的资料,为写《海殇》做准备。65岁一退休,就立即开始动笔。“我一个中文系的教授,晚年却成了海军历史的钻研者。”汪应果笑着说。对于自己父亲和冰心父亲的过往,他非常清楚。“把我父亲和谢葆璋联系在一起的,是萨镇冰。他毕业于格林威治英国皇家海军学院,与严复是第一、二期留洋的福建船政学堂学生。清末历任‘海圻’舰长、北洋海军提督、海军大臣。”

  “甲午战争结束后,一系列不平等条约被强加给中国,国力日微。南中国海海域倭寇猖獗,千里长沙、万里石塘几多岛屿被海盗所据。洋务派张之洞从洋人手中赎回了从德国购进的‘海容’、‘海筹’、‘海琛’舰,并恳请慈禧太后再拨银两,继续购置洋人舰炮,恢复南北洋水师,定期巡游南海。”

  萨镇冰正是当时张之洞向慈禧太后推荐巡游的领军人选。

  “值得一提的是,谢葆璋是萨镇冰的同乡兼副手,很得萨的器重。他们的相识是谢葆璋在天津紫竹林水师学堂的驾驶班当学生的时候,萨镇冰当时担任天津管轮学堂的正教习,谢葆璋毕业后一直是萨镇冰的副手。”

  在张之洞等人的劝说下,慈禧太后花银两从英国买下了“海天”舰和“海地”舰,海地舰后来改名海圻舰。而当时的海军副统领萨镇冰被任命为海圻舰管带(即舰长),谢葆璋自然成为了海圻舰帮带(副舰长)。“萨镇冰意识到人才是重振清朝海军的燃眉之急。加上当时江南水师学堂已是腐败成风,要想培养出一流的海军人才,唯一的办法就是亲自抓一所学校,由业务能力最强、品质最优秀的人去管理。萨镇冰第一个就想到了谢葆璋。”

  萨镇冰决定创建新的水师学堂由谢葆璋来管理,而他要做的事就是选拔最优秀的水师毕业生交给谢葆璋,做这所学堂的老师,同时让他们在谢葆璋的调教下借助“海圻”号,熟悉先进战舰的功能。

  “我的父亲汪克东是江南水师学堂的第三期学员,当时他已经毕业,在洋务运动的标志性成果之一,俗称之为‘中华所未曾有巨舰’‘寰泰’号实习。因为善于动脑、开发新技术,被谢葆璋一眼看中。一边随着他到‘海圻’号进行实际操作,一边到准备新建的烟台海军学堂做教员。”汪应果一字一句地说,“1902年,清政府在山东烟台设立海军练营,调谢葆璋任管带,我父亲也到了烟台海军学堂,和他成为了同事。直到1911年,烟台海军学堂发生学潮,海军部派军制司司长郑汝成前往处理。事后,郑留任学堂监督,谢葆璋辞官回籍。”

  在汪应果的回忆里,他的父亲汪克东和谢葆璋一家交情非浅。“当时我父亲单身一个人,又远离家乡,经常去已经结婚生子的谢葆璋家吃饭。我父亲曾经告诉过我,冰心小的时候常常被他抱起来带出去玩,还有冰心的弟弟。”汪应果突然笑了起来,“我父亲说,冰心的弟弟非常调皮,小时候为了烤金鱼吃,差点把他们家的房子都烧掉了。”而关于冰心,汪应果说:“我父亲说她因为谢葆璋的缘故,在海浪、舰甲、军营中度过了着男装、骑马、射击的少年生活。”

  谢葆璋的甲午战争

  很多人知道“谢葆璋”的名字,是从冰心的文章里。

  “冰心的父亲谢葆璋,字镜如,1865年出生于福州,他父亲是城中一位颇有名望的塾师。谢葆璋17岁时,经父亲的同乡好友严复介绍,考入李鸿章创办的天津水师学堂。3年后,谢葆璋以第一名的优异成绩毕业于该校第一届驾驶班,留在北洋舰队任职。1887年,谢葆璋奉命前往德国,参加接收在那里订造的2900吨主力巡洋舰‘来远’。此后,谢葆璋一直在该舰任职。”汪应果的思绪非常清晰。

  “1894年7月,日本海军在丰岛海面突然袭击中国的运输舰队,挑起了中日甲午战争。9月17日,护送陆军的北洋舰队在黄海大东沟海面,与寻找中国海军决战的日本海军联合舰队遭遇,爆发了近代海战史上规模空前的装甲舰大会战。开战后不久,北洋舰队的‘致远’、‘经远’等舰相继沉没,‘广甲’、‘济远’2舰先后逃走,形势十分严峻。‘来远’舰与另一艘巡洋舰‘靖远’号,拼死抵抗号称‘帝国精锐’的‘吉野’等4艘快速巡洋舰的疯狂围攻。‘来远’舰中炮200余发,弹药舱被击中,引起爆炸,全舰燃起熊熊大火,舱面遭到严重破坏。危急时刻,谢葆璋奋不顾身,冒着敌人猛烈的炮火,指挥士兵全力扑救舰上大火,终于将大火扑灭。‘来远’经紧急抢修,一直坚持战斗。”

  “冰心也曾经说过,在他父亲的记忆中,这一仗打得相当残酷。其时他的内侄也与他同在一艘舰上作战,被‘吉野’发射的炮火击中,顿时粉身碎骨,肚肠都被炸飞到了‘来远’舰的烟囱上。战斗结束后,谢葆璋含着热泪攀上烟囱,把他内侄的肚肠一点点地撕下来,手被炙热的烟囱烫得满是燎泡,又把这些碎裂的肚肠重新塞进内侄的体内,令他完尸海葬。最后在大东沟的战斗中,‘来远’号终被日舰击沉,谢葆璋跳海游到刘公岛。”对于这样的历史,汪应果娓娓道来。

  “杨福慈,谢葆璋的妻子,冰心的母亲。一个相当瘦弱的女子有着一颗坚贞不屈的心。在丈夫归家之前,杨福慈忧心如焚,悄悄买了一盒鸦片烟膏挂在门梁上,准备一旦得到丈夫阵亡的消息,就服毒自尽……”

  一段不为人知的历史

  汪应果的父亲汪克东,号治本,原名汪期澂。

  至于为什么叫汪克东,汪应果非常自豪地说:“我父亲在14岁的时候,报名参加江南水师学堂第四期。轮到他的时候了,考官问:‘姓名?’‘汪期澂。’考官写了个‘汪’字,停住了问:‘名字怎么写?’我父亲赶紧回答:‘期’,‘期期艾艾’的期;‘澂’,三点水……’考官有点不耐烦了,从旁取过一张纸,把手中的毛笔交给我父亲,吩咐:‘自己写。’我父亲端端正正地在纸上写着自己的姓名。因为当时人们都以科举为出路,认为水师学堂不正经,很多人在江南水师学堂报名的时候都用的假名。在别人的提示下,我父亲立刻明白了。‘不,我不叫汪期澂,我叫,我叫汪克东,号治本。’说完,我父亲把‘汪期澂’三个字勾掉了,在旁边写上了‘汪克东,号治本’几个字。考官接过纸来,端详着,‘汪克东,号治本,什么意思?’汪期瀓响亮地回答:‘克服东洋,惩治日本’!就这个意思。”汪应果的声音也特别响亮。

  汪克东还是鲁迅的师兄。“当年上海鲁迅纪念馆的同志们访问我父亲时,他兴致盎然地回忆起了鲁迅攀爬旗杆儿的事。”

  汪应果还告诉记者一段不为人知的历史:“日本在中日甲午战争后,通过强迫清朝政府签订《马关条约》而攫取了台湾及附属各岛屿。日本同时还把魔爪伸上了南中国海上的诸岛,大批有财阀支持的日本商人蜂拥而至。那里渔场宽广,物产丰富。岛上的鸟群经年排泄大量鸟粪,形成厚数十厘米至一米多的鸟粪层,而鸟粪又是最好的磷肥资源,这是日本对中国另一种形式的掠夺,他们的农业就是靠这种掠夺打下的基础。在这种情况下,萨镇冰向慈禧太后建议,必须派舰队去南中国海巡视,驱逐贪婪的日本商人和无耻的日本强盗。当时,萨镇冰正是指派我父亲前去的,这段巡视从1906年持续到1911年辛亥革命爆发后。他们在巡视的过程中同日本海盗进行了殊死的斗争。这段历史目前史料上是没有记载的,我把它写进了《海殇》。”

  “我一定要坚持把《百年海梦》写下去。如果我父亲和冰心的父亲算第一辈,我们第二辈的已经走得差不多了。如果我再不写,估计再也没人把这段历史展现出来。虽然它是一部小说,但经得起推敲的。”汪应果坚定地说,“我猜想,如果冰心写《甲午战争》,她的着眼点应该在战场的描述。而《海殇》,是以甲午战争为大背景,写之后海军的沧桑史,更着眼于冷静的思考和传递。民族的痛,是必须用白纸黑字刻下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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