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功耀是谁

　　他呼吁“促使中医中药退出国家医疗体制”,并在网上发起签名活动。响应者居然过万

　　张功耀是谁

　　 本刊特约记者 邢一云

　　2006年10月10日以前，张功耀并不为众人所知，他只不过是中南大学科学技术与社会发展研究所的一位普通教授。

　　但是现在，在“百度”上点击一下他的名字，关于他的搜索结果已经达到39200多条。不仅许多报刊排着队预约采访他，凤凰卫视还邀请他参加了一个收视率颇高的访谈节目。

　　张功耀一下有了知名度。

　　“我现在就像当年的马寅初”

　　10月12日下午，记者来到张功耀在长沙的家。

　　中等身材的张功耀，看来并未对自己进行“打理”，头发蓬乱，穿一件普通深蓝色衬衣，整个看上去比较“原生态”，与在博客上人们看到的正襟危坐的“大家风范”相差甚远。

　　“您可是出名了。”记者以一句玩笑，开始了对张功耀的采访。

　　“是的，只不过是骂名。”没想到张功耀一点没有介意。他说这段时间遭遇的“口水”之多，是一生中前所未有的。

　　提起“取消中医”的话题，张功耀兴奋起来。他就像讲授一堂他最擅长的《科学史》课一样，辅以强有力的手势，开始了对记者的“演讲”。

　　“马寅初当初提出‘人口论’的时候，没有一个人支持他的计划生育政策，但你看看现在。我现在就像当年的马寅初。”张功耀说这句话的时候，坐直了身子，紧盯记者的眼睛，一改刚才的轻松。“即使我不能改变什么，也至少要让大家知道有告别中医药的观点存在，时间能证明一切。”

　　“听说有很多学生对您的课程印象深刻，因为你经常在上课前或课中放一些电影片段。这样，同学们就省了看电影的钱。”

　　记者话音未落，张功耀就拍着沙发哈哈大笑起来:“因为我的一些课程内容比较枯燥，不想点办法提高学生的积极性，恐怕他们不会认真听课。”

　　在采访过程中，为证明自己的观点，张功耀不停地在书房与客厅间跑来跑去，将书中的相关内容一条一条地指给记者。很快，他的周围出现了两堆书。

　　落日的余晖穿过窗户，映在张功耀的脸上。他手捧书籍，一会儿紧蹙双眉，一会儿拍腿大叫，一会儿开怀大笑，不停地同记者侃侃而谈。

　　“到我发出声音的时候了”

　　张功耀生于1956年11月10日，湖南郴州人，曾当过农民、矿工、民办教师、广播员、生产大队秘书。

　　“那时候，能干的活我都干过了。”对于过往岁月的回忆，张功耀没有抱怨，更多的是一种自豪。

　　张功耀的专业是研究科学史，对物理、化学、数学等科学门类均需涉猎。此前，他曾撰写并发表过《相对论革命》、《文艺复兴科学革命》、《π的历史》等专著、论文。

　　“我从1973年就开始学习中医药，实践经验早就有了，而且我太太就是学中医的。”张功耀从书房里翻出一本泛黄的医书，称这是他最早的“中医读本”。

　　谈得兴起时，张功耀甚至夸下海口:“比中医医术，我可能不如我太太，但若比对中药的了解，她可能就不如我了。”

　　张功耀说，可能是对传统中医药的持久关注和积淀达到了“临界状态”，他感到心痒难搔，觉得有必要表达自己在医学上的观点。

　　今年4月，张功耀的一篇《告别中医中药》学术文章，在学术杂志《医学与哲学》第四期上发表。文中指斥中医药“不文明、不科学、不人道，危害生物多样性”。

　　6月1日，张功耀在博客上发表《告别中医中药比破除迷信更容易》一文;6月13日，又发表《从中医药成为国家“非物质文化遗产”说起》。两篇文章引起不少网友的强烈反响和踊跃跟帖，其中表达反对意见的占大多数。之后，张功耀围绕这一话题继续撰文多篇。

　　10月7日，张功耀在博客上发起“征集促使中医中药退出国家医疗体制”的签名活动。短短几天，响应者已经过万。

　　记者在张功耀的博客上看到，签名者中有相当一部分是知识分子和业内人士，甚至包括中医专业的毕业生。

　　10月10日，有关主管部门人士发表意见，认为促使中医中药退出是“对历史的无知”。

　　但张功耀并没有因此而“受打击”。他说:“一切都在意料之中。如果我的看法能被有关部门接纳，反而奇怪了。”他微笑着向记者分析道:“传统中医药已经沉淀在国人骨子里了，一朝一夕是不可能改变的，重要的是有人能一直秉持这样的观念(反中医)，让大家警醒并逐渐认识。”

　　张功耀说，反对中医者，“以前是余云岫、鲁迅、傅斯年⋯⋯现在就到我了，到我发出声音的时候了。”

　　他说自己突然成了“反中医论”的领军人物，这只是“阴差阳错”，并非是他的主观行为。

　　“给爷爷看病肯定多开了药”

　　年轻时，张功耀对中医药非常相信，还下过一番苦功研究。“中学毕业后，开始看中医书。我采过草药，也炮制过一些药，还开过方子，治过病。说起用草药，现在一些中医专业的人可能还比不上我。”

　　直到现在，张功耀还对其中一个病例记忆犹新。那是1974年，当时，张功耀学中医已经一年多了。一天，他的爷爷突然昏迷不醒。更严重的是，后来，他爷爷只进不出，吃了9天饭，没有排泄。家里人找来当地许多医生，但都不见好转，命在旦夕。

　　“那时候胆子就是大，我就拿爷爷做起了试验。”张功耀说，他开了党参、生地、大黄、黄芩、枳壳、猪苓、泽泻、滑石，用灯芯草和木通做引，抓了三剂。

　　头一服两剂一起熬，水开即起，凉透再服。服后大约一个小时，奇迹发生了。张功耀的爷爷突然有了知觉，有要解手的表示。下午，再喂药。第二天，他居然开口说话了。吃完第三剂，爷爷的病居然好转了。更神奇的是，此后，张功耀的爷爷除双脚有些麻木外，再没得过别的病。

　　但这对张功耀来说，并未成为传统中医药有效的佐证，他反而更加认为:中医药有弊端。“学了科学史以后，我发现，这个‘成功’病例，用现代医学来分析可能会更准确。比如，当时我把这个病例判断为“胃腑热积”，可能掩盖了不少更精细的东西。现在我猜，我爷爷可能当时属于轻微的脑血栓，脑血栓自动修复以后，病也就自愈了。”

　　张功耀认为，这个例子说明，在中医的“成功”背后，可能蕴含了相当多的失败，包括病因判断模糊等。

　　“现在回想起来，我当年给爷爷看病，肯定多开了药，浪费了钱，也破坏了本不应该破坏的生物多样性。估计，在这个方子中，有一味大黄就够了，其它都可以节约。”

　　当记者问到其妻子对他“反中医”的态度时，张功耀苦笑着摇了摇头。他说，尽管妻子坚决不与他站在同一条战线上，但是他认为，作为一名学者，只需表达自己的思想，至于社会、家人如何看待，并不是他所要考虑的。“我从未想到网络上会有如此多的人进行回应与支持，倒是想过言论一出必定会成为众矢之的”。

　　“我的行为并不是为了功利”

　　有网友尖锐地评论:最不应该反对中医药的是张功耀，因为没有中医药，张功耀不可能这样出名。

　　这样的揣测显然让张功耀难以接受，他下意识地把右手放在了胸口，仿佛是在宣誓。“我的行为并不是为了功利，只是想表达一个学者的学术观点。至于后来的网上签名，也只是为了在卫生领域进行有益的争论，而且，现在也没有哪个部门要求我停止发表意见。”

　　张功耀说，他的行为并不是标新立异、哗众取宠，因为对于传统医学的批判已有相当的时日。比如，鲁迅先生就说过“中医不过是一种有意或无意的骗子”;1934年8月26日，时任北京大学校长的傅斯年，也专门发表文章，倡议废除中医;再以后，台湾的李敖在1961年发表过两篇关于废除中医的文章。

　　谈起他是否有资格评判中医药的得失，张功耀显得不胜其烦。“法拉第的专业是化学，但让他成名的却是电磁学。我本人从1973年就开始学习中医，我妻子也是5年制中医学院的本科毕业生。我经常阅读中医著作。从1985年开始，我就经常与医学界的朋友讨论医学哲学和医学社会学问题，正式发表反对中医的文章则是在今年。我是有充分的资格和信心讨论中医问题的。”

　　张功耀抱怨很多人曲解了他的意思，因为他的本意并不是要“取消”中医药，而是“让中医药退出现有医疗体制，回到民间去发展”。这样的好处是腾出资源来发展西医，而让中医药在民间经历自我淘汰。

　　“现在面临的压力比较大”

　　自从在博客上发起签名活动后，张功耀就陷入一场看不见刀光剑影的战争。不少人对他进行“人身攻击”，比如有网友骂他是“卖国贼”、“数典忘祖”、“汉奸”等，网络语言暴力袭面而来。

　　“整天都是这些车轱辘话碾来碾去。”张功耀对此很不解:怎么就没人愿意对这一问题进行冷静探讨与科学论证呢?

　　湖南一位老中医向张功耀发出“战书”:邀请他到医院观摩，并进行辩论。这位老中医甚至直斥张功耀“没资格对中医药指手画脚”。但张功耀拒绝了这位老中医的“邀请”，因为他认为现在就辩论会产生火药味，不利于冷静的思考与对话。

　　“在传统中医药的问题上，很多时候是民族主义情绪掩盖了理性态度。这样无法促进医学水平的提高。”张功耀说，他非常欢迎业内人士和他进行建设性的讨论，如果谁能用科学的手段证明中医药的有效性，他会认错。

　　10月14日，张功耀再次接受记者采访。此时，他已经毫不掩饰自己的心力交瘁:“我现在面临的压力比较大，这事费力不讨好，我不想搞下去了。”他说，他现在除接受记者采访外，就是在网上与不同意见者论战，“晚上睡觉的时候，我都在想着怎么和人辩驳”。

　　张功耀承认，他现在有点受不了了，想摆脱这种生活。但他说，这并不意味放弃自己的观点，而是因为“精力不够”，“我是有正当职业的人，不可能把很多时间耗费在这个上面”。

　　张功耀认为，自己“萌生退意”并不奇怪，因为鲁迅先生反对中医的文章只写了2篇，李敖也写了2篇，稍微多一点的傅斯年也只写了5篇。

　　10月15日，张功耀致电记者，说当天他接到5个声援电话，其中还有一位80岁的老先生。另外，他还透露，受凤凰卫视之邀，他将赶赴北京录制一期访谈节目。他说，凤凰卫视承诺给他一个自由表达观念的舞台，而且允许他在湖南找持相同观点者共赴北京参与“中医药存废”的讨论。

　　在“告别中医药”的道路上，张功耀表示还会走下去:“只要允许，我就会一直发出自己的声音。”

　　“他的观点有些道理但也偏激”

　　在中南大学采访时，记者听到了一些张功耀的同事和学生对他的评价。一位熟悉他的老师对记者说，张功耀是个很不错的人，敢于思考，有创新精神，但“思维比较诡异，有时候他的推理不是常人所能想象的”。“张功耀是个崇尚西方文化，厌恶传统文化的人。”这位老师透露，在一次研究生开学典礼上，张功耀作为代表发言时，竟说不要读中国人的书，要读外国人的书。“我曾送过他一本书，里面有关于湖湘文化的内容，可他不承认湖湘文化的存在”。

　　对于张功耀提出的“取消中医”的观点，这位老师认为有炒作之嫌。“‘取消中医’的观点经不起推敲。中医药是一种文化传统，有存在的历史必然性，不会因一个人的否定就消亡。张功耀的研究方法出现了问题，钻进了牛角尖，是文化虚无主义。此事在全国闹大后，张功耀不再承认自己是要‘取消中医’，而是说要‘告别中医’，这实际上也没有多大区别。”

　　中南大学的一位研究生告诉记者，他去年曾听过张功耀的《自然辩证法》课程。张功耀有句话让他一直记忆犹新:“中国没有象牙塔，中国大学的教授都是跟着潮流走，真正的学者教授应该是潮流引导者。”这位研究生认为:“这句话有一定的道理，像是一个知识分子说的话，只是太偏激。”同时，在他眼里，张功耀是一位不错的老师，“上课的时候会维持纪律，他还是希望将一些知识真正传授给学生。你要是听过张老师的课，你就会认为，他提出‘取消中医’并不让人感到意外。我挺佩服他的，他上课时会拿出很多自己的观点与我们讨论，告诫我们任何时候都不要随波逐流，要有自己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