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人赵丽华:大众为什么恶搞诗歌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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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ttp://www.sina.com.cn 2006年11月15日16:35 中国青年杂志 | |||||||||
采访-李鑫金吕新颖 赵丽华,诗人,一级作家,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曾先后在南方周末、晶报、《中国民航》等多家报刊辟有随笔专栏。 2006年9月以来,诗人们的日子并不好过,也许可以称得上是百年来中国诗人最倒霉
赵丽华自己在得到消息的第一时间也蒙了。“那天我正好在爬山,有人打来电话说我被恶搞成网络红人了。我再也没 有旅游的兴致,就回到单位上网。我发现其实恶搞并不是这几日开始的,一个以我的英文名注册的网站早在8月8日开通了, 但一拨儿人在那儿折腾了半天发现人气不足就转贴到各大门户网站。那些作品我没有公开发表过,是有人在故意整我。200 1年的时候我开始接触网络,随手写写,我自己都丢掉的东西,这也许给始作俑者留了机会。” 诗人就这样被恶搞了。于是其他的诗人迅速反弹,瞬间分成了“挺赵派”和“反赵派”,并展开了激烈骂仗。此时, 韩寒又插一杠子,在其博客上放言“现代诗歌和诗人都没有存在的必要”,并称诗人所唯一要掌握的技能就是打回车键。这话 一下子激怒了几乎所有的诗人。原本争论不休的诗人们开始一致“攘外”,伊沙、沈浩波等知名“下半身诗人”首先“挺身而 出”,加入论战,随即,《韩寒灭诗,死得难看》等火药味十足的檄文也炮制出炉。9月30日,以四川诗人杨黎为首,上百 位各个流派的诗人齐聚北京第三极书店,搞了个《支持赵丽华,保卫诗歌》朗诵会,意欲“挺赵”,不期然作为主角的赵丽华 没来,这个朗诵会却以一位苏姓诗人的裸体秀而草草收场。 紧接着,乐趣园及突围诗歌联盟等网站专门对赵丽华诗歌进行大讨论,天涯网的天涯诗会斑竹公开打出“赵丽华的诗 歌就是天涯诗会优秀诗歌评判的标准!你们去恶搞吧!”这样的标题,以和网民直接对抗。而此时新闻媒体的跟进报道,更使 得这一恶搞风愈演愈烈,甚至出现了一定程度的人身攻击和恶俗倾向,一时之间,网上网下,红口与白牙共色,唾沫与眼泪齐 飞…… 为了澄清自己的想法,赵丽华于10月1日在新浪网上开博。短短十天时间,访问量就超过50余万人次。短短的两 篇文章,留言却近3000余条。众多“反赵”网友对赵口诛笔伐,弄得她“只要手机开机就有电话或短信过来,搞得我身心 疲惫,再这样下去,我真的快撑不住了!” 26年前,24岁的合肥制药厂学徒工梁小斌发表了诗作《中国,我的钥匙丢了》,表达从十年动乱中走出来的一代 青年的精神迷惘。随后的整个80年代,写诗是时尚,北岛是偶像,人们几乎以为随便朝街上扔一砖头,就能砸倒一位诗人。 其时,诗歌扮演了启蒙者、思想者、抒情歌手、社交平台等多重角色,诗人成了那个时代当之无愧的明星和社会精英。 随后,时代变迁,人文挪移,诗人及诗歌开始渐渐淡出舞台,成为“冷风景”。但谁也没有想到,诗歌在经历了16 年边缘化之后,竟随着诗人赵丽华的作品的饱受争议和恶搞,而再次引起轰动效应——只不过,这一次诗歌成了一个笑话! 记者:这一事件对你个人和诗坛有何影响? 赵丽华:我想用几年前在诗歌论坛上被匿名者恶骂时所做的两首诗来反映我的心情: 《黑云压城》:如果很多乌云一起来/压住你/那么它们就不单纯/是携带雨水了/可能是很/多恶意/诋毁/石头 或火药/不过没关系/时间久了/它们会悬到无趣/它们会一一散去; 《我梦见我躺在棺材里》:我梦见我躺在棺材里/人们往里填土/弄得我身上、嘴上、脸上/都是脏的/我喊:/“ 给我盖上!给我盖上!”/他们听见了/棺材盖“轰——”的盖上了/天黑下来了/我感到这样/真是好多了。 如果把这个事件中对我个人尊严和声誉的损害忽略不计的话,对中国现代诗歌从小圈子写作走向大众视野可能算是一 个契机。国内好的诗人很多,建议大家多读读他们的作品。像宇向、张力、水晶珠链、沈浩波、杨黎、何小竹、金海曙、伊沙 、木桦、土豆、符符、张小静、吴虹飞、南南(张鱼烧)、吕约、恶俗、巫昂、溜溜、苏浅、孙磊、丑石、周公度、徐乡愁、 盛兴、本少爷、李红旗、庞华、马知遥……他们都是写出过好诗的人,还有很多,需要拉一个更长的名单,他们是正在当下诗 歌现场的诗人。当然我也会拿我自己满意的诗歌出来,以供批评。但如果大家仍说,这样的诗歌我们不买账,那就不买账好了 ,反正诗歌从来都是少数人的事业。人人皆诗倒不正常了。 记者:中国诗坛的现状及发展趋势如何? 赵丽华:每一种艺术范式的发展都有其一定的传承。如果没有现代绘画的修养和认知,那么康定斯基的画作顶多会被 认为是随意涂抹的色块,夏加尔就是一个儿童的涂鸦,而毕加索、蒙克、安格尔等就会被叫做一个个的疯子。如果没有对中国 诗歌近20年来的发展有所了解,不知道“朦胧诗”以来对中国当年思想及政治现状的观照,不知道“第三代诗人”运动所倡 导的诗歌理念,不知道伊沙、杨黎、于小韦、韩东、何小竹、小安、吉木狼格的诗歌以及世纪之初以来活跃在“橡皮”网站及 其后“果皮村广场”“锅巴”“壶说吧”等网络论坛上那些年轻诗人的写作,他们又怎么可能理解我们这一部分与此风格类似 的写作呢?每个人有什么样的写作是写作者个人的自由,诗歌更是神游八荒、空灵自由的东西,没有人可以为它制定一个标准 ,没有人能统一到一个范式。不是李白的诗歌才是诗,也不是海子的诗歌才是诗。 记者:你怎样看待“支持赵丽华,保卫诗歌”声援你的做法? 赵丽华:我对行为艺术非常有偏见,我看不懂它。但我想它或许是想脱掉诗歌这些年来承载和负荷的太多东西。不论 我懂还是不懂,我都对他们的支持表示感谢。 记者:你被“恶搞”的原作和网友的仿作都有哪些? 赵丽华:被恶搞的原作:《一个人来到田纳西》:毫无疑问/我做的馅饼/是全天下/最好吃的;《傻瓜灯——我坚 决不能容忍》:我坚决不能容忍/那些/在公共场所的卫生间/大便后/不冲刷/便池/的人;《摘桃子》:诗人们相约去北 京西郊摘桃子/问我去不去/我说要是研讨我就不去了/但摘桃子好玩/远胜过赏花;网友恶搞的仿作:《一群人在电梯》: 毫无疑问/我放的屁/所有的人/都闻到了;《我也成了诗人》:你是迄今/为止最有/影响力的女/诗人/因为你让我也成 了一回诗人;《诗歌没死》:我明白诗歌就分段而已/从此我欢呼/诗歌没死/丽华用华丽的诗教育了我/原来我也能写诗。 这几首诗都是我刚刚触网时的在线写作,有刻意转型和尝试的意思。《一个人来到田纳西》可以看做是对华莱士·史 蒂文森《田纳西的坛子》在敬意之后的一个调侃和解构。当然也包括我对个人创作上的一点点自信和我对我厨艺上的一点点沾 沾自喜以及我好心情的一点点展示。《傻瓜灯——我坚决不能容忍》表达我的一种对在公共场所卫生间大便后不冲刷便池的人 强烈的抗拒情绪和公共道德观。冲一下便池,举手之劳啊,可是有的人竟然不肯为!所谓的道德底线,也在这里了!我想用最 直接的痛快的语言方式表达我的对不冲刷便池的人的态度,就有了这个诗。诗无禁忌,我想尝试让这样的题材也能入诗,不想 在这样的题材面前再讲求什么所谓的意境、所谓的唯美以及所谓的含蓄。 记者:你如何看待“恶搞”事件?它属于个人事件还是诗坛事件亦或是某种社会现象?原因是什么? 赵丽华:从这个事件来看,背后似乎隐藏了更多我们用肉眼看不到的东西,恶搞者固然可恨,但更让人担心的却是恶 搞者后面部分盲目的网民,他们很大部分是一些大中学生。这个事件到现在已经不仅仅是一个人的事件了,它俨然已经成为一 种对抗。一种新生事物与传统的对抗,这种对抗一方面是中国现代诗歌,另一方面是少数网民和大众的诗歌观,而他们背后则 是整个传统的诗歌教育制度。 记者:这一“恶搞”行为是偶然还是必然?原因是什么? 赵丽华:我的诗歌引起公众的好奇和攻击有其必然的因素,那就是这样的诗歌与庸常的人群所理解的诗歌差别太大了 。在我的诗歌面前,一切旧有的诗歌观念全然崩塌,一切具有意识形态意味的、宣传功用的、歌以咏志的、载道的……包括一 切带有外在的想法的,都已经失效。这么多年为利而来为利而往的熙攘人群,早已经远离诗歌,远离所有的艺术。他们缺乏对 艺术最起码的敏感和鉴赏力,他们怎么可能对我们诗歌的发展脉络了如指掌,又怎么可能一下子突然理解我们目前的诗歌写作 呢?还有,对每一个诗人来讲,我们的诗歌本来就不是写给普罗大众的,也没有必要非得求得他们的理解与叫好。大众是一些 什么样的人?鲁迅在六七十年前就批判的国民性问题,到现在也没有解决。那些曾经流行的标语口号之类的东西,只是一些分 行的文字或宣传标语而已。这个事件只是一个导火索,这样事件的产生是一种必然。 记者:诗人(或者说诗歌)被“恶搞”说明了什么? 赵丽华:我认为“恶搞”这个事情是社会意识形态发展到一定阶段的产物。是当今时代的一种正常现象。而网络又给 这种恶搞提供了自由的平台和迅速传播的可能。不论电影《无极》被恶搞,还是《夜宴》被恶搞以及油画被恶搞,再到我的诗 歌也被恶搞,都属于正常现象,它说明任何的艺术都不是只有一种形成方式和途径。你搞严肃版,我就搞调侃版;你搞崇高版 ,我就搞恶俗版;你搞沉重版,我就搞轻松版……这些都无可厚非,因为我们已经迅速进入到了一个解构的时代。承蒙这次恶 搞的始作俑者如此煞费苦心,专门做以我名字命名的网站,成立什么梨花教派,连篇累牍多方造势,再加上一些以抓热点和制 造热点为业的媒体的推波助澜,使我这样的无名之辈得以为人所知。 记者:那么,你认为当今社会到底需不需要诗歌? 赵丽华:他们需要不需要是他们的事情。我喜欢诗人橡子的一句话:“没有被诗歌浸润的一代是荒凉的。”我把这句 话送给那些不需要诗歌的人。 记者:你如何看待诗歌的帮派? 赵丽华:我一直对这个派、那个派不是太感兴趣。我觉得打一个比方,比如苏轼那时大家都把他说成是豪放派,李清 照说是婉约派,实际上苏轼的“十年生死两茫茫”挺婉约的。李清照的“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又是比较豪放的,把人 一归派,特别局限一个人的写作。所以这些年我一直说不要叫我入这个派、那个派。也有一些派说,说你一个孤孤单单的人, 这次发生事情说赵丽华你看怎么样,你不加入门派,遇到事情是不是感到非常孤独?没有人帮助你说话。 但是后来我看大家也都出来支持我,所以我非常感动。那时我倒说过这样一句话:“可能自古及今,真正的大侠都是 孤独的,只有那些鸡鸣狗盗之徒才拉帮结党啸聚山林。”我的话的确有些偏激,我也承认各个诗派里有特别好的诗人,但是就 我个人来讲性格比较懒散,交际比较有惰性,就喜欢自己写。 记者:当代中国诗坛需要什么样的诗歌? 赵丽华:诗歌应是自然而纯净的东西,要有人性的思考,要有质感,要有一些感性和知性的东西。 记者:但现代诗歌却在日趋小众化和圈子化。 赵丽华:诗歌的小圈子化是20世纪80年代以后才真正出现的事,诗歌自古以来都是中国人的基本文化素养。现代 诗的发展的确让诗歌越来越“小众化”,这很可能真就是诗歌发展的大趋势。我个人认为诗歌从来是少数人的事业。 记者:你所认为的好诗其标准是什么?为什么? 赵丽华:我依然坚持我以前的观点,那些人性的、客观的、本真的、有奇妙的好味道的、有汉语言的原初之美、有伸 展自如的表现能力、给你无限想像的空间和翅膀的诗歌我认为就是好诗。现在很多诗歌在语感、语速、节奏上,在外在简约和 内在张力上,在内容空间的拓展上,在文字的鲜活和想像力上,都较以前的现代诗歌有所发展。好的诗歌不是概念化的,它不 是粗暴地批评和呵斥我们,它只是尝试着去发现,去提示我们,或者叫醒我们,如果我们在约定俗成的现实面前已经感觉乏味 和迟钝的话,它帮我们找到平俗事物里所蕴涵的诗性。 记者:青年人应该写什么样的诗? 赵丽华:我个人喜欢那些相对客观、内敛的诗歌,不过我也喜欢偶有霸气与张扬。喜欢真挚质朴的东西,不虚饰,不 高蹈,不概念化,不做作,不拘泥,有新的探索和发现,文字鲜活,姿态松弛。 记者:在诗文方面你日后作何打算? 赵丽华:我并没有拿写作当个什么终身事业。这次之后,如果我厌倦了,有可能就不写了。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