压在病痛上的“心痛”

　　本刊记者(李连宇) “我们已经欠下医院一万多元的医疗费了，每次到医院，我最害怕看到的就是医生的眼睛。 可是我现在真的是没钱了啊。”老人哭得很伤心。

　　病房里的老病人

　　北京友谊医院的消化科病房里，72岁的牛得贵(化名)老人已经静静地在这里躺了4个

多月。老人的身体康复了许 多，早在7月底就可以出院了，可是家里人却没有能接他出院，甚至很少来看他，有一段时间，他好像被家里人遗忘了。从6 月的骄阳似火，到深秋寒意的渐渐袭来，老人的心情也愈发沉重了。

　　“老人是因为急性胆管炎入院的，6月中旬就住了进来，当时情况挺严重的，现在病情好多了。”梁护工一边说一边 帮老人整理着枕头，以便让他躺得更舒服些。“他现在每天应该到户外稍稍活动一下，透透气也好啊，前些日子还能把床摇起 来坐一下，现在不让摇了，也坐不起来了，整天这么躺着怎么行，唉！”梁护工无奈地摇摇头。

　　“老头够可怜的”，旁边病床边照顾亲属的一位阿姨也过来搭腔。“听说他们家的情况挺复杂的，家里人也不知道怎 么了，平时很少来看他，他老伴也有些日子没来了，听说已经欠了好多医疗费，还好这里医生护士尽心地照顾他。”

　　病床上，老人的目光环视着周围的人，他的眼里分明闪动着泪花。

　　记者试着和老人交谈，可他已经哽咽得说不出话了，紧锁的双眉不知锁进了多少尘封的往事，也锁紧了周围人的心。

　　他从被子里挪出了一只瘦弱的胳膊，用力握住了记者的手。记者感觉到他是用了全身的力气。他的另一只手不停颤抖 着，就如他那颗颤抖的心。

　　“您的家里人为什么没来看你？”记者还是说出了心里最想问的问题。

　　老人的嘴唇张了张，双眼却又望向了

　　有糖尿病的老伴

　　老人原本住在琉璃厂，这里是北京著名的古玩旧货市场，古色古香地透着老北京浓厚的文化气息。这里的建筑还大都 保留着老北京原始的形象，狭小的胡同，已显老旧的平房，难得一见的

　　推开红漆的两扇铁门，本来就不大的院子，被两排破旧的出租房占据着，中间只留一条巷道通往老人居住的北房。

　　在这里，记者见到了老人的老伴贾女士。花白的头发，有些虚胖的身体，一双朦胧的眼睛端详了记者许久。

　　“唉，糖尿病，眼睛看不清东西了。”老人扶着拐杖缓缓坐在陈旧的沙发上。

　　“您为什么没去看您的老伴呢？”记者迫不及待的说出了心中的困惑。

　　还没说话，她已是泪流满面了。“不是我不想去，是我不敢再去啊。我们已经欠下医院一万多元的医疗费了，每次到 医院，我最害怕看到的就是医生的眼睛。可是，我现在真的是没钱了啊。”老人哭得更伤心了。

　　“老头子在7月份就可以出院了，本应该把他接回家，可是我的身体也不好，根本就照顾不了他。”她擦了擦眼泪， 接着说，“这几天我的糖尿病又严重了，一直在家里打点滴，一起来就头晕得利害，本来想去医院看看他，可是真的动不了啊 。”

　　不觉间，老人的泪水又流了下来。

　　疾病初来

　　牛得贵的老伴叫贾秀英(化名)，是牛得贵的第二任妻子。虽然说是后老伴，他们一起生活也有28年了。从她入牛 家门之后，就一直住在这个老宅里。老宅是早在1948年牛得贵的老父亲用15两银子买来的地皮兴建的，多年来，房屋并 没有过多地进行修葺，显得有些沧桑。前些年由于生活拮据，西边的一间房子已经转售给他人了。

　　由于说不清的家事，牛得贵前妻的两个女儿多年前就搬出了这个家庭，几乎与两个老人断绝了来往。贾秀英是农村户 口，一直没有固定工作，夫妻俩主要依靠牛得贵每月一千元左右的退休金过日子。虽然谈不上阔绰，却也衣食无忧。但一场突 然袭来的疾病改变了这一切。

　　2002年的一天，牛得贵突发高烧，紧急被送进了首都医科大学附属友谊医院。当天的诊断结果是急性胆囊炎，病 情十分严重，需立即进行手术。贾女士颤抖着在手术单上签了字。这一刻是她永难忘怀的，签在手术单上的几个字好像是刻到 了她的心里。

　　在这一次手术中，牛得贵的胆囊被切除了，身体也大不如前。几天下来，老人本不富余的户头中又消耗掉了5000 元。

　　由于连日的紧张劳累，贾秀英的糖尿病突然加重了，血糖23点多，在医院输了几天液才缓过劲来。

　　从此，夫妻俩与医院和药片打起了交道。附近社区医院的医生都认识了他们。

　　时间到了2004年，病魔又一次光顾了靠药片和插导尿管度日的牛得贵，这一次患得是急性脑梗塞。家里勉强支付 了2000元的医疗费，病情稍有好转就回家来休养了。

　　住院费对他们来说，实在是太昂贵了。　　

　　又一次的“洗礼”

　　多年的疾病已经使这个家庭不堪重负了。可更大的灾难还在后面。

　　今年6月7日，牛得贵老人又突然发起高烧，浑身姜黄色，老伴着急之下敲开了邻居的门。在好心邻居的帮忙下，老 头被送到了社区医院。

　　做透视、打点滴、吸氧气，医院里一阵忙碌。可一天下来，却始终无法确诊。

　　到了第三天，老人的病更显严重起来。贾秀英急坏了。

　　社区医院毕竟是小医院，设备比较落后。医生建议老人转到附近的友谊医院，以免耽误病情。贾秀英已经急得不知所 措了，好心的大夫帮她叫来了120急救车。

　　随着急救车的一路轰鸣，牛得贵又被送到了久违的友谊医院。

　　在医院门诊，医生马上对老人进行了全面检查。晚上，病因终于被查了出来。原来是旧病复发：急性胆管炎，并伴有 一定程度的脑梗塞。

　　“胆管内出现了大量的结石，堵塞了胆管。如果不及时治疗后果不堪设想。”医生对贾秀英说。

　　医院立即给牛得贵进行手术，一根导管从鼻孔接入了胆管，以便使结石从导管排出。

　　可是这次的病真的是来势汹汹，在门诊治疗了三天，牛得贵的病情却丝毫不见好转。12日中午，医生建议他们转入 监护病房治疗。

　　住院治疗当然对老伴有利，但一万元的住院押金却差点把贾秀英击倒。

　　从7日发病以来，几天的时间花费了他们将近8000元的医药费，这几乎已经掏空了老两口的所有积蓄，他们还能 去哪再找这一万元？可是看到病床上生命垂危的老伴，她又怎么能忍心呢？

　　从中午一直到晚上9点多，不知道打了多少个电话，不知道跑了多少户人家。亲戚、邻居，所有能想到的都找遍了。 一万元钱总算是凑够了。捧着这沉甸甸的一万元钱，贾秀英的心里，除了感激还是感激。这可是老伴的救命钱啊。

　　押金终于交上了，牛得贵被转入了ICU病房。贾秀英的心也总算可以稍稍放松了。

　　然而，次日的病危通知单却把贾秀英惊呆了。

　　“患者目前病情严重，今天自中午起出现意识障碍，目前呈昏迷状态。随时有生命危险。”通知单上的每个字都想钢 针一样刺在她的心上。数日的劳累使她的血糖又急剧升高，头昏得几乎不能站立了。

　　ICU病房里，医生正在对老伴进行紧张的抢救，可她却感觉无能为力，只有坐在走廊的座位上对着病房默默祈祷。

　　不知过了多久，医生们拖着疲惫的身体走出病房，牛得贵又一次从死神手中被抢了回来。

　　经过将近3周的细致治疗，牛得贵的病情终于有了很大好转。贾秀英却找到主治医生请求转普通病房。因为ICU病 房的花费，对他们来说实在是太高了。

　　7月3日，牛得贵被转到了消化科的普通病房。

　　随之而来的，还有一份住院押金收取单。原来，先前交纳的一万元钱已经用光了，继续治疗需要再交纳一万元的押金 。

　　贾秀英呆住了。

　　这一万元钱，她是无论如何也拿不出来了。

　　无奈，她只有厚着脸皮拖时间。因为老伴在医院多呆一天，他的病可能就会恢复得快些。

　　起初她还每天来医院给老伴送一次饭，后来因为欠费的压力越来越大，又加上身体每况愈下，几天才到医院去一次。

　　“每次老两口在一起都会哭上一阵子，挺可怜的。”病房的护士说。“他们家里人之间有些矛盾，与女儿之间也不怎 么来往，医药费不知道是分摊了还是怎么的，反正到头来受伤害的还是病人。”

　　意料中的官司

　　可是，欠债总要还的。

　　2006年10月21日，友谊医院的一纸诉状把牛得贵和贾秀英告上了法庭，请求法院判决牛得贵夫妇赔偿所欠医 院各项医药费，并立即从医院病房搬出。由于牛得贵行动不便，法院遂把法庭设在了病房旁边的一间小办公室里。

　　10月31日，判决书送达到了贾秀英的家里。

　　那天，她刚好去医院打点滴，回家后才发现。虽然结果不出所料，但她还是一下子倒在了沙发上。

　　“医院也是没有办法，我理解他们。可是我们也确实拿不出钱给他们啊。”老人双手捧着判决书，几滴老泪滑落，重 重地滴在了判决书上。

　　记者再一次到医院看望牛得贵老人已是十一月的深秋。他依然静静地躺在消化科的病房内，每天医生都给他输上一瓶 营养液，这是维持他生命的能量源。

　　心情的沉郁使老人看起来消瘦了许多。如今，他已不能张嘴说话了。

　　当记者向他问候的时候，老人又一次用力从被子里掏出胳膊，握紧了记者的手。

　　病房里静得只能听到输液管里的滴嗒声。

　　(摘自《法律与生活》半月刊2006年11月下半月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