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试点轻刑犯狱外矫正 犯人自愿为狱警捐肾

　　2003年，上海市率先在全国进行了“社区矫正”试点——让缓刑、管制、剥夺政治权利、假释和暂予监外执行五种情形的轻刑犯人回归社区，以全新的方式在监外服刑；同时，通过安置帮教，使刑释解教人员在社会关爱中开启新的人生。

　　请看看三年间，发生在20多个省市的7万余名矫正对象身上的变化吧：一名正在接受社区矫治的“三进宫”罪犯，在得知曾经的管教民警身患尿毒症，需要“换肾”才能康复时，

毅然提出愿意将自己的肾脏捐出；一群走出高墙者，原本准备承受世态炎凉下的举步维艰，却在温暖的社区意外地收获了精彩人生……

　　这些“一失足者”，有的成为人群中的佼佼者，更多的人重新变回善良的普通人，给了我们这样的信心：“社区矫正”试点活动，注定会改写我国的监禁制度！

　　启蒙狱警，我要为你捐肾

　　本刊记者(王健) 一名正在接受社区矫治的“三进宫”罪犯，在得知曾经的管教民警身患尿毒症，需要“换肾”才能康复时，毅然提出愿意将自己肾脏捐出，来挽救这位年轻民警的生命。这一真诚的善举，感动着北京清河监狱管理分局全体狱警的同时，也触动了在清河这片土地上劳动改造的所有罪犯的心灵。

　　2006年7月22日，一份特殊的来信呈现在北京市清河监狱管理分局魏书良局长的案头。翻开书信，一字字读来，魏书良的眼睛湿润了。

　　信是一个曾经在这里的前进监狱服过刑，如今已经走出监狱大门正在参与社区矫治的罪犯写来的。信中，他恳求魏局长为他“圆一个梦”，他“自愿捐肾”给一个已身处尿毒症晚期的年轻监狱民警，因为“我前半生做的伤天害理的事太多了”。

　　这名罪犯和监狱那位身患绝症的年轻民警之间非亲非故，他为何要以自己的身体器官“相许”？他们之间有着怎样的交往故事？这名罪犯最终能否圆梦？他的这种非同寻常的“赎罪”方式，在清河监狱管理分局产生了极大的反响。

　　年轻狱警突患尿毒绝症

　　35岁的王云高又一次失眠了。

　　这已经是他第四个晚上睡不着觉了。这些天，他感觉吃饭就像嚼蜡，白天也没精打采的，而且腿疼腰也疼，浑身骨头像散了架似的。

　　这些都没有引起他足够的重视。“也许是工作太累了，休整休整就好了！”在对妻子说完这些话后，他还是坚持到单位上班。

　　王云高是一名监狱人民警察，其时他担任北京市前进监狱六分监区副监区长，主要职责是管理罪犯的劳动改造。

　　2002年12月16日上午，在把罪犯带到劳动改造现场后，王云高感觉到自己实在坚持不住了，就给同班的民警交待了几句，自己匆匆来到了清河医院。

　　清河医院的医生给他开了些药，建议他到天津去做个检查。尽管医生没有多说什么，但是他隐隐约约感觉到有一种不祥之兆。

　　第二天，王云高专门请了假，赶到了天津市第一中医院。这次医生在检查后明确告诉他，你的肾有问题，而且症状很严重。他这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当天下午，王云高急急忙忙地回到北京前往宣武医院检查。他没有想到，这一去就再也没有回到自己的工作岗位上。

　　在宣武医院，王云高被确诊为肾结核、肾结石、腰椎结核和尿毒症中期。当医生向他宣布这一诊断结果时，他感觉到眼前一黑，差点栽倒在医院的走廊里。“这一结果无异于给我判了‘死刑’。”王云高说。

　　在咨询医生后得知，王云高所患的病都与肾有关，而且肾结核具有一定的传染性，要医好他的病，必须先“遏制”肾结核。王云高的家人决定将他转往在国内结核病治疗方面久负盛名的中国人民解放军309医院住院。

　　在309医院的精心治疗下，王云高的肾结核、腰椎结核、肾结石暂时得到了控制。然而，尿毒症却越来越严重，以至于到最后，他的肾完全失灵，尿一点都排不出来了。用王云高自己的话说，“我的两个肾都已经完蛋了，现在吃什么都只能‘尝尝鲜’，即使这样，如果5天不撒尿，我还是会憋死”。

　　王云高告诉记者，目前能帮助他排尿的惟一办法就是透析。透析太难受了。身体上的疼痛都可以忽略不计，主要就是一躺得三四个小时，透析的时候血压一会儿高，一会儿低。高的时候头疼得就像被人念紧箍咒；低的时候，浑身不由自主地出虚汗，脑袋嗡嗡响。

　　由于长期扎针，他的两只胳膊上已经隆起了许多块“肌肉包”，狰狞而又丑陋。

　　为了延续生命，王云高还得不停地吃药。他每次要吃七八种药，总计三四十片，每天要吃三次。长期吃药导致他双目几乎失明，以至于记者和他相距不到50公分，他仍然只能模模糊糊看清个大概轮廓。他的双腿也在药物的副作用下逐渐失去了知觉，至今没有找回原来的感觉。

　　忍受着常人难以忍受的痛苦，凭借着顽强的毅力，王云高就这样在病床上与病魔顽强地搏斗了三年多。

　　社区矫治罪犯自愿捐肾

　　王云高患尿毒症的消息不久便传到了清河监狱管理分局，同时也传到了前进监狱和其患病前所管教的六分监区，传进了一个叫孙重亮(化名)的罪犯的耳朵里。

　　孙重亮是一个“三进宫”犯，时年52岁。因为第三次犯诈骗罪，他被判处有期徒刑12年，剥夺政治权利两年。在他的罪犯档案材料上这样记录着他的历史——

　　1994年3月和8月，孙以做买卖急需用钱为由，骗取邻居刘某人民币6500元。

　　1995年4月，孙将其表弟出租给其居住的楼房卖给赵某，骗取人民币12万元。

　　1996年3月，孙以承包工程急需三合板为由，骗得三合板460张，价值人民币18800余元。

　　王云高是孙重亮到前进监狱服刑的第一个责任管教民警。对于王云高的突然“失踪”，孙重亮起初还以为王云高调到别的部门去了，没敢多问。当郑新刚指导员正式宣布王云高患尿毒症的消息后，孙重亮一下子懵了。

　　在孙重亮的印象里，王云高是一个很普通的民警，有觉悟，光明磊落。他才30多岁，正是风华正茂的年龄，怎么就会得这样的绝症？

　　此后，每次和其他罪犯一起到监狱的菜园劳动，孙重亮都会想起王云高在第一次带他到菜园劳动时对他推心置腹说过的话。这些话，每一次都让他感动不已。

　　孙重亮至今还清楚地记得，那天王云高给他算了一笔经济账。他说：“你想想你走过的路，为了区区十几万元，就采取不正当的手段犯罪，值不值？你要仔细地算笔账。假如你不犯罪，你十年在社会上对国家所做的贡献和你自己的收获得有多少？你现在在监狱，不但不挣钱，而且给家庭和社会造成负担。你好好想一想。”

　　劳动结束的时候，王云高又告诉孙重亮：“你现在一定要踏踏实实改造。将来等你出狱的时候，在你最有金钱欲望的时候，你千万要想想你失去自由时的痛苦。这样你就不会重蹈覆辙了。”

　　也许是由于年纪的关系，也就是从那一刻起，孙重亮决定洗心革面，从头做人。也正是在王云高的教育和感召下，孙重亮四次获得减刑，刑期由12年缩短为10年。连他自己都没有想到，就在他服刑期间，他的启蒙警官王云高会遭此劫难。

　　接下来的日子里，孙重亮经多方打听得知，尿毒症通过换肾可以康复。于是，一个超乎他自己想像的想法在他的脑海里诞生了。如果王云高需要，他时刻准备把自己的肾捐给他。

　　尽管有了这个想法，但是孙重亮没有向任何人透露，始终将其压在心底。这个想法一直伴随着他出狱，继而因同时被剥夺政治权利两年到崇文区进行社区矫治。

　　在崇文区司法局社区矫治中心，他得到管教民警卢警官的“特殊照顾”。

　　孙重亮一见面就开门见山地对卢警官说：“我得生活，我得吃饭。”卢警官考虑到他年纪大，没有安排他进行社区义务劳动，而是告诉他：“你可以忙你的工作，一定要踏踏实实地做人。我对你不做过高的要求，只要你每月汇报一次你的思想。你如果没有时间，记得一定要给我打电话，说一下你的思想境况就行了。只要你不再犯罪，我工作的目的就达到了。”

　　在一次汇报思想工作后，卢警官用关切的口吻对孙重亮说：“听说你前一阵子身体不好。你年纪大了，一定要注意身体，注意饮食。切记，烦的时候不要喝酒。”

　　孙重亮说，听了卢警官情真意切的话，他的全身好像涌现出了一股暖流，这些话让他感觉到了一种久违的亲情。在卢警官的感动下，他终于把自己埋藏在心底长达两年之久的捐肾秘密和盘托出。

　　卢警官听完后，鼓励他说，你的想法很正确，我们支持你。你应该按照你所说的去办，踏踏实实地做个好人。

　　病肾不能承受之重

　　2006年7月19日晚上，孙重亮在家中奋笔疾书，他把自己的想法和对这些年来帮助过他的民警的感激之情一股脑全写进了信中，然后在前面加上了抬头“魏局长”。他认为，魏局长一定会帮他圆这个梦。写完后，他如释重负，他终于可以踏踏实实地睡上一觉了。

　　在那封信中，孙重亮这样写道——

　　尊敬的魏局长：

　　您好！

　　我原在清河分局前进监狱服刑。在清河分局领导和广大干警的帮助教育下，我真正悔过了，重新开始了新的生活。虽然面对新生活，困境重重，但我会牢记自己不光彩的过去，不能再重蹈覆辙，再做伤害国家和人民利益的事。

　　听说原前进监狱六分监区的副中队长王云高患了重病需换肾。因王云高中队长是我见到最清白、正直的人，他的教诲一直提醒我做一个干净的人，现在都不能忘。

　　魏局长，如果需要，您圆了我好人做好事的梦。我前半生做的伤天害理的事太多了。让好人多点快乐，他比我年轻有价值，千万别客气。因我打听不着王云高的详细住院地址，请您给我一个重新做人的机会。

　　我再次深深地谢谢清河分局领导、前进监狱领导和干警对我的挽救教育，让我减刑两年。

　　祝您身体健康、工作顺利！

　　悔过的人：孙重亮

　　2006年7月19日

　　这封信辗转到了王云高手中。

　　孙重亮的善举让他意外万分，同时也让他敬佩不已。王云高说：“孙重亮是我管教过的一个普普通通的罪犯，我甚至对他没有太深的印象。他能有这种举动说明他已经改造好了，我很高兴，说明我以前的工作没有白做。我有哥，也有弟，他们都不会想到为我捐肾，他能想到，我很佩服。”

　　在王云高的印象里，孙重亮年纪较大，在监狱里表现很一般，平时也不犯什么错误，属于比较容易管理、让人省心的那一类。一般管教民警说什么就听什么，让干什么就干什么。

　　尽管孙重亮把王云高当作“恩人”，认为是他帮助自己从腐朽的思想中解脱出来，知恩必图报。但王云高认为这些都是自己的工作范畴，是自己份内的事，应该做的。

　　王云高说，尽管他非常想通过换肾，早日恢复健康，重新走上工作岗位，但是长年住院的花销，已经让他和自己本来贫穷的家庭负债累累。“这些年来，我连医药费一直都是单位垫付，更不要提换肾了。”

　　王云高的家坐落在内蒙古自治区乌兰察布市卓资县马盖图乡的一个偏远农村。他在家中排行老二。他的父母均年过花甲，老实巴交地做了一辈子农民。他的哥哥则在当地一所中学教书，嫂子长年赋闲在家。哥哥靠每月五六百元的工资维持一家三口的生活。弟弟则只有在平日里靠到建筑工地上打些零工过日子。王云高被确诊为尿毒症后，为了怕连累他人，他主动和妻子办理了离婚手续。

　　无论王云高最终能否接受孙重亮的肾捐赠，但是孙重亮表示，社会没有抛弃他。他在监狱里时王云高等年轻民警对他帮助很大。他时时刻刻想着他们，一想到他们，他就感到他不能越雷池一步。他要争气。

　　孙重亮目前的工作是帮一个朋友的哥哥装卸车，管吃管喝，每月收入二三百元工钱。他说，这对他来说已经足够用了，只要不再给社会添麻烦，他就知足了。尽管工作很辛苦，但是他做的是对社会有意义的事。

　　采访结束的时候，就肾移植手术的相关问题，记者专门采访了中国人民解放军309医院肾内科医生张自辉。

　　记者：尿毒症的治疗方法有哪些？

　　张自辉：尿毒症的治疗方法有三种：血液透析、腹膜透析和肾脏移植。

　　记者：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根治尿毒症吗？

　　张自辉：有啊，肾脏移植就可以啊。

　　记者：肾脏移植手术的成功率有多少？

　　张自辉：大概90%吧。因此，肾移植是比较安全的。

　　记者：需要花费多少钱？

　　张自辉：手术费加肾源十万左右吧。

　　记者：肾源问题好解决吗？

　　张自辉：不难，肾源和接受肾移植者只要血型匹配就可以了。肾源以其直系亲属为最佳。

　　记者：普通人捐出自己的一个肾会不会损害身体健康？

　　张自辉：普通人摘除一个肾不会影响身体健康。

　　记者：肾移植后的存活率有多高？人的存活率都多高？

　　张自辉：目前国外肾移植的一年肾存活率为90%以上，五年肾存活率为50～80%，平均60%。国内肾移植后肾的一年存活率与国外相当，肾的五年存活率约为50～70%，略低于国外。肾移植后人的生存率高于肾的存活率。

　　(摘自《法律与生活》半月刊2006年12月上半月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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