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烟传奇

　　-本刊记者/李梓

　　这是一个出在对烟草充满感情的

　　土地上的烟草品牌，它的内涵里更多一重对生活的热爱。

　　它不仅仅是一个品牌的历史，它更是一个时代的浓缩晶体。它的出生承载着一个时代理想主义的光辉，从“实业救国 ”到“超英赶美”，又或是今天的“兴业报国”，一代代人把他们的雄心壮志，变成对一个品牌的小心照料。

　　所以，我们去了云南，云烟的故乡。

　　云南是个“怪”地方，自古交通闭塞，民风淳朴，一省所出的名人大家，不如有些省一县所出的多，但偶尔出一个惊 世骇俗的人，便能成人所不能成的事。比如清末出了一个实业家王炽，比胡雪岩还富；出一个唐继尧，便发动重九起义这样的 大事。

　　被云南省政府确立的一省“名片”的云烟，所出也非“俗人”。云烟是中国品牌中的佼佼者，半个世纪以来始终声名 不坠，而且社会各界都有喜欢它的人，并非哪一个阶层的独享。在中国的驰名品牌中，能够具有这样广泛的适应性和生命力的 寥寥无几。我们想到云南去发掘的就是这段关于云烟的历史。

　　生于1958年

　　一踏入烟草王国，你就感受到烟草对于云南人非比寻常的意义，从城市的经济、政府的税收、

　　“这烟里是有历史和感情的。”烟标收藏家王天培说。他的家里，满满当当收藏的全是全国各地的烟标烟具，据他说 ，全国各地的烟标收集了4万多件。他很乐意向每一个人讲述这些东西的历史和涵义，烟草的历史他如数家珍。

　　但谁是创造这些历史的人呢？

　　“他们多数已经不在了。”

　　王天培从烟标册中拿出一枚保存良好的云烟烟标，这枚“中华人民共和国云南纸烟厂出品”字样的烟标生产时间是1 958年，一个能让中国人联想起诸多事件的年份。

　　“放卫星”、“大跃进”、“超英赶美”、“土法上马”、“三年自然灾害”，这是现在的人对1958年所想到的 最直接的关联词。

　　但对于红云集团昆明卷烟厂来说，1958年与他们的荣耀息息相关，他们的辉煌便自此而始。“云烟”便是红云人 在1958年放出的一颗“卫星”。

　　1958年，烟草巨头红云集团昆明卷烟厂那时候还叫做云南纸烟厂，坐落在昆明城北郊，交通基本靠走，生产基本 靠手，工厂远离城市中心，据说周围偶尔还有野狼出没。云南纸烟厂在1943年就已经创立，是官办工厂，解放后公私合营 ，合并了二十几家小烟厂，成为云南省最大的卷烟生产厂家。厂里当时生产的香烟品牌，既有原来各私营厂的品牌，也有解放 后新创的品牌，林林总总，但是没有一个能叫响全国的品牌。

　　大炼钢铁之风也刮到烟厂，烟厂工人也弄出了几个高炉。不过这毕竟不是本业，几个星期下来，一块合格的钢都没有 炼出来。这时候，昆明卷烟厂副厂长周善生接到省轻工厅的电话：“全国都在超英赶美，轻工部长打来电话，让你们研制一种 新的卷烟产品，要超过英国的王牌香烟‘茄力克’。”

　　这就是“云烟”的“东风”。

　　民族工业的“实业救国”梦

　　“茄力克”，一个现在已经不为人知的品牌，但在上世纪50年代的卷烟人心中，这是一个具有复杂意义的名字，它 更容易让中国的实业家们想起“实业救国”等沉甸甸的字眼。

　　中国烟草史起源于上世纪初期，民族烟草工业兴起，其旗帜便是“实业救国”。1902年，著名的烟草公司英美烟 草公司伙同6家国际烟草巨头设立远东分公司，1904年便在云南开设了办事处。在短短几年间，洋烟席卷全国，垄断了烟 草生产，造成当时巨额贸易逆差和白银外流。仅云南一省，一年外流白银便达到5万两，至于全国，更是难以计数。当时有大 臣曾经上书说“洋烟造成白银外流，更甚于鸦片”。这其中，著名的牌号便是英国香烟“茄力克”，其色泽醇厚，质量上乘， 一直是国产香烟意图赶超的目标对象。

　　当时中国已到晚清，清廷政权已经飘飘欲坠，对此局面并没有什么好的对策，虽然曾经想过用货币兑换回收白银，但 推广起来并不容易，强行限制，洋人又不吃这一套。而民间有识之士，则纷纷打出“实业救国”的旗帜，自办烟厂，自创卷烟 品牌与洋品牌对抗，很快便形成“上青天”的国产卷烟格局。

　　在上世纪初，上海、青岛、天津为洋行最多的地方，所以此三地商人学起洋买卖最容易，因此尽管不是烟叶的出产地 ，中国卷烟业的起步却从这三个地方开始。至于“烟草王国”云南，却又慢了一步，到上世纪20年代，才开始起步，到抗日 战争爆发后，许多商人携机器资金奔向云南，一时烟厂林立，热闹一时。

　　提起云南烟草在中国今日的龙头地位，许多人想到它的第一优势便是有得天独厚的气候，可培制出优质的烟叶。虽然 有气候和土壤的天然优势，而云南烟草业能有今天，靠的也是一代代烟草人的睿智和眼光。

　　但凡特殊时局便出特殊之人，云南第一代烟草实业家，多有传奇。云南省先有1909年“王世西弃学经商办烟厂” ，又有1922年“庾晋侯倾其家产创‘重九’品牌”。士绅王世西在云南大理创办“苍洱仁智烟草公司”时，曾骄傲地说： “外烟用机械，我用人工，我百倍难于外人，而此烟百倍美于外国烟。”其中民族情绪可见一斑。

　　而比他晚两年创业的庾晋侯，曾有留日经历以及革命之家的熏陶，不仅在云南率先采用机制卷烟，所创立的品牌“重 九”更成为中国烟草史上的经典之作，历时70余年而不衰，其商标设计一直沿用到今。

　　自上世纪20年代以后，云南卷烟曾经经历了短暂辉煌，先后出现了六七十家烟草厂商和200多个香烟牌号，但由 于本土烟叶品种和工艺的落后，土烟始终难敌洋烟，烟草牌号往往如昙花一现。直到农艺师徐天骝于1939年引进美国弗吉 尼亚州烟草优质品种“大金元”，并穷极一生之力，不断改进，中国本地烟才有了和洋烟相比的资本，也奠定了云南作为“烟 草王国”的地位。

　　解放后，云南纸烟厂合并了包括“大重九”在内的多家民族品牌，成为云南省最大的烟草企业，在全国虽然比不得“ 上青天”，但也是实力济济。1955年，宋庆龄视察云南纸烟厂，语重心长地说：“云南有着发展烟草工业得天独厚的优越 条件，有富足的优质卷烟原料，应该生产出更多更好的优质卷烟，为国家、为人民创造更多的财富，让云南烟草走遍天下！” 自此以后，云南纸烟厂便把开发新的品牌作为头等大事。

　　“放卫星”

　　1957年，云南纸烟厂刚刚研制成功第一个甲级品牌“红山茶”，第二个香烟品种的研制正在进行中，但被“大炼 钢铁”的形势影响而不能投入全部精力。超过“茄力克”，这就是新品牌的使命，这要求它的质量必须达到香烟的顶级水准甲 一级。

　　1958年全国都流行“放卫星”，但云南纸烟厂这颗“卫星”是有成功基础的，在1954年，农艺师徐天骝把美 国引进的烟种“大金元”改进后，培育出新品种，参加全国烟草质量评比，一举拿下金奖。最上乘的烟叶，便是造出最上乘的 卷烟的基础。此外，这个项目囊括了当时全云南最好的卷烟人才：

　　徐天骝，是云南烟草业的先驱，他是追随周恩来、李富春等人赴法国留学的唯一云南籍学生，一生致力于改进云南烟 叶品种。云烟采用了他精心种植的优质品种，才达到今天的独步全国的烟草质量。直到今天，很多地方生产的香烟都会在外包 装上注明“采用云南优质烤烟”，以说明其质量有保证。

　　刘温克，是“重九”香烟的配方师，在日本留过学，从解放前就一直在研制烟草配方。李清煜可谓出自烟草世家，他 的父亲便在上海的烟草公司任职，他的两个哥哥解放前在云南办烟厂，他是管理人员。

　　“云烟的兴起并没有什么天然优势，全是人创造的，它汇集了当时最优秀的人才和最好的实验器材，除了上海的烟厂 ，就数我们的最好，此外，不是我们厂的人，也可以去请教，云南这方面的权威都参与进来。”王以礼说，他当时是技术科里 的新人，1955年中专毕业后刚分配到云南纸烟厂，在研究小组里负责化验工作。今天，王以礼已经是烟草配方的权威了。 “我曾经到上海烟草研究院进修过，我的老师是该院的院长朱遵权，他是美国毕业的烟草博士，他也指导过我们的研究工作。 ”

　　“云烟虽然诞生在中国一个偏远的地方，但理念和胸怀却是世界的。”王天培说，“这就是它能长盛不衰的原因。”

　　令研究人员高兴的是，工厂刚刚从上海弄来一批机器，新车间刚刚建成，云南纸烟厂也开始了机械化生产，虽然只能 达到部分工艺机械化。而研制工作，则百分百手动，今天的人也许想不到，研制卷烟新品种，竟然要从种烟开始。

　　当时的条件之艰苦，仅以一件事情就能说明。当时轻工厅拨了一批仪器给他们，里面有一架精度为万分之一的天平， 当时烟厂的主要交通工具是小马车，为了避免颠簸影响仪器的精密度，王以礼和另一个同事用背箩步行10多公里把这些东西 从城里背到烟厂。

　　真正的云南香烟

　　新的香烟品种被确定为一种真正的云南香烟，以云南本地烤烟为主要原料，这与当时中国烟草业最好的上海烟风格迥 异，与流行一时的洋烟更是大相径庭。“当时上海烟都是从全国选取不同产地的烤烟来混合形成自己的风格。但我们认为，上 海烟这样做是因为它本身并不是烟叶产地，采用混合配方只是为了减小原料供应的风险。而云南烤烟本来质量就是全国最好的 ，根本没有必要再用外地烟叶。”瞿怡静说，他是当初参与研制云烟的人员之一，时任技术科长。

　　到今天为止，云南烟草和洋烟始终保持着不同的风格，洋烟使用的是国际流行的混合型，而云南烟始终都是单一烤烟 型，云南烟叶淡淡的清香缔造了卷烟业的发达。

　　云烟的研制实际从1956年就开始了，到了1957年，“红山茶”研制成功，鉴定为甲级香烟，此后研究小组更 有信心研制出质量更上乘的香烟品种。

　　供销科通过和外贸公司的关系，想办法弄来外国名烟样品。此外，供销科还到云南各地收集优质烟叶作为香烟的原料 。“那时候的化验手段很差，买来的香烟，多数都是根据经验估计其成分，然后不停地调整配方，比今天要复杂很多，如果放 在今天，至少80%的成分能被化验出来。”原昆明卷烟厂技术中心副主任李嘉山说，她的父亲李清煜是 “云烟”的研制者 之一。

　　“当时要制出能和茄力克相媲美的香烟，大家都觉得有难度，有些人估算过需要8年左右的时间。但那时候全国建设 正热火朝天，工人们也有干劲，叫做实业报国也好，叫做大跃进也好，说是超英赶美也好，总之就是一定要知难而上，超过洋 卷烟。那时候的工人，常常自发偷偷翻墙进车间加班，现在的人看来一定以为是天方夜谭。”瞿怡静说。

　　优质的云南烟叶颜色金黄而略泛红，色泽润泽，天生就是做香烟的好材料。“那时候的技术相当简陋，对原料要求精 益求精。从云南各地收上来的烟叶原料，由研制人员一片一片地选取，要求色泽一样，烟叶大小一样，而且都是烟株中部的烟 叶。所有的烟叶都得先用手工抽去烟筋，然后在一整片烟叶选取最好的两三个部位作为原料。”瞿怡静说，这样苛刻的原料选 取，不仅在研发阶段使用，在“云烟”投入生产后，也一直在沿用。

　　在研制过程中，几乎每一个环节都是手工的，为了寻找到最好的原料，刘温克甚至在自家的菜园地里种起烟叶，品种 就是 “红花大金元”。据当时抽过用他种的烟叶出的香烟的人说，由于只施用农家肥，加之照料得当，制出来的烟叶样品味 道相当不错。

　　配方的秘密

　　在烟草这一行业里，配方一直是一个高深莫测的神秘话题。每一种香烟的配方都不一样，但其中大部分都不是秘密， 只有最关键的那部分是绝对保密的。

　　“关于云烟最关键部分的配方，是红云集团最重要的财富之一，整个工厂，也只有极少数人才知道。”李嘉山说，作 为多年从事烟草科研的技术人员，她对香烟了解甚多，她说：“整个香烟的生产和复杂的配方，就是去除那些杂质，让烟叶真 正的香味透出来。不同的国家和地区的人的口味完全不一样，那是根深蒂固的、具有民族性的。所以云烟的秘密就在于，它融 合了中国人的口味和传统的养生学的科学精华。”

　　“众所周知香烟里必须添加酒和糖，以使烟叶具有柔韧性，在加工过程中不破碎，并增进卷烟的色泽。我们当时拿了 各种酒来做实验，其中一种洋酒叫朗姆酒，那真是做烟的好东西。后来我们决定用山西的汾酒，此外我们还用了山西的大枣， 山西给云烟提供了两种辅料。”瞿怡静说，这些在卷烟业内并不是秘密，后来许多香烟品牌也模仿云烟的风格。

　　像瞿怡静这样的老人，一直怀念老工艺留给人们的陶醉，他记得，当时试验人工醇化，汽油桶、小棉袄都用上了，经 过醇化后的烟丝有一股甜甜的枣香味，香得醉人。由于机械化生产的程度低，香烟在生产过程中经过三道醇化工艺，最终出来 的香烟杂气排出彻底，味道醇和。而今天的云烟生产，则采用大批量库存、自然发酵的工艺，一般烟叶需库存两年方才能拿出 来作原料，以保证其质量。

　　这些工序，除了增加烟草的香醇外，还有降低烟草中有毒物质的作用。

　　此外，研究人员还使用了当时能收集到的各种香精和香料，经过医学证明对人有益处的各种中药材被广泛地拿来做实 验，看能不能成为合适的香料。研究者最后决定采用进口的香精，这其中香兰素到现在仍然是云烟的重要香精，并在很多香烟 中得到运用。

　　“我们当时尝试过各种各样的配方，桂皮、大枣、

　　“再特殊的香精和香料，也只是辅助的作用，真正的卷烟的醇香来自烟叶本身，烟叶的香味和品质就是卷烟的灵魂， 后面的一切工艺都只是为了把烟叶的香味发挥到极致。”瞿怡静说。

　　云烟印象吉祥如意

　　1958年7月，一种新的香烟配方研制成熟，开始投入批量生产，这个新品种香烟无论从色泽、香味、品质上，都 堪比英国老牌香烟“茄力克”，经鉴定其质量达到卷烟中的最高级别甲一级。只等为它取一个好名字，这个“婴儿”就呱呱落 地。

　　现在，很难再具体寻找为“云烟”命名的人，好几位参与者都觉得是自己第一个提出了这个命名，然后得到了其他人 的一致赞同，这个享誉半个世纪的品牌名字只能被理解为集体智慧的结晶，而它也不愧于这个响亮的名字，它是第一个采用云 南烟叶作为单一原料生产的、质量达到卷烟最高等级——甲一级的香烟品牌。

　　“云烟”的外包装设计被誉为中国烟草史上的经典之作，它选用白色作为底色，标志为一朵如意形状的祥云，其中既 有表示原料产地为云南，又有吉祥如意的寓意。祥云中的“云烟”二字，是研究小组从王羲之的字帖里精选出来的，笔法圆润 挥洒，正能映衬出云烟本身的淡雅气质。这个以白色为基调的设计，打破了当时香烟普遍以红色为基调的传统，在诸多香烟品 牌中，能够一眼就被认出来。时至今日，“云烟”的包装仍然沿袭了高雅自然简洁隽永的设计风格。

　　1959年2月，在著名的成都会议上，云南省省委书记带了两箱“云烟”到会场，获得了毛主席的赞扬，并号召当 时与会人员前来购买，这使云烟刚出生就声名大震。至1959年，“云烟”的产量为182大箱，同时价格与“大中华”持 平，迈入中国高级卷烟行列。

　　此后近半个世纪，云烟享尽殊荣，曾有数次配方调整，并不断开发新的品种，形成了适应高、中档不同层次消费者需 求的产品层次，而其质量与口碑，始终声名不辍，成为集百余项国家级、省部级荣誉于一身的品牌，几乎所有中国卷烟能够享 有的盛誉，它都享有了。自1958年创牌至今，“云烟”总产量已突破600万大箱，为国家创税超过500亿元，成为中 式卷烟的代表。

　　更重要的是，自从这个品牌创立后，中国卷烟业产生了颠覆性的格局，从“上青天”时代进入“云产烟时代”，彻底 打破了中国人对洋卷烟的追逐崇拜。国人所吸香烟中，国产卷烟成为真正的主流，而洋烟只是成为多一种口味选择而存在。这 局面，岂不正是当时“实业救国”的卷烟前辈们所期望看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