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行记：一个电话我背井离乡

　　文-王崇革

　　“传销”这个人人都知道的骗人行业，编造金字塔神话的行业，几年前在我们这儿就已经销声匿迹了。谁会知道它在 南方一些省份，摇身一变成了“连锁加盟推销”，换个名还在传播。这个瘟疫使多少青年人身心受到损害啊！几年前4月的一 天，我也曾在不知不觉中被一个电话卷入到这场瘟疫之中。

　　一个电话，我背井离乡

　　“喂！我是欣南，你这段时间在家干什么？”给我打电话的，是我做饮料时经常给我修制冷机的一个师傅，两个月以 前听朋友说他去广东打工了。“唉，没干什么，饭店刚刚倒闭了，在家闲着，你现在在哪里？声音怎么变成这样？”他说：“ 我现在在湛江，一个朋友把我叫过来，在一个酒店里修空调，这里天气太热，不适应，嗓子都急哑了。我们酒店经理原来开车 的司机昨天说家里有事不干了，正要找一个司机，你干不干？一个月2500。”我一听暗自高兴。“酒店管吃住，你只要带 几件随身穿的夏季衣服，带上身份证、驾照就行了。你先坐车到郑州，再转到湛江的车，我这里是××大酒店，电话是075 9-623×××，下车以后，你就打这个电话，我去接你，就这么说定了啊！”

　　或许是老天爷安排好的，我早想出去走走了，不想天天在家听老婆唠叨，就是一两千块也比在家里呆着好，最起码耳 根子清静，另外还可以到南方开开眼界。

　　第二天，我去办了一张

银行卡，存了1000块钱上去，另外拿500块现金，就去了火车站，结果当天没有车票。 晚上电话铃又响起，拿起来，还是欣南打过来的，“你怎么还在家，还没有走，这边可是急着找人，你是不是不想来了？这边 想干的人可多的是。”我连声答是。

　　4月29日，早早上路了，刚过完34岁生日的我为了生活第一次出外打工。夜里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下雨，出门一看 雨“哗哗哗”下的还挺大，每天都和我打打闹闹的妻子，这时执意要去送我，就像是生离死别一样。谁也没有想到，我真的走 向了一个别人设计好的陷阱，就连老天爷都下雨有所暗示，可我竟然一点都没有想到，一个和我关系很好的朋友，会把自己给 骗了。

　　千里之外，美梦难圆

　　怀着对这个南方城市的向往，我登上了南下的列车。

　　列车在黑暗中快速飞驰，过了韶关以后，感觉列车轰隆声忽然小了许多，静静的，在快速滑行，窗外一片漆黑，迷迷 糊糊地感觉就像向地狱快速滑下去一样。

　　到了湛江，以为欣南会开着凌志车来接我，等了一小时，终于看见了欣南，“等急了吧，刚干完手上的活，一听说你 来了，赶紧请假出来接你。”说着接过我的行李包：“走，先找个地方吃点饭。”真是出外靠朋友，离家千里之外，现在在这 儿一切都只有靠他了。

　　来到一个小饭店，吃完饭，我问欣南：“咱们酒店在哪？咱们现在去酒店吧！”他用手往远处一指说：“咱们酒店在 那边开发区，经理昨天去珠海了，现在也不在，先去一个朋友家，这些天忙得很，好不容易请假出来，先玩一玩；等经理回来 再回去。”

　　走了很远的路，欣南领着我来到郊外一个小村里一座五层高的小楼前，说：“我认识一个咱们河南老乡，租房住在这 里，咱们在他这儿先住两天。”

　　第二天早上，天刚刚亮，就听他的朋友们已经起来在洗脸、漱口，一看手机才刚5点，他们已经下楼去了。欣南告诉 我，他们是做推销的。我想，这些人干推销用得上起这么早吗？真的要这么辛苦吗？我接着又睡了会儿，然后我就跟着欣南到 处逛，几小时以后，我的手机被欣南的一个朋友借去打电话就再也没有归还。

　　5月2日，欣南带我到一个姓徐的朋友那里坐了坐。姓徐的给我讲了一个故事，说是在过去有一个放羊的小孩，在一 坐山上放羊，有一天突然发现一个山洞，好奇地钻了进去，洞很深，越往里爬越黑，忽然发现前面有一点金色亮光，走过去一 看，是一块金子，于是伸手去捡，结果金子没拿到，也没有觉得痛，发现自己手没了，吓得扭头就跑，回到村里给村里人一说 ，结果再也没有人敢进那个山洞。很多年过去了，这件事被人们忘记了，于是又有一个放羊娃，同样也发现了这个山洞，这回 他也发现了金子，并且捡了起来，手却没有掉，回家后过上了幸福生活。讲完后，他莫名其妙地问我：“你从这个故事里明白 了什么？”我一时不明白他什么意思，这时他笑着对我说：“其实你那份工作根本没有。”什么？我头嗡的一下，蒙了。我问 欣南：“到底怎么回事？”这个家伙低着头不敢看我，红着脸说：“真的是根本就没有粤海大酒店，我在这儿是跟他们一起搞 连锁加盟推销的。”这里离家2000多里，举目无亲，就连欣南这唯一的朋友也成了骗子，我还能找谁？

　　上了贼船，插翅难飞

　　跟着欣南回了朋友家听他们讲课，小小的房间挤了30余人，上面像背课文一样讲到：“连锁起源于美国，1996 年随改革开放引进我国……”几小时下来坐得我腰酸、背痛、屁股痛，又热得要命，但我总算明白了加入的条件是每人交38 80块钱，买两份产品，一套西服和一套化妆品。还要叫两个朋友也过来加入，像金字塔一样，两个传四个、四个传八个几何 增长，两年就成功了，两年以后就能挣几百万，其实就是传销。

　　5月3日，天刚亮，有几个人先出去了，我故意磨磨蹭蹭，收拾东西，欣南过来，催我快走，我说：“不想干了，想 回去。”门口的打手过来阻挡我，不一会儿，不知从哪一下子又冒出十几个人把我围在中间，那个姓徐的恶狠狠地说：“你以 为这是你家，想来就来，想走就走，这里由不得你。”

　　随后他们又逼我交3880块钱入伙，我想，跑又跑不掉，不就是3880元吗？就当破财免灾吧。可后来他们却让 我拿出8000块钱，说剩下4000发展朋友用。3880元忽然变8000元，一下子给家里要这么多，家里人会给吗？ 看我这样，他们说：“没事，其实我们早就帮你想好了，你就给家里说你在这里开车，开这么好的车，人家当然不放心，要是 给撞了怎么办，所以要交1万块钱保证金，钱呢，只是办个存折压在那里，不告诉他密码，他也不能随便取走。你这样给家里 说，家里肯定会给你。”这群家伙果然想得“周到”。

　　他们开始逼我打电话，但是家里一时没钱。下午，走在路上，我就想着怎么逃跑，一路上走着看着，街上却连一个巡 逻的警察也没有碰到。没多久，孙某不知在给谁打电话。瞅准机会，我拔腿就跑，拦住一辆摩的坐上去，叫道：“快把我送到 公安局。”谁知摩的司机是广东人，我的话他听不懂，竟原地没有动。这时，孙某、欣南跑了过来，一人抓住我一条胳膊，硬 把我从

摩托车上拉下来，欣南狰狞地说：“想跑，打死你。”街上没有一个人过来帮忙，就如同没有看见，什么都没有发生一 样。

　　晚上回到住处，又多了两个彪形大汉，他们还故意告诉我说是练过散打，逃跑根本只能是空想。

　　第二天起来，孙某、祝某两个人把我带上房顶，房顶上扔了很多破衣服，有的上面明显有血，孙某把

小灵通递给我， 让我继续给家里打电话要钱。在这种地方，这么偏僻，如果不按他们说的办，真想不到他们会把我怎么样了。老婆接的电话： “你到底怎么回事，一个劲要钱，咱妈已经急得又病了，正在输液呢！”我哭着声音说：“我也没有办法，如果你们不把钱汇 过来，我就永远回不去了。”

　　5月5日下午，终于拿到了钱，祝某领着我把钱交给了张经理。他还一本正经地给我开了一张票，一看是一张订购单 ，他问我要西服还是化妆品，我给老婆要一套化妆品。填好，完了一式三份，给了我一份。张某说：“好了，你已经是肇鑫源 一名正式的推销员，祝贺你。”伸出手来，紧紧地和我握了一下手。不过，直到最后我也没见到西服和化妆品的影子。

　　这几天队伍发展很快，又有很多人被骗来了，每天都有很多新面孔出现。他们这伙人一会儿像朋友、兄弟，一会儿又 像恶魔。明着跟你讲大道理，暗地里几个人对你威胁、恐吓，这些人真让人捉摸不透。

　　5月21日晚上，我和几个人刚躺下，新来的一个朋友，不知从哪里带两个警察回来，取他的行李，一个警察大声问 ：“你们在这里干吗？你们谁把他骗来的？”过了一会儿，这伙人中一个姓聂的人说：“是我把他叫来的。”警察又大声问： “你把他叫过来干吗？”聂某说：“搞连锁的。”警察也没有再说什么，领着那个新朋友走了，那个新来的朋友边走边大声叫 ：“好的，聂炜你听着，咱们回头扬州再见。”

　　第二天，讲完课，张某对我们说：“大家不要怕，这是常事，我们又没干什么违法的事，警察不会把我们怎么样，经 历过很多次了。”后来，他们给了我一个本子，是他们讲课的全文，要我尽快全都背下来。

　　没几天，我们连夜坐车搬家了。天亮才知道原来昨晚一夜间从广东来到了广西玉林。站在新居阳台上，只见远处一座 座青翠的山峰耸立着，非常美丽，可是我却失去自由，不能去欣赏。晚上，蒋开问我资料全都背完了没有，我说完了，他说那 明天就安排你上去讲一下。

　　第二天，在别人的提示下，我断断续续讲了一个多小时，终于讲完了。下来以后蒋开找我说怎么搞的，背了这么久还 没有背好，以后要多争取上去讲，记熟，不然以后怎么带朋友。

　　接下来的日子，更不好过了，他们让我列出可以骗的人，开始骗人过来。就这样我每天除了正常上课以外，天天都在 公话超市里面打电话，查电话号码。玉林通信竞争特别激烈，联通公话超市，隔壁就是电信，为了拉客户，纷纷降价，打长途 每分钟都是1毛钱，给传销带来极大方便，更有利于发展。

　　6月15日，这天早上，孙某正在给我们讲骗人方法，一个被骗来的新朋友领着几个警察上来，指着孙某说他就是头 目，又指着一个姓王的内蒙古女孩说是她骗了他手机。于是警察收走了我们的教材，把他们两个带走了。我还高兴呢，下午可 能警察会来把我们全都抓起来，就可以回家了。谁知道下午他们两个都回来了。孙某还专门对我说：“没事吧！别害怕，大胆 干。”

　　接下来几天，骗过来的新朋友都能找到警察，跑了很多，只有几个年龄小的被留了下来。我好容易骗来的朋友也走了 。张某对我们下死命令，说不管用什么办法，也要把他们留下来，出了事他负责。

　　6月29日早上，刚上完课，他们就叫我上车，和等在郊外的另一辆车一起出了玉林市，这一次好像少了很多人，只 坐了两车有五六十人的样子，又有许多人不知去了哪里……

　　逃离魔掌，劫后余生

　　车窗外风光非常秀丽，到处一片绿色，一座座秀美的小山峰，耸立着，很像电视里看到的桂林山水，其实，那真的就 是桂林的山。一条大江奔腾不息，几艘船从远处飘过来，让人心旷神怡。但是，这些又好像离我是那么遥远，像是在另外一个 世界。

　　来梧州第三天，7月1日中午，我们像往常一样走进一个窝点，门一推开，一个个进去，我进去以后发现，门后有两 个警察把门，里面有几个警察，把我们都带走了。警察把我们带到一个派出所，上了二楼，来到一间大的娱乐室里面，里面有 一个乒乓球台，本来说要一个个讯问，结果只叫王雪昭和孙某两个人过去，我们这边有两个警察，只是简单检查了我们的行李 箱，过了一会儿，问“你们还有谁要投诉的，出来讲，没有人报案的话，就算了，反正我们这里不欢迎你们这些人，希望你们 尽快离开。”说完，就把我们全部都放了。原本想一个个讯问，还可以给他们讲，但是在那些人面前还有谁敢出来投诉。

　　回去以后继续上课，我发现和我住一起的詹治委也莫名其妙不见踪影。晚上又是随便铺上凉席，拉一条又脏又破的被 子盖上，我完全睡不安稳。身上已经长了很多疹子，又红又痒，这种又脏、又累、又害怕的日子，越来越让我心烦。想想不行 ，明天无论如何也要逃跑，远离这群骗子，这几天已经发现三条街上都有派出所。

　　7月10日，吃完饭，蒋开在楼上叫我，说让我下午回来给他到另一个窝点捎两节电池回来，就让我和任刚强一起去 。出门时我们还一起走，快到桂江桥上时，一看任刚强离我有十几米远，我就加大步伐，把他甩得没影了，迅速拐到另一条路 上，跑进一个派出所去。当时有两个警察在值班，我把这两个月的遭遇以及看到的情况，对他们讲了一番。告诉他们我需要帮 助，他们叫车送我去了救助站，车过了桂江大桥以后，正好路过我昨晚住的窝点，我对他们说就在这座楼，三楼就是一个窝点 ，让他们快去解救里面新被骗来的人。

　　到了救助站，工作人员说，像我一样被他们救助的人很多，有些人，从家里骗来人太多，出了事的，哪里敢回家，回 去还不被人打死，只好跟着这些人有家不能回，到处流窜。

　　救助站的人帮我买了回程的票，我一个人提心吊胆躲在车上角落里，直到汽车驶离梧州车站后，才长长出了一口气， 终于逃离魔掌。

　　原以为逃离魔掌，可以像原来一样生活，但是搞传销的副作用又显现出来，以前给老朋友、亲戚都打过电话，都知道 我成了骗子，现在他们看到我，都躲着我，远离了我，回来以后，没有几个人来看过我，这时才真正知道人情冷暖，以前有钱 、有车时，整天不是这个叫喝酒，就是那个要用车，现在落难了，没有一个朋友来往。

　　奉劝各位年轻朋友，当有人打电话找你说有份好工作叫你去做时，千万不要轻易相信，不管是谁，都要一定查清楚， 问明白再去。这些人如今还在利用南方的便利住房、通讯，继续行骗。

　　(文中有关人物采用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