芦苇滩矿难:带走的与留下的

http://www.sina.com.cn 2007年03月12日14:42 《法律与生活》杂志

  本刊记者/李云虹

  前一段在家里发呆的时候,总想透过窗户瞅大门,听听是否有摩托车的声音,想他就要下班回家了,可是一想到他再也回不来了,就剜心剜肺地难过。

  三岁的儿子,是我全部的精神支柱

  山西省临汾市尧都区河底乡,距离市中心100多里,到这里汽车需要颠簸三个多小时,沿途天空灰蒙蒙的,空气中弥漫的煤灰使不少坑坑洼洼的路段整个变成了黑色,沉重的拉煤车就像喝醉酒一样,摇摇晃晃地向前艰难移动。

  记者来到了名叫苍圪台的小山村,这里群山环抱,村中有一条小河潺潺流过,宽宽的河槽里已被连片地堆起了高高的洗煤厂废渣子。此刻正值隆冬农闲时节,整个村庄非常安静,刚刚刮过一场大风,厚厚的煤灰将山村四周全部覆盖。

  2006年11月26日,这里的芦苇滩煤矿发生了瓦斯爆炸,24名矿工在爆炸中遇难。事故发生后近2个月,记者来到这里,“芦苇滩矿”四个大字跳入眼帘——一个老式的简陋大门,经历了风蚀雨剥的陈旧门牌。当地村民说,矿难发生后,煤矿就被关停了。当记者问及遇难者家属的下落时,这位村民说,24人里,家在当地的只有4人,也不是本村村民,其中一个是邻村王三家的上门女婿。其余的都拿了赔偿金,带着骨灰回东北等地老家了。

  绕着崎岖拐弯的山间小路,记者来到了王三家,王三60多岁,失去丈夫的女儿在医院住院还没有回来。在王三家和芦苇滩煤矿签订的赔偿协议上写着:丧葬补助金5730.60元,一次性工亡补助金20万元,共计205730.60元。

  女儿王鲜梅没在家,家里有些零乱,房间里没有太多的摆设,除了床和桌子之外,只有一台18英寸的电视机。整个屋子最惹人注意的是墙上的一张放大的遗像,那是王鲜梅把丈夫结婚证的照片翻拍后放大做的。

  在乡中心医院的病房里,王鲜梅躺在那里,她说:“我每天吃不下饭,两个月就瘦了十几斤,我知道,人走了,是没有办法的事,别再影响了自己的身体,还有两岁的孩子等着抚养呢,可我就是提不起精神,真不知咋办!”说着,她红肿的眼睛又流出眼泪。

  她的丈夫志强原本是在焦化厂上班,自从入赘到她们家,就成了全家的顶梁柱。私人煤矿虽然风险大,但每月7000多元的工资,总是使他欲罢不能。

  “前一段在家里发呆的时候,总想透过窗户瞅大门,听听是否有摩托车的声音,想他就要下班回家了,可是一想到他再也回不来了,就剜心剜肺地难过。”王鲜梅的泪水又一次涌了出来。

  “矿上给赔了23.5万元钱,但这笔钱是留给儿子将来读书和生计的预备金,一分钱也不敢轻易挪用。”

  一方面是对骨肉亲情的难舍难分,另一方面还要对未来的生计担忧。失去了丈夫,对很多家庭,特别是农民家庭而言,就是失去了主要的经济来源和全家的精神支柱,经济骤然陷入了窘境。强忍着悲痛的王三不敢哭,因为他更担心体弱多病的老伴是否能够承受。他告诉记者,芦苇滩煤矿的许多矿工家里都很贫困,所以更看重平均每天那200多块钱的收入。

  王鲜梅说,经过家里商量,爸爸还是想再为自己招一个女婿,“但我准备过几年之后再做打算。”尽管难以忘怀情深意笃的亡夫,但毕竟为了孩子和多病的父亲,也需要找个依靠。“人已经死了,日子还要过的。”她望着窗外喃喃地说。

  那声巨响,带走了她的爱情

  矿难带走的不仅仅是矿工的生命,更有让生者难以割舍的亲情、爱情。芳芳的未婚夫遇难了,赔偿金与她没有丝毫关系,留下的只有永远让她心痛的回忆。

  她始终清晰地记得未婚夫小郭上班前走的那一刻,她只来得及送与对方一个微笑的眼神。她正埋头为他纳着鞋垫:“等你下班,我这双鞋垫就纳好了。”

  这是按当地习俗必备的订婚之物,鞋垫上分别绣着“爱你”两字。

  芳芳的男友小郭,一个22岁的青年,煤矿工人。两人是村人公认的金童玉女,很是般配。他们计划在腊月顺理成章地结婚。

  “如果没有意外的话,相信一切都会越来越好!”小郭曾对她说。

  芳芳心里清楚他每月5000多元的工资,生活一定不会有问题,但当时的她并不知道,这份高薪是在“两块石头夹一块肉”中获得的。

  2006年11月26日,发生在这个偏僻山村的那声沉闷的巨响,夺走了小郭的生命,从那以后,芳芳变得精神恍惚,时常在夜里惊醒,总感觉小郭在低声呼唤着她,使她彻夜难眠,她甚至想到了去死。

  几个亲戚的倾心安慰使她在生与死的边缘,终于挣扎着回来了。

  采访几天后,记者打电话给芳芳的姐姐,询问她的近况时,她说,芳芳不愿谈找对象的事,前两天毫不犹豫地远离了家乡,她去南方一家电子公司打工去了,她怕见到与小郭有关的任何人和物,走时,留下了一封信:“如果,没有这一次几乎灭顶的灾难,我从来就不知道自己的内心里,到底想要什么……”

  什么也换不回亲人的生命

  从东北吉林到山西打工的遇难矿工王家志的妻子秋平,是一位年近50岁的中年妇女,没有工作,靠种地为生,一个独生子17岁,正在读高中,早年丧偶的婆婆,体弱多病。

  在噩耗传来的当天,她不敢告诉在县城读书的儿子,怕孩子一下子接受不了,影响学习。如今,过去两个多月了,她仍然难以释怀内心的悲伤,刚与记者谈起“王家志”三个字,止不住的泪水就顺着脸颊往下流,她说:“活生生的一个人就这样走了,老人、孩子可咋办呀!”

  丈夫死后,悲伤让她的头发在短短几天就全白了,曾经一度红润的笑脸也被蒙上了一层灰色,声音沙哑、头发蓬乱。在得知记者的来意后,她说,活着的人总是要继续活下去的,但愿以后不要再有矿难发生,不会再上演这样的一幕幕生离死别的惨剧。

  与王家志一同出来当矿工的20出头的侯小军也遇难了,只有小军这一个儿子的父亲听说之后,痛苦之至,精神恍惚,见人就说:“我真不该让孩子去啊,明明知道危险,危险,可我怎么就鬼迷了心窍,这是造的什么孽呀!”同村的邻居说,孩子出去也是没有办法,在家里种地一年也赚不了几个钱,将来找媳妇都难,出去当矿工不要求啥技术,每月能有几千块的收入,谁不心动呢?

  2004年,山西省政府曾经出台了《关于落实煤矿安全责任预防重特大事故发生的规定》。该《规定》第十二条规定,发生死亡事故时的矿主对死亡职工的赔偿标准每人不得低于20万元人民币。秋平说,这次遇难的矿工家属都拿到了最低20万元的赔偿,安葬费和回老家的所有车票开销都给报销了。“事发半个月后,我们带着这‘要命钱’和孩子他爸爸的骨灰,离开山西。但是从我们内心来讲,再高的标准、再多的赔偿也无法换回亲人的生命。不过,相对于全国各地遇难矿工以前普遍只有1万至5万元的赔偿标准,我们家属的心里得到了更多安慰,孩子上大学需要一笔很高的费用,好好把孩子供出来,他将来若是有出息,他爸爸的血也算没有白流。”她边擦拭着红肿的眼睛边说。

  当记者询问侯小军的父亲家里以后的生活怎么计划时,侯老汉静静地端详着孩子的遗像,说出了让在场所有人意想不到的决定,“老年丧子,这人生最大的痛苦,让我给遇上了,可反过来想,我总不能一直哭呀,我要攒点力气,明天还要生活啊,我想把这些赔偿金存着,将来有机会收养个贫困家庭的孩子,我要供他上大学,我老了,把钱用到最有用的地方,至少能为这个孩子的父母减少一些痛苦。”

  (摘自《法律与生活》半月刊2007年3月上半月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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