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春林人生三大转变

　　军官·法官·检察官

　　-本刊记者 李 蒙

　　在两会期间采访云南省检察院检察长李春林竟会出奇地顺利，让我有些意外。从我手中接过最近一期的《民主与法制 》杂志，他说：“这期我还没看。”“您期期都看吗？”“差不多吧，从1979年开始。”

　　我一下子找到了采访如此顺利的原因。李春林说，1979年他还是铁道兵部队的一名机关参谋，从《民主与法制》 诞生的时候起，他就很喜欢看，到年底还要一期不落地将全年杂志钉成一个大厚本，珍藏起来，坚持了许多年。可以说，是《 民主与法制》陪伴着他走上了政法战线，一直走到今天……

　　采访开始，听说我当过兵，还是海军，他很感兴趣地问：“出过海吗？”我说没有，一直都在北京。他笑道：“那你 是‘海军陆战队’。”沉吟片刻，他又说：“战场上下来的军人和训练场上下来的军人，可是大不一样的。办过死刑案子的法 官、检察官，和没办过死刑案子的也不大一样。”

　　李春林的人生阅历丰富精彩，令我羡慕。总结自己的人生，他概括为三大转变：由民到兵，从军官到法官，从法官到 检察官。

　　1968年，李春林应征入伍，当上了铁道兵13师61团的一名新兵。先进行三个月新兵训练，然后坐着闷罐车秘 密出国到越南。当时中国有几十万军队在越南，主要是在后方抢修铁路、桥梁，防止美军空降。美国的B52轰炸机威力很大 ，投下的炸弹三四米长，直径一米，炸开的弹坑直径30多米，能让全排70多个战士同时在里面洗澡。炸弹掀起的气浪、尘 土、岩石都能致人死亡，曾有一个连的战士中了一颗炸弹，全连就只剩下了一名通讯员。炸弹落到铁路上，火车全部炸飞，桥 梁完全炸断，钢轨拧成麻花。李春林和战友们就是在这样的险恶环境中建立起了一条从我国云南凭祥到越南的“炸不烂”的铁 路线。在这里，李春林体味了战争生活，经受了生死考验，立过三等功，年年受到嘉奖，成为一名真正的军人。

　　1971年，李春林随部队奉命回国，到湖北、北京等地修建铁路，打铁路隧道，成为一名军官。1982年初，李 春林办理了转业手续，之前在北京政法学院接受了半年多的培训，主要是刑法、民法、法学基础理论等课程，因为是培训军委 第一批转业干部，学院很重视，包括巫昌祯这样的名师都亲自来给他们授课。李春林学得很认真，后来参加考试，考了北京地 区第一名。他的刑法课更是出人意料地考了105分，一位姓练的老师说:“李春林同学的论述题论述得非常好，我们几位老 师商量了一下，给满分还不过瘾，给105分。”

　　2月26日早晨6时，李春林乘火车回到昆明，回家放下行李，9点就去了省法院。虽说已口头上宣布他转业到云南 省法院，但没见书面文件，他还不放心，想先来看看。可进去之后人家就让他上了班，11点的时候，已经让他当上了合议庭 的书记员，参与审理一起死刑案件。现在的转业干部一般要休息好几个月才上班，他却连几个小时都没休息上。

　　这是一起故意杀人案件。某地发现了一具尸体，根据尸体特征找到了尸主。走访被害人的亲朋好友，问被害人生前跟 谁有矛盾，他们提供了一些线索，最后怀疑目标集中到贾某身上，他有作案动机、作案时间。但贾某被批捕后始终不承认杀人 ，杀人凶器也始终没有找到。

　　审理之后合议庭进行合议，有人主张判死刑，审判长询问李春林的意见，李春林说，作案动机和时间虽然有，但凶器 一直没找到，杀人手段不清楚，嫌疑人又始终不承认，我的看法是证据不足，应当“疑罪从无”。“疑罪从无”在今天已不再 新鲜，可在1982年还是很少有人提及的。最终审判长觉得他说得很有道理，采纳了他的意见。从此，李春林开始审理死刑 案件。

　　这年3月，西南政法学院招生，李春林参加考试，又考了西南地区的第一名，圆了自己的大学梦。当时的云南省司法 厅厅长田长维，听说一个转业干部考了西南地区第一名，还专门把他找去谈了次话。在3年的大学生活中，李春林边学习边工 作，直到1984年调到政治部当副主任，他一共主审了47起死刑案件，无一错案。

　　后来，李春林在法院一直干到常务副院长，共主审过380多起死刑案件，枪毙400多人，无一错案。死刑要剥夺 的是人的生命，只要执行了就不能再纠正，所以李春林非常重视死刑案件，严格把关。死刑决定的是别人的生死，对于法官来 说，它是另一种考验。

　　在法院工作了17年，1998年，李春林调到云南省检察院，很快就出任检察长。云南这样的边远省份，法官、检 察官都是很缺乏的，素质也有待提高。可云南的命案、死刑人数多年高居全国第一，又是最需要人才的。到了检察院后，李春 林首先想的就是要带出一支好队伍，一上来抓的就是干部素质建设。

　　2001年，云南检察系统全省通过

司法考试的只有4个人，2002年只有6个人。这怎么行？2003年，云南 省检察院组织了有报考意愿的300多人进行集中学习，请老师授课指导，给考生创造各种有利条件。当年通过司法考试的就 增加到100多人，通过率达到16%以上，超过全国平均通过率3个百分点。贾春旺检察长说：连云南这样的边远省份都取 得了这么好的成绩，别的省份还有什么话说？后来全国都按照云南模式进行集中学习。2006年，云南检察系统通过司法考 试的有172人，居全国前茅，还帮助西藏培训20人，也通过了15人。

　　此外，云南检察系统还与十几个国家的司法单位保持着联系交流，每年要送200人次到国外学习，特别是公诉官， 每年都要送几名到美国学习。对于云南这样一个偏远省份，做到这些都是很不容易的。他刚到任的时候，全省检察官中大学毕 业生只占21%，十年后的今天，已占78%。

　　正是因为有了一支好的干部队伍，云南检察系统的工作也有了很大起色。自1998年以来，云南检察系统审理厅局 级干部86人、县处级案件467件，无一错案。

　　两次信访接待

　　无论在检察院，还是在法院、在公安机关，包括一些政府部门，许多人最怕做的就是接待上访工作。李春林刚上任就 建立起“检察长接待日”，每周星期三接待群众上访。可实行一段时间后，他感觉到仅仅有接待日是远远不够的。

　　一天，安林市(县级市)的一位妇女王琴芬来找他，见面就说：“抗战8年都胜利了，我申诉了8年却无结果，希望 在你的任上能有个结果。”李春林问她是什么事，其实事情很简单。

　　王琴芬原是昆明钢铁公司的一名职工，1992年她辞职，在安林市办起了自己的民营企业。她儿子发生了刑事案件 被抓，县检察院顺藤摸瓜，怀疑她有贪污行为，将她逮捕，她的企业也被查封。企业随即破产，县检察院将企业账户上的30 万元没收，又将她的企业拍卖了70多万元，钱也充公，用作检察院的办案经费都给花掉了。可后来查明王琴芬并未贪污，将 她释放。王琴芬就要求检察院赔她的企业，可检察院已经换了检察长，新任检察长说前任的事他管不了。王琴芬就申诉到昆明 市检察院，再告到云南省检察院，云南省检察院又将她的申诉材料转回安林市检察院。就这样循环往复，她的申诉材料被转了 8个来回，她也到省政府、省委，到北京，四处告状，时间也过去了8年，问题依然得不到解决。

　　案情很简单，关键是各级检察院互相推诿，谁都不肯负责。李春林让昆明市检察院、安林市检察院、安林市政府都派 人过来，当着王琴芬的面，明确一下这件事到底由谁来管。最后安林市检察院答应由他们进行赔偿，安林市政府也答应给点钱 。马上把人领走，马上赔给人家。才1个多小时，问题就解决了。

　　这件事过后，李春林就推动建立起了“省市县三级检察长联合接待”制度。先由省院组织人对申诉案件进行调查，然 后通知相关的市县检察长一起来，当着当事人的面，把问题说清楚，到底谁负责，明确了责任就马上把当事人领走，马上办理 。这个办法就是要治住各级检察院之间互相推诿的风气，当面锣对面鼓，看你怎么推？

　　于是每逢“联合接待”，就出现了颇为壮观的场面，十几个检察长站成一排，当事人站成一排，许多多年解决不了的 问题很快就能得到解决。2006年，云南省检察机关处理的案件中，到北京来上访的人次为“0”。有人觉得“0上访”是 多么难于上青天的事情，李春林却不以为然。群众有了问题，往往是想了几天甚至几个月才鼓足勇气来找你的，绝大多数都事 出有因，只要你帮他解决了问题，他干吗还要上访？

　　在老上访户中，有一位蒙老太太。他的儿子蒙超(化名)欠了一个赵刚(化名)几万元钱，长达7年都没有还。赵刚 前来讨债，两人激烈争吵，蒙超拿起杀猪刀先动手，捅了赵刚7刀，但多是臀部、手臂，没有扎到要害。赵刚只用水果刀捅了 蒙超一刀，却刺中蒙超脾脏，导致大出血，一度生命垂危。法院后来判决蒙超有期徒刑8年，判决赵刚有期徒刑3年，缓刑3 年。

　　蒙老太太不服。我儿子都被捅得生命垂危了，对方怎么还判缓刑，我儿子没把他捅得怎么样，却判了8年？她找到法 院要求重审，法院说，检察院不抗诉，我们不重审。她找到检察院，检察院说法院判得对，我们不抗诉。就这样推来推去，蒙 老太太一直上访了3年，才遇到李春林。当时有人提醒李春林，只要谁说法院判得对，这老太太就缠着谁，一直跟到你家里去 ，劝李春林不要接待她。李春林想，检察官是为人民群众撑腰做主的，干吗要怕群众？我就不信做不通工作。

　　他接待了蒙老太太，先不说法院判得对不对，先分析案情。你儿子欠了对方的钱是不是？7年都没还是不是？打起架 来，你儿子先动的刀是不是？你儿子拿的是杀猪刀，对方是水果刀，是不是？你儿子捅了7刀，对方只捅了一刀，是不是？有 人拿刀子捅他，他要不要还手？……就这样一点一点分析，蒙老太太不说话了。李春林说，法院判案子，不光是看犯罪结果， 还要看犯罪动机、犯罪手段、犯罪行为本身的社会危害性，你只看犯罪结果，所以才想不通。他又拿出她儿子在公安机关写的 交代材料，表明她儿子已经认罪服法。蒙老太太不哭不闹，悄悄走了。

　　前后也只花了1个多小时。如果3年前有人像李春林这样耐心细致地做蒙老太太的思想工作，她又何至于上访3年？

　　过了几天，蒙老太太又来找他，只问了一句：这个案子还能不能改判？李春林说：你劝你儿子在狱中好好表现，争取 减刑，这是他的惟一出路。蒙老太太又走了。

　　四年后，蒙老太太又来找他，这次带来了已经减刑出狱的儿子。她让儿子谢谢李春林，李春林好好安慰了母子一番， 告诫蒙超今后要好好做人、孝敬母亲，把他们送走了。

　　看着他们母子远去的背影，李春林想，只要对人民群众真有感情，对上访人员有深切的同情，真的愿意为他们解决问 题，上访接待工作就好做；反之，老是认为这些人是“刁民”，对他们麻木不仁，漠不关心，解决起问题来打

太极拳，上访接 待工作才难做。

　　一份优秀答卷

　　在云南团的全国

人大代表中，每年李春林的议案都是比较多的，在小组讨论会上，他的发言也总是很积极。有话就说 ，不管敏感不敏感、尖锐不尖锐。其实在云南，他也算是省级领导干部之一了，按说应该“矜持”一些，可“矜持”不是李春 林的性格。李春林说，我这性格是打隧道的时候练出来的，“锋芒”的确是太露了一些……

　　上世纪70年代初在湖北的襄阴县、白河县打1700米的铁路隧道，李春林是副排长。白河县不通公路，所有的机 械设备、建筑材料都通过小驳船走汉江，然后人挑肩扛地拉上去打石眼、放炸药、引爆、砌边墙、打马口、修水泥……每一步 都有巨大的危险，同样是生死考验。用牙咬雷管是家常便饭，现在想起来都有些后怕。一个工班一天要打进去三米多，全连一 天要打进去十几米……没有“锋芒”，十几米的岩石怎么能打得透呢？

　　今天来参加两会，他又提出了六项议案，全都与检察工作有关。

　　有的被判死缓、无期徒刑的犯人，没过几年就被放了出来，又重新犯罪再次被抓，这已不是什么新闻。李春林认为， 现在对在监狱执行监禁刑的罪犯，应该减刑假释的，由刑罚执行机关直接向法院提出建议，法院审核裁定就可以减刑假释，检 察院只能事后监督，这有重大缺陷。减刑假释不经过检察院就由法院直接判了，检察院完全不掌握情况，难以监督。他建议， 应该在法律中明确规定，刑罚执行机关认为罪犯应该减刑假释的，应该先将有关材料移交检察院进行审查，检察院审查后认为 符合条件的，再向法院提出建议，由法院裁定。

　　在我国当前的司法实践中，人民法院执行人员犯罪占有较大比例，特别是在经济类的民事案件中。而目前，检察机关 还只限于监督刑事案件的执行情况，因此李春林建议，在修改《民事诉讼法》时，应将完善民事裁判执行程序的检察监督问题 ，纳入法律修改的范围。

　　还有关于增加“人民监督员制度”的议案，检察机关提起、参与民事公益诉讼的议案，处理轻微犯罪的诉讼程序的立 法议案等，都切中当前检察工作的实际需要，道出了广大人民检察官的心声。

　　每年的议案，李春林都在大会上积极呼吁，碰到罗干等中央领导同志，也当面提。他说，既然当了代表，就不要让老 百姓骂，当代表就是“举拳头，吃馒头”，来开会是“休息休息，米西米西”，一定要履行好自己的职责，向人民交出一份优 秀的答卷。他这辈子就是喜欢考试，过去有一句话，叫“进京赶考”，其实来北京开两会也是“赶考”，每位代表都要接受人 民的检验，也要接受历史的检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