孝儿扮作包身工千里寻痴父

http://www.sina.com.cn 2007年04月19日15:50 民主与法制杂志

  残疾“包身工”不仅在临西汪江砖厂存在,周边威县、清河乃至山东省临清市也都有这一类砖厂。春天已经来临,许 多使用残疾民工的砖厂蠢蠢欲动,能否遏制这一丑恶现象泛滥,任重道远。

  -本刊记者 张 君 刘立民

  29年前的一个夜晚,杨欣出生在陕西平利县一个闭塞的深山沟里。他的家庭很特殊,父亲杨宪智力低下,且半聋半 哑,生活不能自理;母亲木讷愚钝,不谙世事。乡邻们无不担心:这孩子是健全人吗?然而,初作人父的杨宪却十分开心,他 常抱起孩子乐呵呵地笑个不停,用含混不清的语言与襁褓中的儿子交流。

  孩子在一天天长大,却出人意料地体智健全、聪慧懂事。转眼,儿子上学了,学校较远,弯弯山路上,经常能看到杨 宪踯躅的身影。小杨欣出奇地优秀,小学、初中、高中,一路走来,他始终名列前茅,品学兼优。高中毕业后,杨欣鱼跃龙门 ,考上了西北的全国某重点大学。一时间,山沟沸腾了,十里八乡的人前来道贺,大家七拼八凑,帮杨欣筹措出第一笔学费。

  起初,杨欣靠勤工俭学维持自己的学业还没有问题,但奶奶年迈多病,父亲的身体也每况愈下,家里急需钱求医治病 。在大二那一年,孝顺的杨欣作出一个令人痛心的决定:辍学打工,撑起这个家。

  杨欣南下福建,在一家纺织集团公司打工,凭着聪明的头脑和吃苦耐劳的精神,在2005年底被提拔为公司人力资 源部经理兼行政部经理,而且规定一年试用期满,年薪长到10万元。正当杨欣事业发展顺利、经济收入逐渐提高、踌躇满志 时,一场意外发生了。

  智障父亲被卖砖厂作劳工

  2006年春节,因为工作原因,杨欣没能回家过年。正月十五,万家团圆,杨欣给母亲打电话问候时,才知道父亲 被卖到外地打工了。

  原来,春节期间,在河北一家砖厂打工的堂姑杨春来走亲戚,借机游说杨欣的母亲:“别让大哥在家闲着了,让他到 河北打工吧,管吃管住管看病,活干多干少没关系,可以预付工资。”杨母听说有这样的好事,便不假思索地答应下来,经过 讨价还价,最后以两年工资3500元成交。正月初五,当人们还在放鞭炮、吃饺子时,患有严重肠炎的杨宪和另外几名残疾 人被车拉走,而3500元“卖身”钱也被杨春的弟弟拐骗,杨家人财两空。

  经过进一步了解,杨欣得知父亲被送到河北省临西县下堡寺砖窑厂,在一个来自陕西省平利县叫王为当的包工头手下 打工。他非常担心父亲的身体,强烈要求堂姑杨春送回父亲。杨春嘴上答应,却一直拖着不办,最后索性失去了联系。

  2006年3月19日,沉寂多日的杨春终于浮出水面,她打电话告诉杨欣,说他父亲被转到河北省威县枣园乡东庄 砖厂后失踪了。这时杨欣正在福建工作,他立即通过河北省邢台“114”查到威县公安局电话号码。威县公安局交给管辖该 片区的枣园派出所调查。

  原来,杨宪刚到临西县下堡寺砖窑厂的时候,与本村的几位老乡在一起干活,因他痴呆并患有严重的肠道疾病,根本 不知道干活也干不了重活,经常遭受包工头的毒打,有的同乡看不下去,时常站出来阻拦制止。包工头便以看病为由,将杨宪 转移到他岳母做工头的威县枣园东庄砖厂。从此,杨宪坠入万劫不复的炼狱,干活稍有怠慢,工头打、监工打,甚至一些弱智 聋哑的青壮年工友也把他当成取乐和出气的对象。终于,在一次挨打后,求生的本能让杨宪逃离了砖厂。

  杨宪身患重病,遍体鳞伤,离开砖厂后行踪难定、生死未卜。儿子杨欣心急如焚,他从派出所长的态度看出,仅靠电 话联系是绝对找不回父亲的。杨欣不得不丢下工作,请了15天长假,千里迢迢赴河北寻找父亲。

  暗访砖厂初寻父

  “怎样寻找父亲?直接找堂姑要人,她死不认账怎么办?”这是杨欣在路上思考最多的问题,最后决定不露身份,暗 访砖厂,获取证据后再与杨春和包工头交涉。

  杨欣来到威县枣园乡附近,找到一位当地农民,买了件旧上衣,打扮成本地人模样,又和他讲好:配合自己找人,一 天报酬30元。

  他们乔装成干农活的村民,来到东庄村砖厂生活区后的荒地上。没一会儿,遇到两个民工上厕所,杨欣乘机把他们叫 到偏僻的地方,试探着了解情况,没想到两人竟然是老乡,一人操着陕西安康口音说:“是跑了,工头不许我们跟外人说话, 更不敢说这事儿。”

  刚说到这里,不知从哪儿冲出一个彪形大汉,对那两个工人拳打脚踢。紧接着,又过来一名中年妇女和一个矮胖子, 中年妇女骂骂咧咧地对两个工人说:“说你就是不听,跟外人胡说什么?再不听话割了你们的舌头!”他们正是工头王当为和 其岳母黄敬珍。

  矮胖子用警惕的目光盯着杨欣问:“你是干什么的?”杨欣用半生不熟的本地话说:“玩儿呢。”带杨欣进去的当地 人连忙掩护说:“我有个朋友在窑上开车拉砖,我们来看看,没找着人儿。”随即拉着杨欣快速离开。

  次日,杨欣找到枣园派出所,请求派出所出面将跟杨欣见面的两名民工带到派出所讯问,但他的意见未被采纳。楚副 所长说:“窑厂是企业,企业是受保护的,我们去带走工人,会影响企业生产的!”

  杨欣又来到威县公安局,在霍局长办公室,杨欣详细反映了情况。霍局长打电话给枣园派出所楚副所长:“杨欣从福 建来一趟不容易,他父亲的案子要重视。杨欣提供的线索很重要,工人说不敢讲,不敢讲什么?为什么不敢讲?杨欣现在就去 你那里,你们着便衣跟杨欣一起去窑厂,杨欣还认得出那个工人。”

  楚副所长问清那名工人的体貌特征后,就开着警车带杨欣一道前往东庄村砖窑厂,但此时距杨欣上次暗访已过去6天 。

  当他们到达砖窑厂时,在工人宿舍发现床上和墙上到处都是血迹,询问是怎么回事。工人反映说刚才有个哑巴把另一 个工人的头打破了。杨欣乘机问那些工人:以前姓杨的那个人也是他打的吗?有的说是,有的说不是。这时包工头岳母黄敬珍 带人进来,当着警察和杨欣的面,明目张胆地吼叫:“不许说!”杨欣在楚副所长陪同下,走遍了砖厂的犄角旮旯,也没找到 那名民工,看来已经被转移了。

  楚副所长说:“那些哑巴傻子也问不出什么来,知道的人也不会讲,先回所里吧。”他们带走了砖厂的带班员、王当 为的姐夫耿宗清,查询线索。

  随后,楚副所长又传唤了东庄村砖窑厂的厂主单保银、工头王当为,但他们都一口咬定是杨父自己逃跑的,只同意协 助找人。没有证据就不能立案,派出所也没办法,杨欣只能悻然离去。

  转眼半个月过去,杨欣又续假半月,他走遍了邢台东部以及山东临清等地,四处张贴寻人启事打探消息,仍然一无所 获。在回福建之前,为了保证寻找的连续性,他花钱雇了两个人继续帮他寻找。

  也许是天悯孝子,一个月后,耿宗清主动打来电话,向他揭露了杨父失踪的一些内幕。

  “他们太黑了,我实在看不惯,现在已经逃离砖厂,回老家了,所以才敢跟你说实话。你父确实是被打后失踪的,当 时在场的民工告诉了我,是一个叫李疤子的打手打的,详细情况我也不是很清楚。”

  委身“狼窟”寻痴父

  得知父亲还活在世上的消息,杨欣抑制不住心中的激动。2006年6月3日,他再次请假北上寻父。

  杨欣思忖,父亲逃离威县枣园东庄砖厂后,既不知道回家,也不知道报警,只能成为拾荒者流落街头。而这一带的砖 厂几乎都用智障残疾人,说不定被其他砖厂扣留,继续当牛作马呢。我何不扮作流浪汉,一家家砖厂寻找。杨欣保存好行囊, 朝着高高耸立的烟囱走去。

  当初,杨欣最大的障碍是进砖厂难,一身破旧装束掩盖不了他白皙的皮肤和文弱的气质。每到一家砖厂,厂长或包工 头都相当警觉,仔细盘问,最后还是不放心地把他轰出来。几天下来,杨欣已身无分文,一路乞讨果腹,晚上露宿地边麦场, 头不梳脸不洗,渐渐地,他和流浪街头的呆傻人没什么区别了。这时,不用他找了,走在路上就会有“好心人”把他介绍到砖 厂,领一笔介绍费后“喜滋滋”地离开。而此时他面临的问题又是出砖厂难了。白天和一群呆傻聋哑人一块干活,有监工看守 ,一不留心皮鞭就抽到身上。晚上一同锁进宿舍,大小便都要在房内解决。每当暗访完一家砖厂,他总要挖空心思才能逃出来 ,弄不好被追回去就是一顿毒打。

  杨欣走遍威县、临西县附近的大部分砖厂,所见所闻如出一辙,砖厂简直就是魔窟、炼狱,一个没有人性的“集中营 ”!到这种地方来的人大部分都是被骗去的,甚至是强迫去的。工头出钱给人贩子,人贩子去为工头“买人”,找一些痴聋呆 傻的人卖去当苦力。这些工人忍受着非人的虐待和折磨,干着重体力劳动透支着自己的生命。动作慢一点便要遭到监工的鞭打 ,吃的住的惨不忍睹,经常为一个馒头打得头破血流。大部分砖窑厂都有“打手”。可有时他们只要给哑巴一个馒头就能让他 打谁就打谁,这些聋哑智障人大都没有子女或被亲人遗弃,砖厂老板和包工头知道,这样的人即使被整死也没关系,掀不起大 浪来。

  夜里,杨欣想象着父亲的处境,暗自垂泪,自己年轻体健,尚难以忍受如此重体力劳动和虐待,体弱多病既傻又哑的 父亲又当如何?他心如刀绞,肝肠寸断。

  转眼又一个月过去了,杨欣没有找到一点有价值的线索。公司又以杨欣长期勒令不归,不安心工作、表现平平为由, 和他解除了劳务合同。从此,杨欣成了真正的无业流浪汉,但他矢志不渝。截至2006年11月,杨欣辗转河北邢台、邯郸 、保定、山东临清、河南郑州、北京等地,仍然毫无结果。

  直到2007年春节前,记者获悉,杨欣遍寻不着的父亲其实并没有走远,一直被包工头藏匿和掌控,因为他不甘心 自己的3500元打水漂儿。本刊发表《河北临西惊现残疾包身工》和《来自大巴山的血泪控诉》两篇连续报道后,河北省地 方政府加大了整治打击非法用工和虐待残疾“包身工”的力度。迫于压力,包工头王当为把杨宪交给他的堂妹杨春,送回了陕 西平利县老家,至此,杨欣父子才得以团圆。

  (杨欣、杨宪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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