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肃民勤县沙漠边缘的村庄:仅剩一户人家

http://www.sina.com.cn 2007年07月18日08:33 中国青年报

  本报记者 张伟

  那些关于声音的记忆,又在魏光财的耳边苏醒了:邻居一边吆喝牲口,一边大声开着玩笑。小孩子们追打着,吵闹声搅破闷热的黄昏。远处的狗吠声,穿过村庄传得很远。

  讲到这里,老魏轻声笑了。如果可以选择,他愿意回到那样一个温馨而寻常的傍晚。而眼下,这个55岁的老农,只能在脑袋里一遍一遍温习这一幕。

  自从两年前送走最后一户邻居,东容村六社,这个位于甘肃省民勤县沙漠边缘的小村庄,就只剩下了他这一户人家。

  每天,这户人家的烟囱里会定时冒出炊烟,表明这个村庄还“活”着。面对日益紧逼的沙漠,魏光财以他1.6米的瘦小身躯,固执地坚守着自己那处土墙围起的土屋,以及有关这个村庄飘渺的记忆。

  正慢慢地被外人遗忘

  凌晨5时,魏光财家的那头白毛驴准时嘶叫起来,开始了这个村庄一天的生活。除了他和妻子张菊花,这里平时基本看不到第三个人影。

  一只猫,一头驴,两只母鸡,20多只山羊,它们是除魏家夫妇之外,这个村庄仅剩的成员。

  从民勤县最边缘的西渠镇西行13公里,就是魏光财所在的东容村六社,一路上黄沙漫漫,不时扬起沙尘。许多地方连路都被沙子埋没了,即使是最熟悉路况的司机,也很难一下找到这里。

  事实上,这里压根儿就不像一座村庄:在荒漠和稀疏的红柳林包围中,横着一排破败的土坯房,大约有四五座,墙是用黄泥和着草夯成的,每一座房子都是独立的。走近时才发现,除了最西端的这一座房子外,其余的早已废弃。有的房屋、院落已经坍塌,有的外表虽然完整,但窗户门框上积满灰尘,表明很久没有人来过了。

  魏光财夫妇住着的这处土坯房,是村里目前最新的房子:一米多宽的门楼进去后,院子里被风抽打过,裸露出凹凸不平的白色硬泥地。

  在过去的几十年中,这里的所有村民陆陆续续迁往外乡,一去不回。魏家儿子在镇里安家后,带着媳妇去了内蒙古打工,儿媳妇曾发誓再也不会回这里住。女儿则嫁到了外乡人家,偶尔遇到节日才会回来看望他们。

  这里距最近的村庄大约只有两三里地,而这段距离恰好阻断了他们与外界的日常交往。但为了最基本的生存需求,他们夫妇不时需要去外界补充给养。

  至少每十天左右,老魏俩口要套上毛驴车,拉上白铁皮制成的巨大水桶,到5里之外的村里拉淡水——这样的生活他们已经维持了十几年——干旱导致这里的井水枯竭、河水断流,而浅层地下水又饱含各种有害矿物质,这个村里早已没有饮用水可用了。只有人丁兴旺的村子里,人们才会打一口深井供人畜饮用。

  拉回来的水被倒进所有可利用的容器中储存起来:4口水缸,几个铁皮桶,还有一些大大小小的塑料瓶。只有置身这里,才能切实体会水贵如油的道理。

  在魏家黄色的塑料脸盆里,上午洗过脸的水到晚上还不能倒掉,不到两厘米深的水底,沉淀着一层杂质。晚上做饭前,妻子张菊花用这水洗手,水立刻变得浑浊起来,待洗完脸,这些水还要用来洗一遍毛巾。

  每当魏光财拧开他用来装水的塑料瓶子,便会用双手紧紧抓着瓶颈,用嘴把瓶嘴整个儿含住,双手上举,头仰起来,喉咙快速地一鼓一鼓。然后他低下头,这才把瓶嘴取出,重重发出一声满足的叹息。

  此外,每半个月一次的采购,也是魏光财喜欢做的事。他骑车几十分钟,赶往方圆十几里地唯一的一家村办商店。尽管里面的各种生活用品还算琳琅满目,但那些跟老魏都没关系。他通常只买两元钱一包的香烟,额外捎带一些醋和蒜。

  这些醋和蒜,加上自己地里种的白菜,便成为他们餐桌上最家常的副食。而主食一年四季也很少变化——清水煮面。白菜在热水里一滚,蒜打成泥,拌在面里,吃得瓷碗叮当作响。

  还有一件事是,每个月魏光财会抽出一天时间,骑自行车到15里之外的乡镇卫生所,为自己和妻子取药。病痛对他俩已变成一种习惯,简单的消炎药只是为了起到心理安抚作用,只有当他的结石痛和妻子胃病发作时,他们才会觉得有些难熬。

  每月这些固定不变的事情,把魏光财一家的生活切割得十分整齐。除此之外,他们的日子乏善可陈。冬天用来生炉子的烟囱,夏天也从来不收。老两口的生活,正像他家墙上贴着的2002年的月历画,浑然感觉不到时间的流动。

  只有门前种植的十几亩茴香地,还在年复一年地生长和成熟。这是老魏感知季节变化的主要依据。因为水质变差和土地严重盐碱化,小麦、地瓜这些他的父辈种植过的作物,如今在这里已经绝迹。十几年来,茴香成为这里村民唯一的经济来源。

  村子里的人走光后,土地便闲置起来。虽然县里一再号召“退耕”,不过多数离开的人还是将地卖给了附近村子里的人。只是,平时很少有人打理。

  老魏也偷偷接手了几亩这样的土地。年份好的时候,一亩茴香可以卖到1000多元。“这样算下来,一年几千块,庄稼人够用了。”他说起自己的收入没有更多的抱怨。

  老魏夫妇也确实没有更多需要花钱的地方,以至于连那些沿村兜售蔬菜和水果的小贩,也从不经过他家的门前。民勤县东容村六社,这个只有一户人家的村庄,正在慢慢地被外人遗忘。

  听觉变得格外敏感起来

  7月3日傍晚,太阳很毒。魏光财蹲在田埂上,眼前一大片茴香地发出浓重的草腥味。他不时揉几下沾满油渍的白衬衣领子,然后用巴掌大的铁铲摆弄脚下的香烟蒂,一下一下地将它戳进泥里。在他脚下,是刚刚挖出的一个长方形的坑,然后填上,如是反复几次,自己也觉得闲得发慌。

  他家养的纯白色毛驴在两米之外吃草,发出撕裂草根的细碎声音。几只叫不上名字的鸟,飞来飞去,不厌其烦地鸣叫。在这个出奇安静的傍晚,连苍蝇的嗡嗡声也显得分外嚣张。

  魏光财眯着眼睛,仿佛十分享受这些“声音”。本来他早已习惯了寂静。自从几年前妻子张菊花因患疾病,近乎完全失聪后,他们之间的交流就基本只剩下眼神和动作。

  说话对他已变得可有可无,但听觉却变得格外敏感起来。魏光财不肯放过任何与声音打交道的机会。他特意对手机做了设定,拨号时每按一个键,就会有一个标准的女声用普通话念出所拨的号码,突兀地打破四周的寂静。

  那只黄白相间的猫突然从门外探进头来,试探性地叫着。几年前,魏光财花50元钱买回的这个小家伙,自始至终没给它起名字。最近他迷上了研究猫的叫声。母猫前不久刚生了小猫,被邻村的人领养走了,于是,这个庄稼人从它的叫声里,经常听出一丝悲凉的呼唤。

  然而他所生活的世界还是太寂静了。只有吃过晚饭,打开电视,“声音”才会回到他的世界。他丝毫不挑剔节目,电视里正播放着云南的

天气预报,他非常认真地听着“玉溪和大理有雨”的介绍,尽管他离那里遥不可及,并且与他那里毫不相干,但他还是煞有介事地嘟囔道:“他们热带真是喜欢下雨。”

  55年来,魏光财只有几次短暂的离乡经历。他去过一次兰州,不过那已经是30年前的事了。每隔几年,他还会去一次几十公里以外的民勤县城。在老魏看来,那里变得“越来越繁华了”。

  除此之外,老魏对外面的一切也都充满好奇。“飞机真能飞到云上面吗?”“北京到底有多大?”每当有外地人来到这里,他总是忍不住问东问西。这时候,他上身前倾,皱纹丛中的眼睛发出异常的光,听到答案之后,抿抿嘴,露出开心而有些忸怩的笑容。

  这台17寸长虹牌彩色电视机,已经陪伴了老魏十几年,折射出他过去十几年生活的部分细节。上世纪80年代,老魏是村里第二个拥有电视的人。那时,每到农闲时节,村里的人都会挤到他的堂屋里。一盏15瓦灯泡发出昏黄的光线。烟雾缭绕,男人们吆喝着打牌,女人们则一边看电视,一边纳鞋底。

  年岁久了,这台电视机早已落下一身毛病:画面颜色越变越淡,所收的频道越来越少。而村子里的生活,也正像这台慢慢失去色彩的电视一样,变成了黑白一样的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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