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百名村民有组织地全部迁走

http://www.sina.com.cn 2007年07月18日08:33 中国青年报

  有人的地方,才能挡住沙

  老魏一个人在这个地方住久了,自然而然建立起他的“博物志”。

  “每种草都有它自己的名字。”他略微挺了下背,有些骄傲地开始对一个城市来的年轻人进行植物学普及。比如苦蒿草,开淡紫色的花,是牲畜最爱吃的。而样子接近开红色花的臭蒿,则有怪味,牲畜们闻都不闻一下。车拉蔓草小时候看着不起眼,一旦长起来,就会主动缠在周围的庄稼上,把庄稼缠死,所以必须除掉。

  他甚至关心起自己的影子来。在中国西北的这块土地上,他发现,冬天的傍晚,影子要比夏天长得多。他边说边伸出微微颤抖的手,比划出两个手掌的长度。

  寂寞让这名木讷的农民变得像个诗人一样敏感。一只布谷鸟鸣叫着从远处飞起,他立即停下手里的活儿问记者,你知道这是什么鸟吗?

  “你见过麻雀吗?”看到记者盯着几只麻雀看,他又问。

  白天的农活暂时填补了他的空闲。但一到晚上,时间总显得难熬。前几年,仅剩的几户人家还能在晚饭后凑到一起,玩一种叫“打花花”的扑克游戏。如今,和妻子端坐在家中看电视,成了他们唯一的消遣。妻子努力地凑近电视,希望听见哪怕一丝声音,老魏则时常把整个瘦小的身体全部缩到椅子上,双脚不停地拍打着椅子边儿,身子轻轻摇晃着。在这个离电视不到1米远的方寸之地,他的眼睛盯着电视,消耗着过分漫长的夜晚。

  但更难熬的是冬季。没有任何农活可干,没有任何邻居可以走访。两个不用语言交流的人,就这样呆坐在屋子里,透过一米高的窗户,看着天色由明到暗。

  “你们为什么还不搬走?”每一个慕名前来采访他的记者都会问这样的问题。

  “我们年纪大了,没什么好搬的了。”老魏总用这句话来敷衍。

  然后,他略有些羡慕地回忆起一家家远走他乡的旧邻。在他看来,这种迁移并不代表背叛或忘本。

  一些人响应县里的号召,搬到了交通便利、吃水方便、土地相对肥沃、生态相对友善的地方。这些地方,老魏也曾去看过,可到头来还是舍不下这间土屋。

  “你看我们这里居住条件怎样?”见面不久,老魏就急着问记者。然而不等记者回答,他就给出答案:“我们这里太干了吧?就是缺水。”

  “民勤是严重缺水地区”。这句标语在县城比比皆是,而当地一名干部的感受是,只要下一场小雨,人们就高兴得忘乎所以,“连领导都不骂人了”。

  老魏私下里认为,这里其实不错,“安静、地也多”。“如果能有口井,村里就留得住人。”他始终不愿意相信,迁移是唯一的出路。

  老魏说这话时并不知道,在这片沙漠与人争夺的前线,当地政府早已制定好了迁移计划。他所在的村子,就包括在这个计划之中。一年前,与东容村临近的黄惠村的几百名村民,已被有组织地全部迁走。

  东容村过去隶属中渠乡。从1985年开始,该乡累计外流人数达4600名之多。有资料显示,仅在2003年的前4个月,就有120人迁走。

  不过,民勤县有关官员证实,更多的搬迁是村民“因为水源减少、自然条件和环境的变化”自发进行的,县里的集中搬迁只占其中的一小部分。

  老魏不肯离开这里,还装载一些个人的复杂感情。

  邻居们走了,房子虽已废弃掉,但他坚决不肯打开邻居用绳子随便一系的大门,让记者进去参观。隔壁人家已经搬走快10个年头了,房顶都不见了,他们留在门口的一个巨大的车轱辘,他却从来没有碰过。

  这座村子里记录着他个人的所有荣辱。在这里,他当过“计划生育宣传员”,也因为一念之差,错失了成为公办教师的机会。

  他尤其舍不得的是,村子后面那片绵延的红柳林。据他说,那是村子里的人祖祖辈辈种下的。

  如今,那片红柳林成为抵挡风沙的最前线。几年前,政府把外侧的部分用围栏隔开,作为专用的防沙带,并雇专人看护。围栏就在老村子的村口。

  老魏对这个举动略微有些不满。他希望政府将这份看护的差事交给他,这样他每月便可以获得500元的工资。

  他认为,既然这树是全村人种下的,那么现在仅剩的村民就应该获得自己和前辈们劳动的报偿。不过,这只是他的一厢情愿。

  “也许是因为咱没关系吧。”他私下揣摩。其实详情他也弄不明白,对他来说,政府、干部、关系、政策等等,都远在天边,不可捉摸。

  就好像他不能理解,为什么镇里一再想让他们一家也迁离这个村子。

  他从经常去买日用品的小商店里听到这个传言后,一直忐忑不安:那样一来,这个村子不就真的彻底没人了吗?

  对治沙,他有自己的一套见识。县里宣传的“人退沙退”的口号,在他看来未必正确。“有人的地方,才能挡住沙,人一散,没人打理,沙就来了。”他振振有词地说。

  “让人从生态脆弱的地方迁出去,可以让植被进行自然修复。”这是县里一位官员的解释。事实上,近10年来,该县共向外移民2.2万人,占全县总人口的十四分之一。

  但这些都不能说服老魏放弃自己的家园。他决定坚持下去。“即使不让种地,总该允许住在这里吧。”他说。

  关于过去的村庄,关于父亲,他后悔没有留下一张照片做纪念。当然,他压根也没有条件留下这些纪念。

  “不管怎么说,这里还有许多人家的坟地。”因此老魏相信,不管人们搬到哪里,他们还是会把牵挂留在这个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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