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鼠之战

http://www.sina.com.cn 2007年07月19日15:10 新世纪周刊

  -本刊记者/刘炎迅 (发自湖南)

  老鼠虽然少了,但庄稼也毁损得差不多了,滨湖村打算搬离的村民越来越多

  突然,一个西瓜在地里晃动了一下,扯动着一串瓜藤上的叶子沙沙作响,陶成右立刻警觉:“鼠崽子要出来了!”

  果然,几秒钟后,一只黑褐色的肥硕的田鼠从瓜叶后面探出半个脑袋,长长的胡须上挂着一撮绿色的瓜藤残片。

  “该死的!看我不砸烂你!”陶小声嘀咕着,蹑手蹑脚地靠近“猎物”,距离不到半米时,他猛然将铁锨砸过去。泥 土四溅之间,那只老鼠吱吱叫了两声,随后窜到了不远处的另一个西瓜旁,抬着爪子,挑衅似的望着面前攻击它的黝黑的大汉 。

  陶相当恼火,刚才砸下的铁锨,撞击在地上,震得手麻酥酥的。他紧跟两步,打算再次出击,却突然发现他已经陷入 “敌人”的包围圈中——十几只大小不一的田鼠在他脚边窜来窜去。

  这个43岁有着一身力气的农家汉子,此刻却感到力不从心,“太多了,打不过来”!

  2007年6月以来,和陶成右一样生活在洞庭湖边村子里的人,遭遇了10年来最大的一场鼠灾。随着洞庭湖水的 不断上涨,原本栖息在洞庭湖区400多万亩湖洲中的约20亿只东方田鼠,成批登陆,越过湖堤,穿过野树林和杂草滩,奔 着村庄杀将过来。

  庞大的田鼠军团一路打洞,啃食庄稼,对湖南省岳阳、沅江、益阳等22个沿洞庭湖的县市区域内的防洪大堤、近8 00万亩稻田和其他即将丰收的农作物造成巨大毁坏。一场更大范围的鼠患已经形成,人鼠之战渐入白热化。

  湖水上涨老鼠搬家

  从岳阳市出发,向东行车约一个小时,便到达其下属的岳阳县,在此转乘三轮摩的,沿一条坑洼不平的乡间小路复行 50分钟左右,便是洞庭湖畔的鹿角镇滨湖村。这个村里居住着几百户村民,近千号人口。

  陶成右就是其中一员。

  “全完了!”陶成右左手端着白酒,右手拿着铁锨,蹲在田埂边上的一个三角屋棚里,双眼发直地望着瓜地。说话间 ,他丢下铁锨和酒,三步并作两步跳进瓜地,扯起一串瓜藤:“没有一只能吃了,本来就要收获了!”在那串有点枯萎的瓜藤 上,挂着几只残破的西瓜,沿着被老鼠咬开的洞口,西瓜已是枯黄颜色,萎缩变形。陶成右感到异常憋屈。

  现在老鼠虽然少了,但庄稼也已经损失殆尽。

  7月12日,间或下着小雨。滨湖村村长陶小红行走在一片片被老鼠咬毁的庄稼地里。被雨水冲刷的田埂上,不时露 出已经腐烂的老鼠的残肢。

  “就像刚打完仗的战场,乱七八糟。”陶小红随手抓起一把满身伤痕的花生藤,“到处都是老鼠作乱的痕迹。这些庄 稼全毁了。”

  村子里的这场人鼠之战始于一个多月前。

  6月初的一天,陶成右独自一人在湖边的自家田里除杂草。雨已经一连下了数天,没有丝毫停歇的迹象,不远处的洞 庭湖水也涨高了不少,原本湖洲里的陆地尽数没入湖水中。

  正干着活,几只肥硕的老鼠从陶脚面上窜过去。接下来的几天里,陶发现,田里的花生和西瓜的藤被老鼠咬坏了不少 ,“这样下去,可不得了”。陶成右意识到,2005年那场鼠灾即将再次上演,于是他在田埂边支起一个三角屋棚,开始日 夜守护自家的庄稼地。

  老鼠日渐多了起来,田埂头、屋檐下,不时窜过它们的身影。很多村民都和陶成右一样,开始紧绷起神经。

  睡在田埂边的屋棚里的陶成右,随身带着一杆铁锨和一壶白酒。铁锨是灭鼠的武器,白酒是提神驱寒的好东西,“虽 然已经入夏,但是夜里边的湖边田地还是透着一些寒气”。

  头几个晚上,陶成右收获不小,有时一个晚上就抓到五六只老鼠,“一铁锨下去,肠开肚裂,一命呜呼”。但很快, 整个晚上都不能睡觉,一口气拍死几十只也不管用,更多的老鼠依旧涌上来。

  进入6月下旬,湖水进一步上涨,老鼠也更为肆虐。中科院亚热带农业生态研究所和湖南省植保植检站今年2至6月 的调查显示,洞庭湖舵杆洲东方田鼠平均捕获率从17.8%逐月飙升到68.8%,其中6月份较去年同期高56%。专家 们还发现,湘江流域长沙段江心洲鼠密度达53.53%,除东方田鼠外,黑线姬鼠、褐家鼠、黄毛鼠也在猛增。

  今年6月14日,岳阳市植保植检站工作人员在调查洞庭湖湖滩东方田鼠情况时,做了单位面积测试,发现200平 方米内至少有东方田鼠有5只。据此估算,整个洞庭湖沿线约有东方田鼠20亿只。

  斗鼠之术

  尽管经历过2005年的鼠患,陶成右还是被今年的情形弄懵了,“没见过这么多老鼠,成批成批地窜”。

  随着“斗鼠战事”的升级,村民们也从最初的单兵作战演变成联合出击。

  6月23日那天,陶成右与另外几个村民一起,在几片相邻的庄稼地四周埋下木桩,并找来塑料布围成栅栏,期望拦 住蜂拥而入的老鼠。几个人忙了一个下午,终于做成了一道几百米的塑料围膜。

  此后的几天里,被保护在塑料围膜里的庄稼没有受到老鼠的损毁,陶成右等人颇感高兴。一天下午他们举杯庆祝之后 ,开始帮着村里更多的人家筑起塑料围膜。

  但是随着老鼠的持续大规模进攻,他们的防线崩溃了。那天早上陶成右一睁开眼,就看见瓜地里的一圈塑料围膜倒塌 在地,上面还有老鼠咬出的一个个大洞,而那些西瓜和其他农作物,在老鼠的牙齿和利爪下也毁了。

  陶成右等一干村民意识到,必须拿出点更厉害的方法灭鼠了。因为屡经鼠患,陶成右和乡亲们也积累了一些灭鼠的狠 招。

  陶成右开始在通往自家田埂的堤岸上架设纤维板做成的障碍物,每隔50米左右埋一口缸,缸里注满煤油。“老鼠翻 爬纤维板做成的障碍物时,板子会倾向一边,老鼠就会滑到缸里,呛了煤油的老鼠爬不出去,时间一长,就会被淹死。”陶成 右说,有时一个下午就可以从缸里面捞出几百只死老鼠。

  但这也不是万全之策,陶成右很快发现,在松软的地块,老鼠就会打出地洞,从纤维板下面穿过,成功避免落缸之灾 。

  很快村民们又开始了火攻。6月底那几天,每逢入夜,村子里面总有道道火光闪烁,将原本漆黑的乡村之夜照亮。

  陶成右自信自己的火攻之术很娴熟。通常他会腰挂一瓶医用酒精,手拿一根顶部缠绕着纱布和棉花絮等可燃物的木棒 。走进地里,他将酒精倒出少许在木棒头部,用火一点,变成了火把。然后拿着火把,地毯式地用火焰贴着地面扫,很多隐藏 着的老鼠崽子就会难逃一死。

  但他们最终发现,广泛的泼撒鼠药,才是最轻松又快捷的灭鼠之道。7月14日,走在地里的陶成右用脚拨着遍地横 躺的鼠尸,得意地说:“你看,都是鼠药的功劳。”

  村民们用的鼠药学名毒鼠强,又名“三步倒”,它是一种毒性极高的化学物质,其毒性是氰化钾的100倍,砒霜的 300倍。“毒鼠强的药效确实很强,洞庭湖的老鼠几十亿只,没有一种高效药,光靠人工捕杀很难。”

  防止疫情

  与陶成右所在的滨湖村一样,在此次遭受鼠灾的洞庭湖沿岸22个县市区里,人们都在广撒鼠药,至7月初,曾经到 处流窜的老鼠逐渐死去,一时间鼠尸遍野。

  天气炎热,死老鼠很快会腐烂发臭。7月10日,根据刘家望厅长的指示,湖南省卫生厅派出由病媒生物、传染病防 治、卫生监督管理等方面专家组成的专家指导组,深入到鼠害比较严重的岳阳县、君山区进行现场指导。

  经过专家鉴定,这次洞庭湖区鼠患主要是东方田鼠,有可能传播的是钩端螺旋体病。中国疾控中心专家蒋秀高说,虽 然目前尚未出现钩端螺旋体病疫情,但是广大受灾农村的村民应该小心保护自己,避免意外染病。

  7月13日下午,在小雨中,陶成右赤着双脚走在泥泞的田埂间,不时会踩到行将成泥的老鼠残肢;但陶毫不在意, “都死那么久了,还怕啥”。他说,早几天,他和村民们比赛灭鼠,他一个人就徒手拎起6只死老鼠,并将它们的尾巴割下来 。

  事实上,在专家眼中,村民们的这些举动相当危险,很容易感染老鼠身上的细菌和

病毒

  “群众要及时清理房前屋后垃圾、消除鼠类孳生场地、及时对死鼠进行深埋或焚烧处理。……群众在捕、灭鼠时要戴 手套和穿雨靴,避免与东方田鼠直接接触,出现异常情况后及时就诊,准确掌握鼠传疾病预防方法,增强群众的自我保护意识 和防病能力。”7月11日下午,湖南省人民政府新闻办公室举行新闻发布会,会上湖南省卫生厅副厅长陈小春如是强调。

  陈小春表示,近年来湖南省加强了洞庭湖区等重点地区的鼠传疾病的监测,今年在全省共设立了16个监测点。据监 测点报告,今年以来,洞庭湖区监测点无鼠疫、流行性出血热和钩端螺旋体病疫情报告。截至7月10日,全省无鼠疫疫情报 告。洞庭湖区鼠患重点县市从7月11日起实行了鼠传疾病日报告、零报告制度,一旦发现鼠传疾病异常增多时,要立即报告 并采取有效措施防止扩散蔓延。

  鼠患何来?

  东方田鼠是湖南省洞庭湖区和湘江流域长沙段的主要害鼠之一,常年栖息在洞庭湖区的436.45万亩湖洲和湘江 长沙段江心洲,每年汛期沿湖、沿江22个县市区的3747公里防洪大堤及垸内沿堤1000多万亩农作物均遭受不同程度 的破坏与危害,特别是从上世纪80年代以来的20多年中,东方田鼠大发生和特大发生的年份就多达10年。

  “这两年老鼠来得越来越凶猛,这到底是为什么呢?”7月13日中午,陶成右一边吃着午饭,一边困惑地问。

  在他这一顿午饭中,除了几道平常的农家菜外,还有一道红烧蛇块。“这可是下酒的好东西,还能补身子。”陶笑着 说,早几年的时候,村子里还没有吃蛇肉的习惯,“都是和城里人学来的。”

  这两年,经常有一些城里人来村子收购活蛇,最初村民感到不解:“这些田里的野蛇有什么宝贝的?”来收购蛇的小 贩一脸兴奋地说,“现在城里人都喜欢吃这个,口味好着呢!”

  陶成右这两年抓了不少蛇去卖,赚了不少钱。“蛇少了,老鼠不就多了吗!”面对记者提问,这个农家汉子显得一脸 轻松,“那么多蛇呢,哪能捕得完?还是会有很多蛇去吃老鼠的,要说现在老鼠为什么越来越多,我看了报纸,上面说,这两 年洞庭湖的水位太低,湖洲荒滩面积扩大,给东方田鼠繁衍生息提供了条件”。

  据湖南省野生动植物保护协会统计,长沙市每天大概消费一万公斤蛇。这些蛇中至少有3成是野生。湖南是产蛇大省 ,长沙是消费蛇最大的城市。以长沙人一天吃掉3吨野生蛇计算,一年就是千余吨,以一条蛇一公斤左右计算,相当于吃掉近 百万条野生蛇。而百万条蛇一年能吃掉4亿只老鼠。

  在湖南很多地区,都流传着一个偏方,那就是吃猫头鹰可治偏头痛。对此偏方,很多医学人士都表示没有科学依据, 但是生活在乡村里的人们还是乐此不疲地去逮猫头鹰来治病。

  “这倒是有的,大前年我家一个亲戚生头疼病,就托我去捉猫头鹰给他治病。”陶成右说,那次他在村子里里外外寻 了很久,也没能发现一只猫头鹰,“早几年的时候,可多了”。据专家介绍,一只黄鼠狼每年能消灭300多只老鼠,每条蛇 一年可吃掉老鼠400只以上,而猫头鹰的“灭鼠”能力则更惊人,一只猫头鹰一晚可吃老鼠4只,一年可吃掉老鼠1500 只以上。

  对于此次鼠灾成因,各界有很多解释,大部分专家都认为,正是因为蛇和猫头鹰等老鼠的天敌不断减少,原本的生物 链条出现断裂,最终导致鼠患成灾。专家提到的另一个原因是,6月20日以来,三峡大坝加大下泄,导致洞庭外湖水位上涨 高过往年水平,才使得很多原本不会被淹到的湖州老鼠窝遭受灭顶之灾,促使老鼠加速内迁。

  而不少湖南本地人则认为,真正引发洞庭湖从上个世纪80年代就开始常年暴发鼠灾的深层原因是“填湖造田”。中 科院南京地理与湖泊研究所研究员李世杰说:“填湖造田对于洞庭湖的为害是深远的,这次的鼠灾尽管不能归结为与该举措有 直接关联,但受其影响是肯定的。”

  收拾残局

  7月14日,人鼠之战逐渐偃旗息鼓。遍地的鼠尸还是让村民们难以一下子走出鼠患的阴影。

  “在这场战斗中,我们可是损失惨重!”陶成右言语间有些郁闷。半月前,为了更快地灭杀老鼠,他和亲友们开始往 田野里广撒毒鼠强。“我们将鼠药和米粒以及切碎的红薯混在一起,这样老鼠爱吃。”

  除了老鼠,散养于村落间的土鸡、土鸭们也好这口。很快,在老鼠成批被毒死的同时,大量的鸡鸭也命丧黄泉。陶一 想到这些就感到无奈,他说,最糟糕的是,邻居家的那头牛在田里吃草时,吃下了含有毒鼠强的草,只几分钟时间,便倒在水 田里死了。

  官方的报告中称,这次鼠灾中,被大量投放的是敌鼠钠盐粉剂和鼠克星水剂。这两种毒剂被认为是“目前最安全的鼠 药”。鼠患之所以在一周左右得到控制,据估计,此次官方和民间投放的毒剂不下10吨。

  但是事实上,很多村民都会选择用毒鼠强,“更毒,灭鼠效果很好” 。据专家介绍,1克毒鼠强可在几分钟内毒死 100人。上世纪80年代起,国家多次明令禁止生产、经营、使用毒鼠强。而对于鼠药,政府一直控制得很严,用量必须上 报到当地

卫生部门,经审核后发放。

  鹿角镇滨湖村支书徐红兵说,为了防止鼠患再次来袭,他们将联合杨茂、岳武两个村子,共同建造挡鼠墙。滨湖村有 7公里的湖堤需要砌防鼠墙,需要约60万元资金。

  鹿角镇主管农业的副镇长王鹏也介绍说,全镇有40多公里湖堤需要修防鼠墙,加上建防鼠沟等配套工程,整个防鼠 工程至少需要政府投入600万元,这对年财政收入只有几百万的鹿角镇来说,是笔巨大的投入。王鹏说,镇里目前没办法筹 集资金来修防鼠墙,只能通过县里向省农业厅上报,由农业部下拨专项资金才能解决问题。

  陶成右不无担忧地说,实际上,目前最需要考虑的是那些仍旧残留在田里的鼠药,它们是一个潜在的危险。

  在短短20天内,滨湖村已撒下6000斤搅拌了毒药的大米,“这仅仅是村里组织的,还不包括村民自己撒的”。 村支书徐红兵说,村里花费了18000元购进6000斤大米和20斤“敌鼠钠盐”、300斤“鼠克星”,大米搅拌鼠药 放置在田地间,“最多的一天撒了3500斤,都是用车运”。

  “处理不好这些残留的毒药和大批暴尸荒野的老鼠,或许会造成更为严重的生态灾难。”有人这样担心。

  村落消亡?

  陶成右打算过段时间搬离滨湖村,“住到离湖边更远的镇上去,就不用担心再被老鼠烦了”。

  作为一个祖祖辈辈都生活在这个湖边小村子里的人而言,突然决定搬离,是一件痛苦的抉择,“虽然穷些、破旧些, 但毕竟我家好几代人的根都在这里,不到万不得已,真是不愿意搬走”。

  7月14日,他蹲在自家的门槛上,与妻子商量搬家的事,遭来一阵臭骂,“你就想这样的馊主意,这里再怎么差, 也是我家,我打小就在这儿了,一片瓦一根草都有感情,你舍得走我不行”!

  村长陶小红说,这两年,村子里外迁的人很多,原来全村有500多户,现在就剩下一半不到了,都是给老鼠闹得搬 走了。

  挨了妻子骂,陶成右感到委屈,他说:“一年到头在田里忙,我哪敢偷过懒;但是到头来全给老鼠毁了,每年都是这 样,近年损失最大。”

  虽然此次鼠患造成了大面积的庄稼的损毁,但对很多家庭来说,没有形成太致命的打击,因为“很多人家都有人在外 打工”。

  有人因此担心,长此以往,人口不断外迁,村庄的整体人口结构必然发生变化。如果人口外迁过多,大量耕田荒废, 造成的影响将会更大,那将是一个村落的消亡。

  这两年,有陶成右这样想法的村民很多,不少人都无心种田,要么搬到外镇去住,要么到城里打工,完全放弃田地。 陶成右说:“搬出去再苦也值得,总比在家白忙一年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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