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路过成功路的小孩

http://www.sina.com.cn 2008年01月03日11:40 南方周末
一个路过成功路的小孩
2007年12月14日,安海镇成功中路的俯视图

一个路过成功路的小孩
安海镇的成功路上,商店的橱窗都很注意清洁

  作者:连清川

  我不曾想起成功路,它从来没有成为过我的路标。可是我想,在这八年的时间里,我慢慢地懂得了一点那个我曾经想去记录的“社会”。也慢慢地,或深或浅地懂得去看转型中的中国

  十年前,我还是个孩子,至少,在心理上。

  接了领导的命令去采访成功路。领导说,这是一个即将持续多年的计划,记录的是一个社会的变迁。

  我感觉到使命的伟大。可是我只是一个孩子,我不知道,我该看什么,想什么,记录什么。社会这个词,那时,对我来说,还是太大了——尽管那个时候我以为自己已经是一个担负了“人间悲苦”的记者。

  那个时候,我还住在报社分配给我的七平米的房间里。但里面有地毯、有音响、有不符合房间尺寸的大电视机。还有许多我根本后来没怎么用的电器。我有女朋友,可我仍然是一个一人吃饱全家不愁的单身汉。我那时候很快乐,还理解不了社会。

  成功路离我的生活太远,所以,我不知道,应该看什么,记录什么。

  我在成功路上只有两天的时间。这只是我当时众多的采访任务中的一个,尽管使命伟大,但那只是我许多伟大使命中的一个——并且,并没有许多其他采访使命中的戏剧性、对抗性、“社会性”。这注定了,在我的生命里,成功路并没有留下太多的痕迹:在我后来的学习、思考、写作中,没有留下成功路。

  当然,我依然依稀地记得成功路上的一些碎片。我记得成功路上有许多破碎的水泥路,刚刚下雨之后,污水滞留在裂缝中。街上还没有太多鲜艳的颜色,但是女孩子们身上的花样已经很多了。在一个空气污浊的大市场门口,拥挤着一堆卖食品的摊贩,以猪下水为主。

  当时的成功路上已经有了电器专卖店,好像是姓林的老板并不太满意自己的生意,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电视里的台湾频道(那个时候的台湾,也没有那么多事)女主持人用闽南话聒噪着,一边抱怨生意难做。电信局里的人说的虽然很高调,但是显然对普及网络用户并没有太大的信心;第一家网吧的生意刚刚开张,还说不上什么客流。

  原始的所谓“杂技”表演在成功路的公园进行,图片上尽是耸人听闻的“人头蛇身”之类的广告;盗版甚至发达过广州,许多当时我在广州没有淘到的诸如费里尼和黑泽明,那里已经成套成套地卖了。安海镇最大的企业恒安纸业那个时候应该还没有上市,当地人虽然很崇拜地看着它,但它的门面在我看来,也就是一个落后的乡镇企业的规模。

  我和成功路中段的一位姓颜的修车老伯聊了很久。其实,他对于我的问题,比我对他的问题更多。当我问他的时候,他的回答总是很简短;而他的提问总是很长。而我,却一直记着他那沧桑岁月都不问的恬淡笑容。

  那天,有一户人家出殡。寻找不到出色的镜头的我像得了宝似的跟着他们拍了一路,动作奇特,甚至躺在了地上。许多人看着我掩嘴笑,包括出殡队伍里的人。

  在他们看来,真的,我就是一个路过的小孩。

  两年之后,我在一场痛哭之后,离开了南方周末,又似乎有风有雨地在新闻界里过了两年;之后,又似乎有风有雨地在纽约过了几年。

  今天,我已经不能再是小孩了:因为我自己都已经有了孩子。

  现在,我是那种典型的,被人叫做中产阶级的那种人。妻子孩子房子车子,房奴车奴。父母已经老了,孩子还小。

  我不曾想起成功路,它从来没有成为过我的路标。可是我想,在这十年的时间里,我慢慢地懂得了一点那个我曾经想去记录的“社会”。也慢慢地,或深或浅地懂得去看转型中的中国。

  我不知道成功路现在是什么样子,我只能想象。我想象成功路上的水泥缝隙已经不存在了,因为一定已经铺上了新路;路上的颜色一定很丰富,女孩子身上的衣服已经能和广州甚至纽约媲美;或许,林老板的电器铺已经不存在了,而是有一个或者国美或者苏宁替代了它;网吧的门面应该已经很时髦了,小孩子们在里面和可能来自上海的时髦青年打对仗游戏;大约一半以上的家庭已经拉上了宽带吧;公园里面,圣诞夜里一定有许多彩灯,HIP-POP或者周杰伦的声音震耳欲聋。他们一定还在收看海峡对岸的电视,痛骂陈水扁,害怕一旦开战他们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家当就要化为灰烬。恒安集团的楼里尽管出过一起谋杀案(一位副总裁被谋杀),但是现在他们的门面,应该是非常“上市公司”模样的吧。

  可是,我想,那个市场门口的猪下水摊档一定还存在着,居民对此的热衷依旧不减;盗版生意一定还好,只是花样恐怕已经换了一些,估计像《越狱》之类的美剧正在热卖;颜老伯如果还健在的话,修车铺的生意应该还能维持,虽然汽车多了,但是安海人应该没那么快能够摆脱自行车。

  这十年,我和成功路,我们应该都已经变了很多,我们也都有很多没有变。

  可是对我来说,如果今天我去成功路,我知道了我要看什么,记录什么。十年之前,我们还有些糊涂,我们都只知道要去赚点钱,把自己的屋子填满,让电视机更大一些,吃得好一点。

  但我有了那么多“子”,成了那么多“奴”之后,我想要弄明白很多事。我不想让我的孩子在一个人们谈论官就骂、谈论环境就脏、谈论文化就洋、谈论生活就是物质的时代和地方长大。我们需要弄明白很多事情,和事情背后的逻辑,以及改变它的方式。生活,或者说我们的社会,不应该只是水泥、电器、门面、上网人数这些东西。

  人的成长,有他的逻辑,就像我今天,因为知道了为人子为人夫为人父的责任之后,被迫必须知道,如何去提升自己的市场价值,以谋求自己和家庭更多的幸福;而成功路,我想,在脱离了它最初的积累之后,也应该明白了作为一个社会,必须拥有更加丰富合理的政治制度,规划自己的经济城建计划,安排自己的文化发展。或者说,它应该已经明白了自己的社会发展逻辑。如果它没有像我一样去发展的话,那些在水泥、电器、门面和上网人数背后的逻辑,会逼着它去发展。

  成功路没有成为我的人生坐标。但是我们都已经不是小孩。经过这十年,我和这个社会,都已经懂得了自己的去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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