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日谈:公路收费的“收”与“废”

http://www.sina.com.cn 2008年03月10日15:30 新世纪周刊

  事件回放:

  国家审计署于2月27日发布了对北京、上海、辽宁、浙江等18个省(市)收费公路的审计调查结果报告。报告指 出,截至2005年底,辽宁、湖北等16个省(市)在100条(段)公路上违规设置收费站158个,违规收取通行费1 49亿元。按地方政府核定收费期限和目前收费水平测算,这些收费站点还将收费195亿多元。

  “贷款修路,收费还贷”本来是上世纪80年代,为解决国家财力不足、公路基础设施落后所采取的政策,是以调动 社会力量的方式来推进我国的基础设施建设。但在这20余年里,这项政策的贯彻已经走了样,“非收费为主”已经被普遍收 费所代替,“适当收费”已经转变为群众出行的负担,更有甚者,一些部门和官员把收费公路当成聚宝盆、印币厂,以至这台 “敛财”的机器长转不已,越转越猛。

  此次参与“十日谈”的北京市民李淑媛居住于房山区,从1988年至2007年,她一直是北京市人大代表,在这 20年里,她见证了中国第一条收费公路——京石高速的建成与收费过程。在这个过程中,我们可以看到,为什么一个原本有 利于社会有利于民众的事情,渐渐怨声四起,成了老百姓的负担,甚至成了官员腐败的温床。

  何晓鹏:2月27日,国家审计署公布的公路收费审计公告,你看到了吗?

  李淑媛:我当天就看了。因为不习惯在电脑上看,我还给打印出来了。

  何晓鹏:我们知道,你关注京石高速的收费问题已近20年,现在它的收费有什么变化吗?

  李淑媛:还跟原来一样,没有任何变化。

  20年的收费质疑

  何晓鹏:今年你已经不再是北京市人大代表了?

  李淑媛:对,现在还是房山区人大代表。

  何晓鹏:这次在两会上新当选北京市人大代表的佟丽华提交了《撤销京石高速杜家坎收费站》的提案,这件事是不是 与你有关?

  李淑媛:我们不认识。但之前,我找到他的电子邮箱地址,把我这几年的资料都发给他了。但没有收到他的回信,不 知道他是否看到了。

  何晓鹏:你是怎样开始关注京石高速收费这件事的?

  李淑媛:因为我就住在房山区,1986年京石高速修建时,我们房山区人民特别支持。首先因为那是咱们国家第一 条高速公路,大家觉得建这个路意义不一样。另外,当时房山区出行环境不好,堵车厉害,特别是在杜家坎路段——就是靠卢 沟桥附近。我当时在中国原子能科学院核物理所工作,有时要到海淀区甘家口那边开会,常常是人家会都开完了,我们还堵在 路上。大家都是这样,所以当时房山区的市民都很热心,拆迁占地都很配合,甚至拆迁补偿低也没什么大的怨言。

  何晓鹏:但公路建成了、收费了,大家就不太支持了?

  李淑媛:在全国,京石高速是第一个收费公路。之前大家都没听说过公路收费,接受不了,都觉得修路本来就是政府 的事,怎么还能让老百姓拿钱,按我们现在的思维——我们已经向政府缴税了,政府应该提供这些公共产品。

  何晓鹏:房山区的居民们现在还这么想吗?

  李淑媛:现在反过头来去看这件事,大家已经可以理解了。当时国家没有那么多钱,老百姓也希望有这样一条路来让 大家走向富裕的生活,那怎么办?咱们就帮着国家一起修呗。

  何晓鹏:这个心态是什么时候转变的?

  李淑媛:这是一个逐渐的过程。

  何晓鹏:接受收费之后,质疑还是存在?

  李淑媛:大家开始理解“贷款修路,收费还贷”之后,我们希望能知道,过了这么多年,我们已经交了那么多钱,究 竟这条路贷了多少款,我们还需要交费交多久?

  我们从1992年就开始正式向市政府、市人大提出这个问题,到了2000年后,我们发现,京石高速的经营权已 经转让给首发公司。但给我们反馈来的信息却让我们接受不了,市交通委、路政局、首发公司等,他们的答复都是不一样的, 有的说还差8个多亿,有的说是6个多亿。这让我们糊涂了。

  何晓鹏:我看以前的相关资料,说当时关于京石高速的还款数额有5种不同说法,而关于还贷时间就有3种不同说法 。

  李淑媛:是,这让人很气愤,如果不想把真相告诉老百姓,不想告诉人大代表,那就请把谎话编圆了,并统一口径, 不要一个答复一个样。最让人接受不了的是,首发公司在2002年曾经给我们一个答复,说这个高速公路一共贷款12个亿 ,还有8个多亿没有还清。

  何晓鹏:这是首发公司的解释?

  李淑媛:对。如果不说这个数字,我们可能也没有办法了解他们说的是真是假,但说了这个数字后,我们就不能不问 到底了。

  何晓鹏:为什么?

  李淑媛:因为我们房山区的人大代表曾到房山区的各个单位调研过,房山区有很多企业单位,包括“燕化”这样几十 万人的大企业,单我们房山区这一地,每年就有几千万的交费,从1987年开始一直到2000年之后,难到我们交这么多 年的钱只够4个亿,12个亿还欠8亿?那钱都哪去了?

  何晓鹏:没有人告诉你们真实的情况是怎样的?

  李淑媛:没有。直到我们想到了通过审计这个办法。2005年,通过市人大提出要对京石高速公路进行审计,审计 结果出来后,我们特别兴奋,终于看到了真相,同时也非常意外。原来修建京石高速总投资为10.1亿元,其中5.4亿元 来源于养路费,占了半数以上。余下贷款早在2000年就已本息还清,到2004年底已盈余5.85亿元!对此,我们此 前始终蒙在鼓里。

  何晓鹏:贷款已经还清,收费却还在继续,这与当初的政策是不符的。拿到审计报告后,你们要求停止收费也有了强 有力的依据了。

  李淑媛:情况并不像我们想得那么简单。这些部门对这个报告避而不谈,比如说交通委,我们给他们看了这个报告, 他们不说有,也不说没有,就说我们没有看到正式的报告,他们反复强调的是什么呢?说京石高速公路现在是全市高速公路里 经济效益比较好的,而其他的公路则还在培育期。另外还说,北京市要修建若干条公路,资金缺口很大。

  何晓鹏:潜台词就是以京石高速收来的钱来修建其他公路,用京石高速的收费来为全市公路建设服务?

  李淑媛:是,这个意思很明白。我们在2002年跟首发公司说的时候,也提到这个问题,他跟我们说:首发公司作 为北京市高速公路修建的一个管理者和组织者,得从整个北京的角度去想。实际上,京石高速,成为了他们的融资渠道。

  何晓鹏:所以公路收费的年限规定,在这里就没有任何意义了,因为路总是建不完的。

  李淑媛:实际上,我们认为这是违法违规的,特别是京石高速的审计报告出来后,这一点就更明确了。在京石高速建 成这20年中,它的收费权、经营权曾经在暗地里几度易手,而且收费期一再延长,像这样一条主要由国家投资,以养路费投 入修建的公路,是不应该把经营权转让给企业作为经营性公路的,即便是贷款修建,也应该在还清贷款之后立刻停止收费,之 后公路的管护是由养路费来支持的。但从1999年开始,京石高速彻底成了一条经营性公路,收费年限一直要延续到202 9年,前后要长达40多年。

  何晓鹏:这条公路的性质发生了变化,当初那种帮助国家修建公路的情感也被破坏了?

  李淑媛:是啊。我们曾经提出疑问,京石高速公路本来是一个政府还贷公路,收费站在还完贷款后早就应该拆除,后 来转变为经营性公路,这有什么法律依据。他们的回答是,北京市政府要盘活存量资产,根据《公司法》原则组建了首发公司 ,把高速公路作为投资,把经营权给了首发公司。回到家里,我翻了几遍《公司法》,也没弄懂它怎么就把一项应该由国家提 供的公共产品变成了一条经营性的道路。

  2004年的时候,我们在市人大会议上跟一位市领导谈到此事,他说的一句话让我印象深刻,他说:为什么还完贷 款还不取消收费站呢,因为收费站就是印钞厂。

  何晓鹏:这让人恍然大悟。

  李淑媛:没听这话前,我们想到这一点时也不敢说。

  何晓鹏:原来怎么想的?

  李淑媛:原来我们就想,这跟打劫的有什么区别?梁山好汉不就是这样吗?——要想从此过,留下买路钱。

  何晓鹏:审计部门也出了审计报告,证据也有了,事实也清楚了,作为人大代表还是无法改变京石高速的收费问题?

  李淑媛:我这两年也一直思考这个问题,就是人大怎么监督政府的工作,我觉得这里头问题真的是很多

  变性的公路

  何晓鹏:胡老师,很多当初政府贷款修建的公路在之后都转变成了经营性质的公路,对收费公路的性质,你怎样看, 它是不是应该由政府来提供的公共产品?

  胡星斗:公路很大程度上属于公共产品,但又不完全是公共产品。所谓公共产品,特点是一些人对这一产品的消费不 会影响另一些人对它的消费,具有非竞争性;某些人对这一产品的利用,不会排斥另一些人对它的利用,具有非排他性。公共 产品一般由政府或社会团体提供。

  公路,特别是高速公路,它大部分是属于公共产品的性质,它绝对不属于私人产品,如果是私人产品就应当完全按照 市场决定价格。

  对于公共产品,主要是由政府财政投入,它带有某种福利性质,当然也可以通过收税来弥补一些经费上的不足,甚至 也可以设置收费关卡来补偿资金缺口,但现在的问题是,这些收费关卡的收费时间长短没有遵照规定,大大超过了他收回成本 的时间,这是第一点。

  第二点,高速公路收费,收的费用的去向不透明,老百姓、纳税人或者是缴费人没办法监督这些费用的使用,很有可 能其中的一些费用就流入个人腰包或者集体进行某种浪费。我们到全国各地去,看到很多地方公路局的办公楼都是豪华大厦, 也就是说通行费还包括养路费,不一定都用在了路上,很有可能变成了养人上,养人浮于事的人。特别是收费关卡,全国的收 费关卡养了数百万人,而这些人都是高收入的,普通的收费员工年收入都是10万以上,甚至更高。成了靠路吃路的,把高速 公路变成它个人的提款机。

  这也是为什么近些年来燃油税推出非常困难,因为如果推出燃油税的话,养路费就要取消,费变为法定的税,那就得 列入财政预算监管的范围,审计也比较严格,而现在这种通行费、养路费都属于预算外收入,很大部分进入了单位的小金库。 这种预算外收入不受太多的监管,甚至连像样的审计都没有,即使有审计也是走过场,所以它成为一个浪费的源头,用来大搞 形象工程,也是腐败的一个重要场所。

  何晓鹏:现在不只是这个问题,还有就是对于收费公路经营权的转让问题,似乎在2000年前后,很多收费公路都 变为经营性公路了,公共产品被作为资本成为企业获利的工具。

  胡星斗:其实这也要按情况来区分。比如说,如果政府没有钱,也可以让私人出资修建公路,也可以设置收费站,但 是不能够利用公共权利来谋取集团的或个人的巨大利益,现在的问题就是在这后头,公路经营权转让之后,就是长期的高收费 ,然后养活了一大帮收费员,高收费来支付高工资。收费员如此,那些官员更不得了,甚至很多官员是有参股的。

  像在美国,很多公路也是利用一些公司的力量来修建。也有贷款修路,但美国政府的决策是非常鲜明的,政府要起到 监督的作用,一种宏观管理的作用,而且它完全是公开招标、投标的,所有的项目都是公开透明的,所有的收费都是公开透明 的。即便如此,在美国,收费的公路仍然很少,虽然也有一些,像纽约的周边也有一些收费的关卡,但当修建的费用收回后, 马上就会停止收费,如果是私人修建的,就会按照合同收到哪一年后及时停止。

  何晓鹏:会对投资者以一定的回报。

  胡星斗:对,会给他一定的回报。但是中国这方面的管理常常是不明不白的,财务也不透明,所以修公路的官员因为 腐败倒台了一大批,全国有14个省的公路局局长、交通厅厅长因为腐败而下台了,像河南省是连续三个交通厅长前赴后继下 台的。

  何晓鹏:修路成了不归路。

  胡星斗:所以这样一套不规范的招投标体制,不透明的财政和不受监督的收费去向,其实害了一大批人。

  在中国,还有另外一方面,实际上,过去一段时间,我们在很多领域有些过度市场化了。这个市场化的结果就是大家 看不起病、上不起学。但是一个真正的现代市场经济并非如此简单。现代市场经济强调政府对市场的干预,强调利他,强调公 益。事实上,像这种高速公路收费站该撤不撤,长期存在,就是对公民权利的一种剥夺,也是对公民利益的一个掠夺。

  何晓鹏:但现在来看,从政府管理者到社会普通成员,对这个问题都已经关注很久,尤其是此次国家审计署公布的审 计结果,更证明了这种现象存在的由来已久。实际上,关于公路收费问题,国家也有过明确规定,无论是针对收费用途、期限 等等,但现实情况却依然让人感到遗憾。

  胡星斗:问题就是出在这里,老百姓没有话语权,就算网络、报纸上有一些议论,但他们完全可以置之不理,即使有 相关的条例,但是对这个条例能否落实也是个问题。所以,这里一个关键的问题就是人大要起到作用,各级人大、各级人大代 表要反映民意,比如高速公路收费问题,提到人大上去问责地方政府。

  何晓鹏:事实上也有人大代表提出问责,但关键是这种问责有多大效力。

  胡星斗:个人的声音形成不了人大集中的问责,比如通过举手、投票来罢免或者责令改正,下一个责令改正书。

  不过,我们同时也应当看到,现在政府也看清楚了这些问题,也知道应当怎么解决,像目前在高速公路的招投标方面 比过去规范得多,这个应当实事求是地说,而这些在十几年前是相当不规范的,谁给了贿赂就把路交给谁修,现在招投标时的 情况要好多了,尽管还有不规范的地方。但现在在收费问题上,比如费用的去向、决策过程的不透明等等,这些问题还是一点 都没有解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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