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读命案背后的上海黑车生态

http://www.sina.com.cn 2008年04月02日15:52 南都周刊
解读命案背后的上海黑车生态
示意图

  同是生活在底层的弱者,他们却是天敌:一方非法运营黑车,一方专司协查和举报。对后者,上海黑车司机有一个形象的称呼:“钩子”。2008年3月7日,“钩子”陈素军的死亡,把两个对立群体的尖锐矛盾推到了极点。上世纪90年代初,随着上海城市的扩张和流动人口的增加,黑车大量出现在交通线路和运力不足的地区,“钩子”由此应运而生,并在局部地区发展成了一个完整的产业链。作为链条的最末一环,黑车司机面临着恶劣的生存环境;而能力和户籍的樊篱,又限制了他们的选择。两个相互仇恨着的群体,在改变各自行为的同时,也在瓦解着小镇传统的乡土熟人社会。

  记者 谢海涛 上海报道

  上海奉贤区头桥社区花厅村,3月7日,凌晨3点

  徐志中习惯了在凌晨3点多开车出门。这是个浓眉、中等个头的中年人,穿着灰色西装,头发有点凌乱。

  乡间的公路上,车窗外一片漆黑,五菱兴旺面包车载着他和妻子,以及三编织袋的卷心菜、豆苗和菠菜。十多分钟后,他们到了头桥红绿灯处的公交车站。

  4点多,徐志中把妻子和菜,送上了开往浦东北蔡镇的塘四线。尽管去年以来物价上涨得厉害,但徐家给出的菜价并不高:荠菜2元,卷心菜1元。每个月,卖菜只能带给他们1000多元的收入。

  他有一个儿子,正在天津上大学,每年要付出6000元的学费和七八千元的生活费,2003年,橡胶厂倒闭导致了他失业,此后徐家的日子一直不宽裕,但他仍然咬牙坚持着。去年12月,他借了3万元买了五菱面包车,用来卖菜。

  送走妻子,徐志中回到家,又上床睡了一会。

  他再次出现在头桥,已是上午10点。这时,他是一个黑车司机了。他把车停在上海胜利五金百货店前的车位上。这里是头桥社区的中心区域,钢质镇标雕塑前,新奉公路分开两侧低矮的楼房喧嚣南下;镇标后面头桥东路两侧,或绿或红或白的奇瑞QQ、五菱面包车和奥拓,像甲虫一样趴在那里。

  这是徐志中开始黑车司机生涯的第三天。他并不认识多少人,但已经摸清了黑车码头的大概情况。头桥约有四五十个黑车司机,其中外地人占六成,多为青壮年;本地人占四成,和他一样,多为失业人员和失地农民,年纪多在“4050”范围内。像上海郊县其他小镇一样,头桥的黑车出现在1990年代。随着上海城市结构的巨大变化,流动人员的急剧增加,交通线路和运力的相对不足,给黑车的形成提供了市场和空间。

  黑车码头这一天平静如常。司机们有的在车里睡觉,有的在聊天,打量路人时眼中间或闪过一丝警惕。他们有一群像影子般出没的对手钩子,也即那种引诱黑车司机从事非法营运的举报协查人员。钩子们化身千万,令人防不胜防,在头桥,黑车司机大都有被钩的惨痛经历。

  徐志中没有料到,入行才两天的他半个小时后就不幸遭遇了传说中的钩子;而在这一天上海市奉贤区城市交通行政执法大队开展的整治行动中,一个比他更不幸的黑车司机雷庆文,惊惶中刺死了一个女钩子。

  头桥20公里外的新寺社区,3月7日,8点。

  一个高个长发女人从骑塘村一组那条发白的小路走了过来。她穿过喧嚣的沪杭公路,拐进新北路叫车。在她身后是骑塘村一排排两层的房子,房子间小块的菜地绿意盎然,瘦小的河沟留有江南水乡的旧影,更多的土地则被工厂占了去。由此向北6公里,是上海奉贤区政府所在地南桥,再往北40多公里,便是上海市区。

  三四百米长的寺中路和与之垂直的新北路,像骨架一样撑起了新寺。这里集中了二三十辆黑车:寺中路靠近新林路口,外地人的车一字排开;新北路的邮局、杂货铺旁,则停着本地人的面包车和奇瑞QQ。

  新北路的司机们大都认识这个来自湖南的黑衣女人。在他们的印象中,她经常穿过沪杭公路,走过新北路、寺中路,到新林路的菜市场去买菜。她很长时间没有固定工作,有一个外甥女在饭店打工,丈夫在老家。

  她曾开过理发店。那是三间白墙的平房,在新寺以东两公里外的北宅村七组,门前油菜花开,周围是三三两两的房屋,十几米处是呼啸的环城东路,再过去是一片现代化的厂房。附近的房客说,理发店大概是2007年五六月份开的,但没等到过年就关了。

  在司机大老黑(化名)眼里,她30多岁,高个,皮肤有点黑,喜欢穿黑色羊毛衫或风衣配牛仔裤,头发稍长,背个小包。大老黑回忆说,去年有一次他去天津,这个女人还打来电话,说理发店来了几个小姐,让他过去玩。

  通常情况下,很多司机都不愿意载她。新寺的黑车司机都知道她是钩子,这是一个让黑车司机恨之入骨、一般村民不齿的名字。

  新寺就是钩子之乡。新北路的司机有时会这样半开玩笑地说。在这个社区,平时就有钩子公然在街上走来走去,钩子头小三也时常出现在新北路,开着福建牌照的黑色轿车,有时还顺带做做黑车生意。但他来的时候,黑车司机们没人和他打招呼。

  新寺的司机已经记不清什么时候开始有了钩子。罗雄(化名)是附近的前钩子头,他开过黑车,7年前被招安为钩子,一两年后成了钩子头。在他的印象里,几乎在1992年或1993年、上海开始打击黑车时钩子就出现了。那时是警方自己当钩子。后来,随着打击黑车力度的增大,才出现了民间钩子。

  在一些黑车司机印象里,民间钩子数量激增是在2006年。那一年,上海把“整顿非法营运市场”列入了“十件大事”。7月10日,上海首部打击“黑车”法规--《上海市查处车辆非法客运规定》实施,明确规定在查处非法营运时,现场笔录、录音、录像等可作为证据。上海市部分区县交通执法部门还推出了奖励举报制度,如闵行区规定在查处“黑车”时,凡乘客提供有效证据,每辆次奖励500元。当年,在越来越多的职业半职业举报人、协查人协助下,上海查处黑车数量剧增,达到了2.2万多辆次,是2005年的3倍。经受了严厉打击的黑车,也基本上从上海市区撤退,但仍然集中于城郊接合部和交通不便的乡镇。

  罗雄回忆,最多时他手下有20多个来自上海各区的钩子,本地人和外地人各占一半;钩子年龄一般在三四十岁,年长者四五十岁,有工作者和无业者各占一半。做钩子的门槛不高,但不可以有伤、有残疾。

  具体到这个女子是什么时候开始做钩子的,司机们并不知情。但人们谈论起她时,总是提起小三。他们的搭子(情人)关系,在新寺路人皆知。

  知情人透露,新寺有四大钩子头,小三为其一,早年坐过牢,打过工,开过黑车,后来做了钩子头。另一个叫甲勾的钩子头,做钩子十几年,传说家产百万以上。但做钩子并不是新寺的特产,南桥中心城区还有三大钩子头,每人各有10多名手下。

  在多名司机的记忆里,3月7日早晨8点,那个湖南女人来到新北路叫车,要去南桥。她先是找了一辆奥拓,但奥拓车主不愿意去。

  在新寺,黑车司机与钩子的关系,极其微妙。在黑车司机看来,钩子多半是混世道的,伤天害理。钩子来坐车时,司机们往往会说没有空。但钩子又是得罪不起的,说不准什么时候,他们会叫外地钩子来钩车。

  新寺的黑车司机十有八九被钩过,甚至一些被钩子头叫去放过钩子的、受执法部门聘用开过车的,也不例外。他们有时还会遇到外来钩子敲竹杠,有时又不得不借助本地钩子,早点把被钩的车子取回来。

  那天,那个湖南女人最后坐上了一辆客货两用车,前往南桥。

  这一天,在40多公里外的上海,近千名各界妇女聚会上海展览中心,纪念三八国际妇女节98周年。当天的《解放日报》报道了一则消息:“非法载客”被扣车的市民陈先生,要求市交通行政执法总队返还车辆的诉请,被法院一审驳回。

  此后,新寺的黑车司机们再也没有见过她。

  南桥,奉贤区城市交通行政执法大队,3月7日

  新寺司机推测,那个女子到南桥去,是和其他钩子会合,然后前往头桥。

  南桥沪杭公路2181号,是奉贤区城市交通行政执法大队所在地,该部门负责全区车辆非法客运的督查工作。钩子头透露,在奉贤区,打击黑车的指令主要是从这里发出,通过各个钩子头,直达钩子处。

  关于那个女子当天在南桥的活动,钩子们和执法人员怎样出发,由于交通和公安部门此后的沉默,已经难以查证。但曾经当过钩子头的罗雄,还是透露了一些具体的过程:

  每当执法大队有抓车任务时,先确定好对哪个地段进行打击,然后由钩子头带着钩子,坐车前去踩点,再由钩子头和执法人员商定具体地点,一般是隔天就把地点确定好。最多的时候,一天要安排五六个点,抓三十几辆车。五一、春节、国庆等节日都有重大行动,是钩子比较忙的时候。有时一个区的黑车太多了,就要请其他区的钩子来抓。”

  钩子和执法部门之间是一种松散的关系。罗雄说,执法部门知道大多数钩子的名字,对于骨干钩子,则将其身份证复印件存档。平时,钩子头通过电话管理他们,按月去给他们领钱,买保险。

  在整个抓车过程中,除了执法人员、钩子,还有另外一些受聘开车的司机。

  奉贤区城市交通行政执法大队以东数公里处,环城东路××号是上海××运输交易市场。在过去的一年里,每当有抓车任务,新寺的黑车司机马平(化名),就会和五六个同行提前到这里报到,然后有辆普桑把他们送到抓车现场。每抓一辆车,马平们按指定的路线,把车开到南亭路×××号的停车场仓库,然后再乘普桑到下一个地点。

  在马平的印象里,抓车的任务很是紧张。上午抓好,吃好中饭,下午再抓,有时晚上也抓。一般一天抓车四五十辆,最多时抓10个点也不止。他到过南桥、庄行、新寺、星海、光明、奉城、燎原、西渡等周边小镇,去得最多的是奉浦、南桥。奉浦地形复杂,空间很大,人和车隐蔽的地方多,容易让黑车上钩。具体抓车地点,最常去的有修理场、敬老院、学校、液化气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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