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在,一切就在

　　《望东方周刊》记者舒泰峰/四川什邡报道

　　等救护车离开,组织营救她的消防队指挥官—— 一个虎背熊腰的汉子摘下安全帽,坐在地上,抱着头,痛哭

　　那个午后,什邡市蓥华镇蓥峰实业公司职工俱乐部31岁的服务员卞刚芬正在收茶钱,忽然听到有人大喊:“地震了 !快跑!”她拔腿便跑,但刚一起步就被一件东西绊住,身体往前倾倒,瞬息之间,她脚下的二楼楼板沉了下去,头顶的三楼 楼板砸了下来。

　　楼板砸在一块门板上,而门板压在了卞刚芬身上。卞刚芬只觉一阵山崩地裂,眼前一黑。等坍塌暂告平息,卞刚芬回 过神来,发现自己蜷缩着双腿,上身匍匐在满是水泥板碎渣的地板上,浑身疼痛。

　　卞刚芬的这个姿势,整整定格了124个小时,直到她被成功营救。

　　“这是我自己的左手”

　　卞刚芬大哭,喊救命。这时,她听见有人叫她“卞姐”。她听出来这是同事李青松的声音,而且离她很近。

　　被埋在附近的20岁小伙子李青松很沉稳,他告诉卞刚芬不要哭叫,保存体力,等待救援。

　　卞刚芬冷静下来,发现自己的右手还能活动,就开始摸索。

　　往左摸,她摸到一只手!急忙告诉李青松:“这里好像还有一个人。”李青松说,你快拉拉他,看他是不是还活着。 她拉了拉,没反应。再摸那只手,好像手里抓着东西,仔细摸像是钱。

　　她忽然想起,倒下的时候,她自己手里就拿着刚刚收到的茶钱。她又使劲掐那只手,觉得有点疼。“这是我自己的左 手!”她喊道。李青松让她尽快把左手抽出来,否则可能会残废。顾不得疼痛,卞刚芬将左手从水泥块下拔出,手上刮出条条 血迹。

　　她不停地按摩,慢慢地,左手有了知觉。

　　但是不管怎么按摩,蜷缩着的两条腿仍然没有知觉。卞刚芬从身下艰难地探过手去,按住自己的膝盖,拼命往后推, 终于将两条腿撑直，此时的卞刚芬呈平趴的姿势,前面有一只胳膊的空间,左右与两只胳膊平举同宽,而背部与门板之间,只 够挤进一只手。

　　她想起裤兜里有部手机。一摸,还在!她激动万分,拿出手机来想拨电话,但是没信号,失望袭来。她看了看时间, 当时是下午4点零8分。

　　为了省电,她关了手机。到想看时间的时候才打开。

　　最大的梦想是能够平躺着睡觉

　　在黑暗里,卞刚芬感到孤独。她与李青松聊天。她说很担心9岁女儿的安全。女儿在镇小学上学,教室在四楼,当时 刚刚进教室上课,很危险。李青松安慰她,或许你女儿当时正在操场上。虽然她心里知道这种可能性很小,但也宁可相信。

　　她不担心父母,因为他们住的是平房,而且没有午休的习惯。但是她婆婆每天都要午睡,“不知道会不会出事？”李 青松又安慰她:“也可能她今天没午睡。”

　　夜晚降临,卞刚芬的肚子开始咕咕叫。他们聊起了吃。李青松说,等我们出去后,我请你美餐一顿。卞刚芬说,我请 你吧。她还说,只要有人把我上边的几层水泥板拿掉,门板都不用人抬,我自己就能站起来一个人出去。

　　他们还谈到了旅游,两个人立志出去后一定要“好好玩几天”。

　　与饥饿相比,卞刚芬更想喝水。这天晚上,天下起了雨。卞刚芬接了一把缝隙里流下来的雨水,但她素爱干净,并没 有喝,只用嘴唇舔了舔。

　　李青松的位置淋不到雨。他跟卞刚芬开玩笑,“你现在是在游泳吗?”令卞刚芬大为气愤。

　　她想方设法变化姿势,但不管怎么努力都以失败告终。李青松的活动空间要大一些,可以相对自由地翻身。有时候, 卞刚芬问,“你在干什么?”李青松回答:“我侧个身。”这令卞刚芬羡慕不已。

　　夜深了,卞刚芬无法入睡。李青松却酣然大睡,甚至还说起了梦话,每次卞刚芬要喊半天,才能把他叫醒。又痛又冷 又饿的卞刚芬对如此不同的境遇感到“又气愤又羡慕”。

　　当时的她,最大的梦想就是能够转过身来,平躺着睡个觉。

　　“快!快!里边有生命迹象!”

　　第二天,卞刚芬捕捉到了希望。她听到了嘈杂的人群走动和交谈的声音,听到了炮声,甚至还听到了挖掘机的声音!

　　“肯定是大部队来了!他们肯定可以马上发现我们,很快就能开始营救了!”她心想。

　　她和李青松开始大声喊叫,但一整天下来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卞刚芬又失望又生气,“明明听外边很清楚,为什么 他们听不见我们呢?”她跟李青松抱怨。

　　第三天,他们又听到了挖掘的声音。卞刚芬想今天肯定可以获救了,她把手机一直开着,想看看到底几点钟能够把她 救出去。但直到电池耗尽,还是没有救援人员接近他们。

　　希望,失望,再希望,再失望。这中间,李青松找到了一个烟盒,吃了烟盒的纸。而卞刚芬只是凭意志撑着。令她感 到奇怪的是,到了第三天第四天,虽然肚子还是咕咕叫,但她反而不觉得饿了。她问李青松:“我们是不是在这里成仙了，怎 么一点都不饿？”

　　她很想大便,但是因为没办法转身,同时也不愿意弄脏了裤子,她强忍着。她对李青松说:“出去之后第一件事情得 找个厕所!”李青松笑她:“都什么时候了,还讲究这些。”

　　渴,也强忍着。不少幸存者靠喝自己的尿维持生命,但是卞刚芬不知道这个自救措施,她说,即使知道,她也不会喝 ,“那多脏啊!”

　　尽管一次次地失望,但是卞刚芬没有想过放弃。“我还有一个可爱的女儿,还没把她养大,还有父母,我还没让他们 享福,”她想,“我一定要活着出去!”

　　生的希望真正来临是在他们被埋之后的第五天。16日中午11时许,来自河南郑州的消防战士用生命探测仪找到了 他们。卞刚芬清楚地听到消防队员激动地互相通告:“快!快!里边有生命迹象!”

　　听到消防队员走近,他们拼命喊救命,敲门板。终于,消防队员听见了,并向他们喊话。以一个姿势支撑了近100 个小时之后,卞刚芬终于忍不住,激动地哭了。几天来不断鼓励她的李青松也哭了。

　　生之门终于重新向卞刚芬打开。

　　“千万不要丢下我不管”

　　根据对位置的判断,消防队员决定先营救李青松。卞刚芬跟李青松说好:“你出去之后一定要让他们马上救我!不要 扔下我一个人!”

　　这天晚上22时40分,被困105个小时的李青松首先获救。

　　但由于时间已晚,而卞刚芬所处环境极为恶劣。挡在她前面的是三道几乎平行的厚重的水泥房梁,要想成功解救卞刚 芬,首先就必须想办法将这三道水泥房梁打通。而且稍有不慎,上面的水泥板掉落就将对卞刚芬造成致命一击。

　　消防队准备晚上缜密设计方案,第二天天亮再实施营救。

　　希望是如此之近,她却还要艰难等待。卞刚芬的失落难以言喻:“当时好害怕,好不高兴啊!”

　　“千万不要丢下我不管!”她不断地央求消防队员。消防队派了四名队员一直守在她身边不远处。为了安抚她的情绪 ,消防队员告诉她,正在商量方案,很快就来救。卞刚芬无奈,只好等待。

　　极度疲惫的卞刚芬小睡了一会,醒来之后又想起来:“怎么还没有开始营救?”她又敲门板,守在旁边的消防队员很 快过来安抚她说,为了保证万无一失,夜里不敢营救。卞刚芬虽然焦急万分,但也只能接受这个解释。

　　第二天一早6点多,营救正式开始。几名消防队员冒着生命危险深入废墟,用千斤顶顶住房梁,用器械谨慎地打出一 条狭小的通道。

　　12个小时过去了,到晚上6点,人们终于看见卞刚芬伸出的一只手。快出来的时候,心怀感激的她对营救人员说: “你们有没有相机,我想跟你们合张影!”

　　消防队员将她抬出废墟,现场响起一片掌声,人们高喊,“好样的!”被蒙着眼睛的卞刚芬听见了掌声,忍不住抽泣 起来。消防队指挥官对她说:“不要哭!听话!你在里边都很听我的话,现在更要听话!”卞刚芬声音不大但很清晰:“我听 !”

　　等救护车离开,那位要求卞刚芬不哭的指挥官—— 一个虎背熊腰的汉子,摘下安全帽坐在地上,抱着头,痛哭! 其他几位冒着生命危险进入废墟的消防队员也互相抱在一起,无声地流泪。从发现到成功营救,他们鏖战了24个小时。

　　卞刚芬本来就很瘦弱,124小时不吃不喝之后,显得更为瘦小。被送到什邡市人民医院的时候,卞刚芬听到别人说 :“哎呀,还是一个小女孩呦!”平日喜欢打扮的她心想:“都不知道我成什么样子了!”

　　经检查,卞刚芬身体除了虚弱并无大碍。21日,当本刊记者辗转在成都市武侯区第五人民医院找到她的时候,她躺 在病床上,淡淡的眼影和唇彩,漂亮,白净。“女人本来就是喜欢打扮嘛!”她笑笑说。

　　她很想见见李青松,“看看他还是不是像原来一样帅气。”两天前,李青松来医院看她,他没忘了在废墟里的承诺, 让卞刚芬好好养病,“等你出院了请你吃大餐!”

　　李青松在废墟里的“分析”对了一半。卞刚芬的婆婆那天确实没有睡午觉,而是去了地里干农活,幸免于难。而她的 9岁女儿当天自己跑下了四楼,也成功逃生。“她比我想象的要坚强。”她说。

　　而她同在一家工厂上班的丈夫,逃出来时被硫酸从头泼到脚,烧伤严重,如今还在广汉一家医院。夫妻俩通过电话。 丈夫听到她的声音激动万分:“我一直不敢相信你怎么会死了呢?哪怕缺胳膊少腿,也不能死啊!”

　　卞刚芬也很想去看看丈夫变成什么样了,不过她说不管怎么样,不会改变他们之间的情感。“钱财、相貌都是身外之 物。”经过这番劫难,卞刚芬对人生的体会是——“生命在,一切就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