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川母亲的“分裂症”

　　-本刊记者/吴伟(发自北川县擂鼓镇)

　　震灾和生活的双重阴影戏剧般叠加于陈志菊的命运中，她甚至希望自己和女儿没有在地震中活下来

　　地震发生前5天，即2008年5月7日，刘佳怡刚过完自己的5岁生日。

　　从两岁开始，刘佳怡的生活中就失去了生日蛋糕的甜味，也与棒棒糖、冰激凌这些几乎所有小女孩最喜爱的食物失之 交臂。

　　她对幼儿园的同学们说：“我不喜欢吃糖糖。”

　　这是一个小孩子不应该说的假话，她怕同学们视她为另类、弱者。

　　她对硬塞给她糖果的叔叔阿姨们说：“对不起，我有糖尿病，不能吃糖糖。”

　　这是真话，小佳怡被诊断出患有1型糖尿病，她怕叔叔阿姨真的逼她吃糖糖。

　　有关的资料说，1型糖尿病多发生于青少年，因胰岛素分泌不足，他们必须依赖胰岛素治疗维持生命。诱发1型糖尿 病的因素主要有自身免疫系统缺陷、遗传因素、病毒感染。

　　28岁的妈妈陈志菊于去年发现自己小便失禁，并伴有血尿。去医院做检查的结果犹如晴天霹雳：陈志菊是先天性的 孤肾。

　　医生告诉陈志菊，能生出刘佳怡已是奇迹，今后千万不可再生育，否则性命难保。

　　生离死别

　　5月12日下午14时50分左右，鲜血淋淋的刘佳怡，被幸存的陈志菊在北川县幼儿园的废墟边缘发现。

　　“妈妈，救我！妈妈，救我！”刘佳怡一直不停地哭。

　　大地震发生那一刻，佳怡和奶奶正巧走到了幼儿园楼下，还没来得及上楼。

　　刹那间天崩地裂，护送孙女上学的奶奶条件反射式地将小佳怡朝马路的方向推出丈许远，随即她自己被滚滚而至的大 楼碎片压在了地底深处。

　　至今，刘佳怡的爷爷还待在老家安县秀水镇不愿撤离，除非他能看到妻子的尸骨。

　　正是这奋力一推挽救了小佳怡的生命。埋得不深的她自己从废墟下爬了出来，成为北川县幼儿园600多名小孩子中 被当场救出的4个之一。最后，整个幼儿园只有20多个小孩子幸存下来。

　　经过简单的伤口包扎，没过几天，身患1型糖尿病的刘佳怡就被立即转送到重庆附属第一医院内分泌科进行紧急治疗 。

　　“她的肚子上、肩膀上全是针孔”，陈志菊说到这里已泣不成声。

　　“幺幺(四川方言中对子女的昵称)打电话就一直哭，说要回来，要见到妈妈，要见到爷爷奶奶。”

　　“我对她说，幺幺，你不要回来，回来就只有死。这边没有胰岛素，没有冰箱，我把奶奶找到就过去看你。”

　　陈志菊粗粗地抽了口气，差点昏厥过去。

　　生还是死，是一个问题

　　“我真的想自己死了，或者她被震死了，这样对谁都是解脱啊??”

　　“我养不起她了，什么都没了，只有让她等死，女子活着也是受罪。我真的好想死，活着比死了还累。”陈志菊捶着 自己的胸脯哭道。

　　地震前，陈志菊曾有过一个美丽的计划：她打算和丈夫存钱给佳怡装一个血泵，能让佳怡在接受治疗时减少很多痛苦 。

　　几万元的治疗费对这个贫寒的家庭而言是一笔大数目。

　　陈志菊是北川联通一名卖手机的普通营业员，平时工资每月八九百元；丈夫经营着一家修理手机的小店，运气好时， 一个月能入账2000元，运气不好时，也就600元。

　　为实现给女儿装血泵的计划，父亲每天早上6点起床，干到晚上8点以后才关门。

　　1000元，这笔只能多不能少的家庭支出，是刘家每月预备给小佳怡的治疗费。

　　后来，被检查出先天性孤肾的陈志菊只能尽量保养身体，但定期的体检费是难以避免的。

　　地震发生那当口，陈志菊的丈夫被坠落的水泥砸残了左手，今后不大可能重操旧业。目前，他在重庆的病房里陪着女 儿。

　　刘家店铺内的电脑、手机、现金在震后旋即被抢劫者洗劫一空。

　　从联通营业厅赶回店铺查看丈夫情况的陈志菊无助地对这些人喊道：“你们抢吧，什么都拿走，给我们留两瓶水。”

　　她一屁股坐到地上，所有的计划一刹那全部落空。

　　“地震怎么不让她跟着一起走了哇，对她就是一种解脱啊，能让那些健康漂亮的小女孩多活几个多好啊??”

　　“救援的时候挖出一个女老师，叫杜小妹(音)，死的，两只手里面还分别抱着两个小孩，也是死的。让她们活着该 多好啊??”

　　几个围观的人听到这里，就控制不住哭出了声，旁边一名摄像的壮汉此刻也扛不住了，放下机器不住抹眼泪。

　　“我就觉得对不起我的妈妈，她走了连一张遗像都找不到，家都没了。我就是卖手机的，但一直没给她拿个手机用， 现在连她的手机照片都没有，我对不起她啊??”

　　陈志菊缓缓伏下身蹲在地上嚎哭。

　　未来还有梦？

　　此时，一名身材微胖的中年女人走到陈跟前，轻声呼唤着她的名字。

　　陈志菊抬起头来，突然瞪大了眼睛，站起来弓着身子用双臂紧紧拽住这个女人的臂弯：“你还活着啊，我们好幸运才 能活着啊。你家人还好吧？”中年女人是陈志菊朋友的母亲，目前也在擂鼓镇避难。

　　“我们现在活着就是负担，我们是累赘，你教教我嘛，让我咋个救自己的女子，她活不下去了哇。”中年女人只能摇 摇她的双手喃喃说道：“地震都挺过来了，以后还有我们在，别怕啊。”

　　哭了半个多小时的陈志菊真的哭累了。

　　中年女人的劝慰貌似起到了一定作用，她走后，陈志菊慢慢恢复了平静：“在哪里跌倒，就在哪里爬起来。以后，我 还要当北川新县城里联通的营业员；以后，我丈夫的店子还得叫以前那个名字。”

　　没有擂鼓镇户口的陈志菊暂时还领不到定额食品，她就睡在北川联通的营业帐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