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妹

　　-8:30

　　我妻子的奶奶，85岁了。前段时间出了点意外，在医院里躺了十多天。

　　就在老人家决定做脊椎手术的前一天晚上，她突然跟家里人提出，想见见她一个远房表妹。于是我们当时都猜想，估 计是老人家担心自己下不了手术台。

　　奶奶的表妹住在浙江桐庐市下属的一个叫分水的小镇上，从市里开车进去，大约要一个半小时的车程。因为是远房亲 戚，所以平时已经基本断了来往。

　　奶奶和她的这个表妹好多年都没有见面了。我找了两个当地村民帮我带路，花了差不多将近两个小时，才找到她住的 这个偏僻小山村。

　　奶奶的表妹也有七十来岁了，头发都已经花白，不过精神看起来挺好。

　　当我迈进她家的门槛时，迎面而来的，是一张深褐色的脸，满脸的皱纹如木刻一般—就如许多山村里年老的妇人一样 ，沟壑纵横的脸上写满了岁月的沧桑。

　　她一直用一双浑浊的眼睛打量我。而当明白我的来意后，我注意到，她那双没有丝毫神采的双眸分明闪过一抹光亮。 但她却没有一句多余的问话，只是很利索的转过身，捡了几件干净的换洗衣服，随意的卷了卷塞进一个袋子里，然后她就站在 我的车门边，半晌无语，只是依旧用那双干涩的眼睛看着我。我能体会到她眼神里的催促，虽然一路上，她也未曾说过一句话 。可是透过后视镜，我好几次都见到她一动不动，紧抿着嘴唇，眼睛却始终都望向路的前方，若有所思。

　　下午两点，我们终于赶到了病房，老人紧赶几步，走到病床前，用沙哑的声音喊了一声“姐”。于是两双同样枯瘦且 布满青筋的手便紧紧握在了一起。四目相对，眼眶都是红红的，却没有泪水。而奶奶则无助地在病床上摇了几下头，只轻轻应 了声“你来啦”，彼此就良久没再说一句话。

　　老人不住的上下打量着她多年未见的表姐，似乎迫切想要看到她伤在哪里，痛在哪里。

　　半晌，她们两人的情绪才终于渐渐平息下来，可我依然听不到她们的对话，只是看到她们用泛红的眼睛彼此深深注视 着，老人还握紧奶奶的一只手掌，不停地来回抚摸。我不知道，是不是这双手在许许多多年前，曾经牵着她在山间摘果子，在 溪水边嬉戏……。但我相信，她们在彼此深深凝视的目光里一定看到了对方儿时的模样。

　　当一个人渐渐老去，身边熟悉她的人也相继离开，你也许儿孙满堂，子女孝顺。但是，你一定希望身边还有个人记得 你儿时的模样，你童年的故事。

　　人啊，这一辈子会遇到很多不同的人，经历很多不同的事，扮演很多不同的角色。

　　我希望：有这样一天，我能知道我最惦记的精神家园，会在哪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