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会转型期的公共安全

    云AS2035：最后的安宁

　　7月21日清晨6点15分，34岁的昆明公交公司54路司机马云峰跨进了驾驶室，这辆牌照为云AS2035的公交车产自上海申沃，54路途经的人民西路、人民中路是昆明闹市的东西主干道，昆明公交公司因此为54路配备的都是这种被昆明工薪阶层称为豪华公交的巴士。

　　云AS2035是这一天54路发出的第二辆公交车，马云峰驾车从岷山总站出发的时候，天空还是晴朗的，但不过多久，降雨云就从远方一点点袭来。这个时节，昆明的天气就像一张娃娃脸，前一分钟还是透亮，后一分钟说不定就是一场滂沱大雨。马云峰还有车上的乘客都已经习惯了这样的雨季，有人在谈论前不久一场大雨水淹市政府的事。

　　路上的行人并不多，很多店铺尚未开门，马云峰一路由西向东开至昙华寺总站，将稍事休息后回到驾驶室返程岷山。

　　应该就在这个时候，30岁的王德芝也开始催促男友韩先明出门的动作麻利一点，王德芝的老家在楚雄牟定县，3年来，两人一直在昆明的一家桑拿房做水疗师。

　　王德芝家境贫寒，身世坎坷，3年前，前夫突发脑溢血去世，留下了一个刚满周岁的女儿婷婷，此后，为赚钱养家，王德芝将女儿寄养在父母家，自己走出大山来到了昆明，也因此认识了来自四川内江的韩先明。

　　7月28日是婷婷的生日，一向疼爱女儿的王德芝一个多月前就在计划回家给女儿过这个生日。

　　原本，两个人跟老板提出7月27日至7月29日请假，但7月27日是一个周末，桑拿房的生意照旧会比较繁忙，加之水疗师人手紧缺，请假未能获得老板许可。

　　昆明的消费水平与收入水平远不及东部沿海城市，王德芝每个月的收入不过六七百元，在两人的盘算里，水疗师的每一分收入都来之不易，与服务客人的人数息息相关，因此他们也舍不得浪费那个周末。

　　于是假期便提前至7月21至23日，按照王德芝的计划，22日给女儿提前过生日，23日返回昆明。

　　从出租房到昆明西苑长途车站要先上61路公交车，然后在文庙站转54路公交车，如果行程顺利，两个人应该会赶上8点的长途班车，然后在当天中午12点左右抵达牟定县。

　　时间已经不早了，眼看着天色渐变以及早高峰的逼近，王德芝有点着急，而韩先明舍不得女友，自己拎着一堆行李。

　　包里是王德芝前几天给女儿买的新衣，还有一件她亲手给女儿织的毛衣，王德芝60岁的父亲王维早至今记得，外孙女每一年的生日，女儿都会给外孙女织一件毛衣。

　　心细的王德芝考虑到父母在家平素节省舍不得吃荤菜，因此提前数日自己卤了一些荤菜，准备带回老家。她在7月20日白天就给父亲打了电话，告诉父亲自己会带菜回家，要父亲不必再花钱。

　　行李中还有两幅王德芝花两个月绣的十字绣，一幅是一个大红福字，一幅是牡丹富贵图，这个大山中的姑娘心灵手巧。

　　61路公交车很快抵达文庙站，两个人下了车，这个时候，马云峰驾驶着牌照云AS2035的54路公交车也从昙华寺方向开来。54路公交车沿途共设20个站，从昙华寺方向过来，文庙是第九个站。王德芝跟韩先明说：“给我一块钱，过会我自己好投币。”

　　车上的人并不多，紧靠司机后背的是两列沿走道方向相向排布的座位，两边各四个座椅，再往后，便是大约9排与走道方向垂直排布的座椅。

　　王德芝坐到了司机身后，她的右手是一位40多岁的女乘客，昆明某企业的文秘，韩先明则坐在了女友的斜对面。两个人都没有留意车上的乘客，也没有留意各自的座位底下。

　　这个时段，54路上的乘客多是沿人民西路、人民中路一带的上班族，还有去昙华寺早锻炼或者返回的老人。没有谁想起去特意观察周边的乘客，有人在打盹，有人在看车载电视。

　　马云峰就这样开着车朝第十二个站潘家湾站的方向驶去。

　　王德芝有点晕车，她不言语，快到小西门龟背立交时，韩先明告诉她，“这就是7月1日才通车的龟背立交桥。”

　　王德芝透过窗户看了看，还是没有说话。

　　第一起爆炸：1死10伤

　　6点50分，潘家湾车站，47岁的刘党惠来到了自己看守的自行车停放点，旁边就是云南省医疗条件最好的昆明医学院附属第一医院，每天都有很多前来看病、探访病人的市民把自行车、电动车寄存在这里。

　　这个时候，58岁的交通协管员卓顺喜也提前赶到了潘家湾车站所处的人民西路与西昌路交叉口。由于行人不多，卓顺喜站在站台对面的马路边和刘党惠抽烟、聊天。

　　7点05分，云AS2035公交车出现在交叉路口，眼瞅着公交车就快靠站，韩先明担心自己抱着这么多行李挡着走道，会影响乘客上下车，因此挪到了第五排座位。

　　马云峰已经看到了车站上的乘客，他开始减速靠站，潘家湾车站共有10个广告牌，云AS2035刚驶到第二个广告牌，突然间一声冲天巨响。刘党惠和卓顺喜眼看着这辆54路公交车在巨响中冒出一团白烟，滑行至第四个广告牌才停下。

　　变故在不到一秒钟的时间内瞬间爆发，“啊呀，妈呀！”漫天的玻璃碎片射向四面八方，刘党惠本能地背过身，抱着头蹲下，后背碎玻璃雨点般噼里啪啦砸下，砸得他生疼。“妈呀，公交车爆炸了！”刘党惠大喊。

　　云AS2035公交车内，韩先明在新位置上屁股还没坐稳，就听到一声巨响，眼前一阵白光。他本能地把头躲在行李后。巨大的冲击波把他还有车内的其余十多个乘客掀翻在地。

　　电光火石的瞬间，马云峰觉得后背突然一股巨大的推力，以至他一个踉跄，额头贴到了挡风玻璃。马云峰以为车轮胎爆炸了，但他觉得车子并没有歪斜，于是扭头看车厢，却吓得惊魂失魄：硝烟弥漫的公交车内，两个乘客被炸飞，紧靠着他的女乘客已经被炸成了两截，肚里的肠子都可以看见。

　　马云峰的“救命恩人”是公司新配备的金属靠垫，那个靠垫已经被完全推扁了。

　　浓烟在散开，韩先明回过了神，他一眼瞅见了躺在车板上的王德芝，肠子外露，鲜血像喷泉般涌出。

　　王德芝的嘴唇还在颤动，韩先明明白发生了爆炸，他想救女友，但看到这样的惨状，又不敢动手，“救命啊，快报警救人啊！”他大喊。

　　乘客赵宁还有其他一些乘客也从短暂的昏厥中醒来，但他们只看到彼此面孔的惶恐，却听不到任何的声响，巨大的冲击波导致他们大多数人耳膜穿孔，听力受损。

　　马云峰下了车，刘党惠听到他大骂：“哪个把爆炸物带到了车上！”而另一位从医院走出来的市民则听到马云峰首先给公交公司打了电话汇报车子爆炸了。

　　站台上的乘客惶恐逃散，很多人在报警。这个时候，潘家湾站台后的十多家商店都还没有开门，牛奶店24岁的员工杨丽英和16岁的刘新君晚上就住在店内。

　　两个小姑娘在睡梦中被巨响惊醒，“莫不是哪家饭店的煤气罐爆炸了？”杨丽英嘀咕，刘新君则以为是打雷，“这么大的雷声，要下多大的雨啊！”

　　杨丽英赶紧起床，准备打开卷帘门，却突然听到了门外的惊呼声、哭喊声、呻吟声，“公交车爆炸啦，炸死人了，天啊！”好多人在叫喊。

　　“死人了……死人了……”杨丽英拿着钥匙的手吓得缩了回去。不一会，她躲在卷帘门后听到了消防车的声音，西昌路与人民西路交叉口不到100米就是一个消防站。

　　“公交车怎么爆炸了？”杨丽英嘀咕，“恐怖袭击？！”

　　婷婷：妈妈死了……

　　7点07分01秒，云南省急救中心调度室，调度员李静林面前的电话急促地响起，“麻烦你们赶快过来，云大医院对面一辆公交车轮胎爆炸了！车上有人受伤……快点，快点……在潘家湾，潘家湾……”一个男子急促地叫喊。

　　李静林还在疑惑，公交车轮胎爆炸怎么会伤到人？会不会是公交车爆炸了？电话又响了，“潘家湾这个地方，54路车发生爆炸了，我在另外一辆车上看到，车上有好几个人受伤了。”

　　他听到对方语带惶恐，又听到现场混乱的呼喊声，意识到事态严重，于是调度急救车的同时又报了警。

　　3分钟后，驾驶员杨谆驾驶第一辆120急救车，带着医生叶俊聪、护士刘丹火速赶到现场。眼前的景象令这些见证诸多死亡现场的急救人员惊呆了。

　　警车差不多也在同一时刻赶到，一部分警员参与救人，一部分开始封锁现场。

　　云AS2035公交车左前身被炸出了一个直径1.5米的大洞，车内到处都是飞溅的鲜血。车门打不开，叶俊聪从窗户翻进车厢，韩先明还守着已经气若游丝的女友王德芝，而躺在王德芝旁边的那名40多岁的女乘客鲜血淋漓：“医生，我动不了了，我很害怕。”

　　“医生，我听不到了，什么都听不到了。”幸存的乘客都在呼救，刘丹提高了嗓门，吼叫：“能爬出车窗的尽量爬，按顺序爬出去，到急救车里去。”

　　王德芝与身边重伤的女乘客被抬出了车厢，很快送往马路对面的昆明医学院附属第一医院急救，此时，云南省急救中心已经启动突发事件应急预案。

　　这一天本是昆明市长的市民接待日，接待地昆明体育馆就在潘家湾不到500米处，新任昆明市委书记仇和与市长张祖林接到云AS2035公交车爆炸消息后开始火速赶往潘家湾。

　　韩先明临下车时，从女友躺着的地方顺手捡了一根肋骨，递给护士，顾不得满身的疼痛，他掏出女友放在他身上的手机。

　　数百里之外的牟定县共和镇军屯村委会宋官屯村，60岁的王维早正准备吃早饭，地里的农活还在等着他。

　　小女儿的男友韩先明打来了电话，“不好了，出事了！出事了！德芝不行了，德芝不行了！”

　　王维早一下子懵了，电话里，韩先明声音急促，周边警笛声不断，他还没来得及细问，韩先明就挂断了电话，整个通话，不过十多秒钟。

　　王维早丢下筷子，通知大女婿，他不知道小女儿究竟怎么了，但韩先明电话如此紧急，一定出了大事。

　　这是一个刚解决温饱的农家，王维早找遍了全家的抽屉也不过凑到了50多元钱，无奈之下求助邻居，借了两家，终于凑了一千元钱。

　　这个时候已经下起了小雨，5岁的婷婷在村口没有等来妈妈的身影，却从外公话里听到了妈妈出事的消息，她提出和外公一起去昆明看妈妈。

　　于是王维早抱着外孙女，和大女婿三个人走了一个小时的山路赶到牟定县城，到昆明的车票57元一张，王维早刚买好9点20分的车票，韩先明的电话又来了。

　　“爸，德芝死了！德芝死了……”韩先明在抽泣。

　　王维早脚底一软，坐到地上，醒过神后，赶紧退票，“扣了我20元的退票费，但是我来不及了，我要尽快去看看女儿。”

　　这个平素连肉都舍不得买的老农花800元雇了一辆面包车，四个多小时的行程中，傻了一般坐在车里发呆。 （来源：新民周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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