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肖菲

　　有个朋友最近问我：“你们整日开庭，遇到特别矫情的当事人，你们会生气吗？”记得刚开始办案那几年，初出茅庐 ，年轻气盛，经常生当事人的气、生自己的气，碰到成心和你较劲的当事人真可以把你气个好歹，开庭时强撑笑脸，庭后会大 哭一场，当时可真的后悔自己选择法官职业。

　　随着年龄和经验的增长，“气性”逐渐就小了，也能在形形色色当事人之间周旋一番了，但还是避免不了生气，比如 对那些子女不赡养父母的，在法庭上就对父母出言不逊的。但最让我气愤的是这样一种当事人，离婚案件中谁都不想抚养子女 ，在法庭上当着子女的面就互相推脱责任、强调困难。看到那些茫然无措的幼小的孩子，我真不希望他们能有记忆，如果这一 幕印在他们的脑海中，日后如何能快乐成长？

　　让人庆幸的是，我见到更多的父母还是争着抚养子女的，我们为此要做很多当事人的思想工作。按相关法律规定，哺 乳期内的子女由女方抚养为宜；10岁以上的孩子，法官参照孩子自己的意愿判定子女监护权的归属；10岁以下的孩子则要 父母双方协议，协议不成的，法官对比双方的抚养能力、生活环境、工作稳定性等情况判定，有时还要照顾那些自小和爷爷奶 奶、姥姥姥爷一起生活一方的抚育权。这只是基本原则，根据不同案件当事人的不同情况，法官还可以有自由裁量权，但归根 结底要有一个目的，就是要按照有利于子女身心健康成长的原则来判决。

　　婚姻是几个人的

　　京京是一个小学三年级的男孩子，当时他父母离婚的案件就是在我这里审理的。京京的父亲是离婚案子的被告，他当 时对离婚不是很同意，但京京的母亲已经是第二次起诉了。其实矛盾的发生最初还不是两口子引起的，而是京京的奶奶。

　　京京的奶奶是一个丧偶多年的寡妇，京京爸是她一个人含辛茹苦拉扯大的，母子感情很深，京京爸也是个大孝子，处 处听从母亲的安排。年轻时谈对象就被母亲耽误了，因为不管找哪个女朋友，母亲总能找出这个那个的毛病，不出3个月准散 。直到耗成大龄青年，京京爸才不顾母亲的反对找了京京妈。

　　婆婆和儿媳本来就是无法调和的一对，这回矛盾更大了。京京妈是独生女，在家一直受宠，到了婆婆家，婆婆可不惯 着，处处端起婆婆的架子。开始他们还和婆婆住在一起，自己的房间门是从来不能关的，因为京京爸说母亲会随时进来，关门 老人家肯定有意见。京京妈开始对此还持怀疑态度，觉得婆婆不会无故闯自己的门。可结婚的第二天早上，婆婆推门就进，美 其名曰是叫儿子起床，京京妈有些别扭。刚结婚小两口难免在一起会亲热，有一次两人看电视，趁婆婆不在拉了拉手，正好被 婆婆看见，没想到婆婆会有这么大反应，转身就进了自己的房间，还重重地把门关上，吓得京京爸连忙去母亲那里“赔罪”。

　　京京妈感到自己嫁到了一对有恋子、恋母情结的人家里。婆婆在家，只有儿媳妇干活的份，丈夫稍稍帮下忙，婆婆都 会阴阳怪气地说点什么，有一次丈夫给自己盛了碗饭，婆婆就给脸色看，可把京京妈郁闷死了。好在京京的降临缓和了一下家 里的气氛，婆婆也能给自己搭把手了，一切矛盾都被京京妈为他们家续了香火给冲淡了。好日子没过几年，婆婆又为教育京京 的问题和儿媳妇闹矛盾了，好在京京爸单位分了房子，京京妈搬了出来。

　　京京妈和婆婆的矛盾并没有因为远离而减少，反而逐渐升级。比如，孩子少去奶奶家几趟，婆婆就会打来电话责备儿 媳妇；就连京京爸回去迟了，婆婆也会怪到儿媳妇身上。京京妈总被自己的妈劝导着：“她一个人过不容易，你是嫁到别人家 的人，为了大局就多忍让吧！”对于婆婆的无理京京妈还可以忍受，谁让她是长辈呢？不能忍受的是京京爸对自己的态度，好 像在与婆婆的争斗中，丈夫从来没有为自己说句公道话，甚至对自己责备有加，她不明白自己到底做错什么，要整天受这母子 俩的折磨呢？其实，京京妈要的很简单，就是想在自己丈夫身上感觉一些温暖，可丈夫太在意自己的妈了，处处把自己的妈放 在第一位，忽略了妻子的感受。

　　见京京妈执意要离婚，京京爸也没有再坚持，但只有两个条件，京京要归自己抚养、房子要归自己所有才同意离婚。 我问京京爸：“你自己觉得这样公平吗，京京妈和你生活10年就什么都得不到吗？”京京爸半晌没有回答我。

　　我说：“你不能全部都要占，这也是法院所不允许的，女方的利益要受到照顾的，如果法院判决也不会是这个结果， 最少房子要平分。”

　　京京爸终于开口：“我回去和我妈商量一下。”我无奈地摇摇头，快40岁的男人竟然不能做自己的主，活得悲哀啊 ！

　　第二次开庭，京京爸说：“离婚可以，但房子我坚决要全部拥有，孩子我也要随时看到。”京京妈很干脆：“只要京 京和我生活，我可以放弃房子，我回娘家住。我保证你能随时看到孩子，毕竟孩子和你的感情也挺深。”

　　两个人就这样调解离婚了，离婚时并没有约定具体探视时间，因为两个人都对探视问题没有争议。对双方的离婚，我 不免遗憾，如果京京爸能够意识到自己的欠缺，如果京京的奶奶少插手小两口的事，京京不就会有一个完整的家吗？但往往就 是这样事与愿违，本来应该幸福的家庭就这样解体了。发离婚调解书时，我甚至期盼有一天京京爸会有所悔悟，说不定两口子 能有复婚的一天。

　　爱要怎么说

　　令我没有想到的是，京京爸妈第二次坐到我面前，复婚的可能不但不存在，双方还矛盾升级打到法庭上来了。京京妈 诉讼的案由是探视权纠纷，这也是婚姻法修订后新增加的一个权利内容，即离婚后不直接监护子女的一方可以有定期探视子女 的权利，避免了以往离婚后一方无理拒绝对方探视子女的行为发生。我当时还很不解，我清楚地记得离婚时双方都这么爱子女 ，信誓旦旦地向我表示可以随时探望子女，如果真的发生问题，也是因为京京妈为对方设置障碍，起诉的也应该是京京爸呀， 这回京京妈起诉是什么意思？子女抚养已经变更了？

　　当京京妈愁眉苦脸地向我诉说时，我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原来京京妈离婚后带京京住到自己的娘家，和自己原来 的住址相隔很近，离婚后京京爸几乎天天来看京京，时间也没有确定性，真是随时就出现了。京京妈觉得这样很不方便，一方 面打搅自己父母的生活，另一方面外人看着也不好，就有些拒绝。而且本来京京妈不想和孩子这么快就说明两个人离婚的事情 ，怕孩子小不能理解及接受，也和京京爸讨论过这个问题，可京京爸答应得不错，但每次京京妈不让他来这么勤时，京京爸就 拿离婚的事和孩子说：“我和你妈妈离婚了，你妈不让我来看你。”吓得孩子哇哇大哭。京京妈看到京京爸不遵守承诺，也着 急了，既然孩子已经知道离婚的事情，那么就少来打搅母子俩吧。

　　双方在探望当中矛盾升级，以至于后来京京爸探望时，与京京只能隔着防盗门看一眼，说几句话，让京京爸觉得这样 不是探视却像是探监。为此京京爸还报了警，警察来了也只是调解，下次依旧。京京爸见这样不行就改到学校探望，三天两头 不打招呼就把京京接回家了，搞得几次京京妈在学校接不到京京急得不得了，以为京京被别人拐走。开始京京爸还能把孩子送 回来，后来就不送了，京京妈找来时，京京爸已经把京京送到奶奶那里。两个人像做着藏猫猫游戏，京京爸总能赢。京京妈叹 着气说：“京京为此已经受到惊吓，我带京京去看过心理医生，医生说京京有多动症，这样的动荡生活对他的病情发展很不利 ，医生说他需要一个稳定的环境。”说着，京京妈拿出京京的病历，在医嘱中果然有这样的建议。

　　京京爸对此有些怀疑，但看到病历也沉默了。我问他：“能不能约定一个探视的时间和方式。”京京爸说：“那我要 求一周看两次。法官，您不知道，京京的妈根本不能带好孩子。我每天把京京从学校接走，我就能给他辅导功课，监督他做作 业。只要京京一回她那儿，姥姥姥爷惯着，根本就不做作业，我是爱孩子才这样。”京京妈表示反对：“就是因为京京生活环 境经常变动，他才无法养成自己主动学习的习惯，你那种压制孩子的方法不是一个长久的办法，你如果真爱孩子，当初为什么 在孩子和房子之间选择了房子，你就是不想让我离婚后过安稳生活！”

　　京京爸脸红了，但没有接京京妈的话说下去，还是一再强调就是爱孩子才这样做。开庭后，我把京京爸单独留下来， 我要知道他真实的想法。京京爸告诉我，当初离婚确实有私心，想把房子弄到手后，再慢慢解决孩子的问题。但离婚后才知道 ，孩子不能没有完整的家庭，自己也离不开孩子。虽然媒人也介绍了不少大姑娘小媳妇的，可自己的妈比来比去还是认为京京 妈是最好的，自己常看孩子也是母亲的意思，想让儿子别断了和孩子妈的联系。我劝导他：“你采取这样的方式并不明智，只 能造成京京妈的反感，想想你们谈恋爱时是怎么哄她的，你要对她付出真心才能挽救这个家，毕竟离婚时你是有责任的，媳妇 嫁到你家就是投奔你去了，你和你妈一致对付她，她当然感觉不到家庭温暖，男人是要做女人的靠山的，你想过吗？”京京爸 好像接受了我的意见，向我频频点头。

　　探视时间我还是依法确定下来，每周京京爸可以探望一次，探视时间为12小时，由京京爸负责接送。虽然探视问题 上造成法院执行困难，有当事人不配合的，我们执行庭法官每周都要陪着当事人去探望子女，但我们更多的是希望多做当事人 的调解工作，从未成年子女健康成长方面，我们也不能把矛盾激化。对于京京爸，我多希望法庭上他就能向前妻表达：“我是 真的爱你和孩子。”也许这样问题就简单了，但京京妈能同意吗？伤女人心容易，暖女人心难啊！

　　(摘自《法律与生活》半月刊2008年8月下半月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