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奥运遗产
注视鸟巢火炬的熄灭,对于中国人来说,除了金牌和偶像带来的满足,另有一种奇妙感受:一方面,奥运成为过去, 它留下一笔庞大的遗产——有形的与无形的;另一方面,奥运似乎还未过去,这些遗产还过于新鲜,来不及领受和展开。
以往我们也许习惯了按照固有的程式呼吸,奥运却逼迫国人吐故纳新,像运动员那样呼吸得更科学和有效率。菲尔普斯在泳池中的奇迹,在天赋之外出自创新和科学。这正是奥运给我们的最大馈赠。
从调和城市的颜色,到调配公交资源;从绘制绿色地图,到细读天文水利。在宏大概念之下的技术性领域,奥运要求我们专业和创新。专业化作为和谐奥运的内在保证,已经将我们领到与以往不同的起跑线上。甚至,它能够廓清利益固结带来的体制封闭、权力笼罩造就的效率停顿。
面对奥运遗产,我们看到了一条全新的起跑线。
北京多了个“大客厅”
《望东方周刊》特约撰稿米艾尼/北京报道
有点神秘的奥林匹克公园,会不会成为市民熟稔的“自家庭院”
6年前的10月,当高贵兰大妈红着眼圈,用麻袋把锅碗瓢盆都装起来打包时,谁也想不到,这片面临拆迁的洼里乡会变成什么样。同样,在过去10余天的“奥运时间”里为鸟巢、水立方、奥林匹克公园而惊叹的人们,绝大多数也不会知道这里曾经的模样。
高大妈走的时候依依不舍,她说一家三代生长在这个地方,根儿就在这儿,寸土难离。
不过,在过去的几年中,当行经北四环的人们眼看着鸟巢宛若一个新生的婴儿,一点点展眉露眼时,心里的喜悦也在一天天膨胀。
曾经的洼里乡,坐落在北京中轴线北端四环和五环之间,3973户村民,也算是住在“龙脉”上。2003年9月 ,除了南边的“北顶娘娘庙”,这里所有的建筑几乎都拆除了,连树木也只保留了娘娘庙前的几棵槐树。
封闭施工了3年之后,一座占地面积1135公顷的奥林匹克公园出现在四环五环之间。整个公园分三个区域:北端是680公顷的森林公园;中心区有291公顷,是主要场馆和配套设施建设区;南端114公顷是已建成的奥体中心等体育场馆和一些预留地。
当奥运圣火熄灭之后,这片土地将全面向市民开放。那时,有点神秘的奥林匹克公园,会不会成为市民熟稔的“自家庭院”?
它可能成为第二个后海
北京奥运开幕式上那29个奇幻的“大脚印”,就是沿着这条神奇的中轴线,把历史与现实连在一起。
北京城被称为人类历史上城市规划与建设的杰作。永定门、天安门广场、紫禁城、景山、钟鼓楼,在中轴线上一路贯穿。这条轴线长约7.8公里,如今,它又被奥林匹克公园拉长。
为何要把奥林匹克公园修在中轴路的最北端?
从美国波士顿归来的中国设计师,现任的清华大学城市规划设计研究院园林所的所长胡洁,是这次规划设计的主要参与者之一。他在波士顿呆了15年,2001年,北京市规划委员会确定,他所在的美国SASAKI设计公司和北京清华城市规划设计研究院联合创意的奥林匹克公园总体规划方案中标,这个带着黑框眼镜、留着寸头的男人就离开了SASAKI, 回到清华规划院。
胡洁研究过很多中国城市的布局,得出的结论是,中国历史上的大规模城市规划都是采用规则式棋盘状布局,体现了对秩序的追求,北京也是如此。
现在的北京城,建于明而完善于清,城市中轴线由南向北穿越古老帝国的政治中心紫禁城。从文化角度来看,中轴线具有明显的历史价值与象征意义,代表着中国历史的演进历程。所以,奥林匹克森林公园就选址在中轴线的北端 。
“这条中轴线从奥运公园最南端的民族大道起,经过庆典广场、主要场馆区、下沉式广场、休闲广场,最后结束在奥林匹克森林公园。”胡洁说。
还有一层特别的意义:从南向北,钢梁建筑在慢慢减少,树木、花草和水系渐趋密集,最后到达北端的森林公园—— 这条举世无双的城市轴线,最终完美地消融在自然山水园林之中。
一切人工的雕琢,最终都要向自然皈依。
几乎与主干道平行,奥林匹克公园还盘绕着一条“水龙”——龙行水系。水面波光粼粼,浓密的芦苇在水边随风飘摇。
“这条龙的头在北边奥运森林公园里,名为‘奥海’;龙身蜿蜒穿越整个公园的中心区;龙尾环绕着国家体育场。因此命名为‘龙行水系’。整条‘龙’总长约2.7公里,水面面积18.3万平方米,水面宽度20至125米,超过了1/ 2个昆明湖的宽度,”胡洁笑着说,“水不在深,有龙则灵嘛。”
实际上,巨龙的身形也是几经“修改”。北京市建筑设计研究院景观规划室的副主任张果,也参与了奥林匹克中心区的规划设计。他告诉《望东方周刊》,龙行水系最早的规划是一个完整的龙形,龙尾向南穿过四环路,一直甩到了奥体中心的南面。后来因为市政建设方面的限制,就把龙尾“盘”在四环以外。“龙尾巴底下,实际上是一个地下车库停车场的入口,不过现在还封闭着,过一段时间就会开放。”
“这条座落在龙脉上、贯穿南北的水岸,以后很可能是又一个‘后海’,但它比后海更现代化。”张果想象着未来的中心区,“赛后这条新的城市水岸上也会有酒吧、餐馆……它一定会是北京最时尚的休闲场所之一。”
水面下的“地下城”
一路往北,鸟巢、水立方、国家体育馆等公众熟悉的场馆被甩在了身后。用作电视转播的“玲珑塔”,简单如同一个钢架,串起几个菱形玻璃体。
玲珑塔的后身,是一座特大号的“天井”。一段长长的台阶向下延伸,两侧有两部滚梯,而电梯与外面的隔断,是一张巨大的中国鼓架,数十面红色的大鼓,尽管岿然不动,也似乎隐隐有风雷之声。
“天井”底就是在地下铺展的“下沉式广场”。两侧商铺目前还都空着,已经开放的只有麦当劳一家。
“这个下沉式广场的结构有点儿像王府井的新东安,在这片地底下,我们搞了20万平米的地下商业建筑,还通了一条奥运支线,大家可以坐地铁直接来购物或者吃饭。这个巨大的‘地下城’,从面积到承载量,一点不比地上建筑小。”
张果指着地图,在整个龙行水系的“龙身”和“龙尾”上画了一个圈,“就连这下面也都是商业广场”。
“我们还修了一条环状隧道,围着‘地下城’绕了一圈。我们当时预计,赛后这个地方很可能成为一个商业热点地区 ,交通压力可能会比较大,所以干脆让地上地下一起通车。”张果又指了指下沉广场的中间部分,“这下面还有整片停车场, 能容纳1300多辆车。”
“这是一个更先进的建筑理念,地面空间尽量疏朗一些,自然一些;而商业空间挪到地下来。这样环境优化与商业开发就可以走平衡木,不用坐‘跷跷板’了。”张果对《望东方周刊》说。
走在这片还没有完全开发的下沉广场上,精致的“中国元素”时时会抓住人们的视线。广场四周的围墙上都有水幕, 水流敲打在地面上,腾起一阵轻烟。哪怕是一个小小的拐角,也有绿竹倚着青砖墙,营造出一个精巧的小品。
在下沉广场的北端,建筑师仿造北京的四合院结构搭建了一个“诗化的四合院”。踏着青砖穿过三进院门,中央是一个“小庭院”,两个小孩正蹲在地上,逗弄着游弋在树坑和地砖之间的红金鱼——每一棵树的四周,都用石砖围起了一个极浅的鱼池,让人感觉这些鱼就在你脚边嬉戏。
奥林匹克公园里的临时建筑
下沉广场的最北端是一座典型的中国牌楼,穿过去,是成片的草地和闲散的树木。从地图上看,这片地方叫“休闲广场”。
几乎每走几步,就有一个大型的工艺品或者雕塑。这些“小摆设”都很“前卫”,有点像798风格。
“这些作品都是从全世界征集来的,在赛后可能就会淘汰一部分。”张果的意思是,这些雕塑能否在这里长期扎根, 还要展开一场“淘汰赛”。
而在下沉广场与休闲广场两侧十几个奥运赞助商的展示厅,也属于临时建筑的范畴。“我们原先规划的时候,这些地方都是绿地和树木。奥运结束后,这些房子都会拆除,换成树木和花草。”张果指着玲珑塔说,“玲珑塔以后拆不拆,现在还没有定,本来它就是为转播用的,但是似乎大家现在对它反映还不错。”
同属于奥运设施的奥运村,现在正住着各国运动员,因为是居住型建筑,得以永久保存下来。
奥运村离奥林匹克森林公园非常近,步行到鸟巢也只有15分钟路程。“这个小区我们就是按照赛时、赛后两套方案设计的,结果真卖火了,房价比周围楼盘贵很多,还是有人抢着买。”
奥运村的设计者、北京城建集团设计研究总院的建筑师刘京很骄傲:“奥运村里有40%的绿化率,我们还做了屋顶绿化,立体绿化。”
刘京为这个工程整整忙了4年,她觉得这次奥运村做的内装修是历届奥运会里最好的,既适合赛时运动员居住,又适合赛后普通居民居住,两者的转换不用花费太多的精力和金钱。
“奥运村最好的景象应该是在一两年后,等到大家都正常入住了,树木会更繁盛,那才是它最繁荣的时候。”刘京说。
张果告诉本刊记者,实际上,现在奥林匹克公园核心区周围还有很多“待规划地段”,这些地方早就被外国的开发商看上了,比赛一结束,中心区公共空间的吸引力可能远远超过场馆,因为它们更贴近市民的生活。
北京的又一个“大客厅”
中心区再往北,穿过一个凌越于方形基座之上的半圆拱,就进入了公园最北的区域——奥林匹克森林公园。
胡洁说,“森林公园之门”的倒影与其本身形成了一个完整的圆环,是城市中轴线的“纵轴”与森林公园水系“横轴 ”的交叉点,寓意“天圆地方”。
往前走是一大块草坪,这是森林公园湖畔的露天广场。草坪北面就是龙头“奥海”。一些游客正坐在湖边吹风。
“这个露天剧场可容纳2万人搞活动,它跟城市中轴线南端的历史皇家建筑群形成了平衡关系。”
露天剧场的设计构想,来自胡洁的海外经历。
“在温哥华,有一片草地让我一直都难以忘记。每到周末,从早上开始,上百人就陆续集中到这片草坪上。大家聊天 ,打球,野餐……一直闹到晚上8点多。这时候露天剧场的演出才正式开始,在草坪上拉起一个巨大的屏幕,交响乐队就演奏起来了。那么多的人坐在草地上,顶着星星月亮一起聆听一首曲子,那样的感觉太震撼了。”
于是,回国参加奥林匹克森林公园规划设计的时候,胡洁就提出要在总占地面积680公顷的森林公园里留出一个巨大的草坪,做露天广场。位置就选在了龙头“奥海”的南面,正好在公园正门口,非常醒目。
“中国人现在其实是越活越轻松了,大家需要一个共同欢乐的场所。”胡洁觉得奥林匹克森林广场依山傍水,自然条件比市内任何一个公园都好,“如果把朝阳公园的迷笛音乐节搬到这里来,效果绝对更震撼。”
在森林公园中散步,就像在一个全“野生”的环境里行走,你甚至会忘了,这些树木、花草和山石,甚至是水中的芦苇,都是人工设计并在短时间内栽种的——它们完全像是“土著”。“我们一直希望做成一种最自然的形态,不需要有过多的装饰。”
在森林公园中有许多开放的空间。东侧的“森林艺术空间”还没有完全修好,据胡洁说,已经有像中国美术馆这样的单位跟他谈起,要在奥运会后把自己的展品搬到“森林艺术空间”里来,搞“室外展”。
“奥海”北岸会形成一个“林间烧烤区”,这个创意也是胡洁从国外生活中借鉴而来的。
“中国老百姓是比较内敛的,但是随着经济条件的宽裕和视野的开阔,大家对于公共交流空间的需求也越来越多了。 ”胡洁说。
从奥林匹克森林公园的东门走出来,有数名志愿者把守在安检处,在奥运会期间,这里依然是一个未开放的“禁区” 。在几个月或者一年后,它会成为一个公共的乐园,相比起奥运会来,或许后面的辉煌会更大。
“奥林匹克公园这片地方,就像北京的又一个‘大客厅’,这恐怕是奥运会留给北京市民最好的礼物。”胡洁这句话 ,实在又贴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