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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通过一根芦苇活了下来

http://www.sina.com.cn  2008年09月26日18:10  南方人物周刊

  本刊记者 李宗陶 发自马鞍山

  诗人是保护民族语言的人

  人物周刊:你平常体会到的诗意是怎样的?

  杨键:黄昏时泥土的潮气就是一种很有诗意的存在。一口面缸里的一捆绳子也很有诗意,还有倒在田里的老柳树,已 经枯了,我觉得它也是很有诗意的,因为它就像一条死去的龙。诗意这东西很难用语言说清楚,它来了又走了,是瞬间发生的 。

  人物周刊:在你的诗歌里面,道德不只是一套法则,而是一种感情——对他人、对一切受难生灵的同情。在这个很容 易冷淡而麻木的时代,你怎样保有同情的能力?

  杨键:本质上,万物都是一体的,是不分你我的。但一个人要做到这样,做到爱、慈悲,不是那么容易。哪怕在家庭 中,对自己的母亲、兄弟,都是很难做到的。大部分人无暇顾及身边人的存在,干扰最重的还是一个“我”。

  人物周刊:韩东说你的写作不是以文学为目的。那你为什么写作?

  杨键:中国有一个“载道”的文学传统。《诗经》表面上在写日常生活,实际上有一个很大的目的是“载道”,朱熹 在注解《诗经》时也往“道”上引。文学肯定不是目的,文学就是载道。但这个时代已经厌倦道了,背离道了,而道是中国古 代士大夫一生努力的核心,是他们一生的价值体现。他们的努力,是中国文明几千年不坠的原因。只是到了现代,士大夫这个 词才被换成了狭窄的知识分子。我不喜欢“知识分子”这个称呼,中国本来没有“知识分子”这个称呼,它不再有担当道义、 “以天下为己任”的使命,现在主要变成做学术了,学术大多只有知识,没有行,这是现代学术的最大弊病。

  人物周刊:那么在一个剧变的时代,一个诗人能做些什么呢?

  杨键:诗人是对精神世界特别敏感的一群人。一个时代,如果诗人地位较高,那它坏不到哪里去;如果诗人都处于一 种失魂落魄的状态,那一定不是一个好时代。历史上的诗人,王安石、范仲淹、苏东坡,他们在所处的时代地位都比较高。这 个时代,诗人全面退下来。除了自我,我们这个时代的诗人已经没有皈依。经历了20世纪的政治变革与经济改革,我们的母 语已经十分疲惫,十分贫瘠,沙漠化现象十分严重。诗人从来就是保护和救活民族语言的人,在此时代也不例外。

  人物周刊:如果有人反驳,说这是从对外部世界转向对内心世界的观照呢?

  杨键:我看不出现代诗歌观照内心的迹象。观照内心的困惑,你必须有一个清醒的东西,不能以困惑观照困惑,这样 没有出路,出来的东西依旧是混乱不堪、模糊不清,只会对他人有害处。

  人物周刊:你觉得20世纪中国发生的最大变化是什么?

  杨键:个人思想代替了圣贤思想。

  人物周刊:你怎么看“五四”对传统的颠覆?

  杨键:“五四”运动把所有传统的东西冠以“封建主义”的恶名,盖棺定论,一律打倒,这显然是有问题的,造成我 们认识上的许多偏差,今天在我们身上就起作用了。

  “五四”精神的核心就是一个“自我”蹦出来了。古代中国人的自我是不重要的,儒家精神的美妙就在于他是讲究“ 无我”的。一直到晚清甚至民国时期,中国人的自我都不是那么突兀。“自我”是一个西方概念,进入中国人的心灵之后,种 种痛苦、困惑,随之而来。

  人物周刊:难道自我意识的觉醒是无价值的?

  杨键:“五四”时代的“我”还是有价值的,但我们这个时代的“我”主要是物欲之“我”,有何价值可言呢?我们 的“自我”,一定要放到一个大的共同体里,才有价值。共同体之外的我没有什么价值。

  伟大的时代

  是本性得到最大程度发挥的时代

  人物周刊:在你的诗集《暮晚》、《古桥头》里,可以读出很强的“回到中国传统”的指向。你希望回到传统的哪些 部分?

  杨键:中国传统精义就是儒、释、道三家。本来我们中国人一生下来,就应该受儒家教育,它一直是中国教育的核心 。我们这几代没这个福气了。儒家主要讲五伦关系,讲人与自己、与他人、与自然、与历史之间的关系。我们这个时代之所以 出现如此混乱的局面,就是因为把这些关系完全忽略掉了,所以现在父子、兄弟、人与人之间的关系都处在崩溃的边缘,首当 其冲就是夫妻关系。

  道家的主要思想是法乎自然。它不认为人要去做自然之主,而是要去随顺自然,去效法它,自然是人的老师,而且是 至上的老师,然后在其中成就自己的生活和性命。近代中国受西方影响,把自然看作隶属于人的东西,人最大。过去不是这样 的。中国的文学、山水画、哲学思想,几乎都是在法乎自然的思想下逐步成长起来,但到20世纪出现严重危机,然后就是今 天的局面。

  佛教思想是在东汉末年传入中国的,它的珍宝就更多了。只说其中一点,因果,就是善恶有报的思想,这在20世纪 也被完全泯灭了。所以现代人什么都敢做,对善恶也搞不清楚了。这是一个为所欲为的时代。民国时,有人问印光大师,何以 救国?印光大师答,“因果”两字可以救国。善恶到一定程度会发生转换,恶发展到极限,它会回头,因为为恶会有报应,这 种报应会带来教育的价值。我们现在自然被毁坏、人伦关系被毁坏,所以回过头来寻找资源。

  人物周刊:人的本性一定是善的吗?

  杨键:“人之初,性本善”,这是儒家思想的立足点,所以孔子才会周游列国,才会在后期做一个教育家。中国历史 上每一个时代人才辈出,跟儒家讲的“人性本善”、“人人皆可成尧舜”,释家讲的“人人皆可以成佛”都是有关系的。这两 家为什么在中国能融为一体,因为它们在思想观念上是一致的。遗憾的是,这种深刻的平等思想已经退出舞台,这是一个人的 本性被遮蔽,而人的习性大显身手的时代。伟大的时代都是本性得到最大程度发挥,恶,也就是习性得到最好控制的时代。

  人物周刊:你对进步怎么看?

  杨键:张之洞讲的“中学为体,西学为用”,这个“体”在任何时代都是不进步的,是跨越时空的,但是“体”在今 天的中国已经血肉模糊,谁还关心这个呢?有些东西是永不进步的,比如五伦关系,比如法乎自然,比如因果,我们所谓的进 步都是对这些永恒常在的规律的背叛,进步在今天带来的只是它们的危机。我们进步了什么呢?我们的所谓富裕只是因过度开 采资源、伤害自然而来,它会迅速失去,而且会有报应。现在的许多进步,你仔细分辨,它根本不是进步,反而是一种倒退, 有时甚至是一种罪孽。像一些保健品,弄点糖水,成本大概七八块钱,卖一百多块钱一盒,广告铺天盖地,敦促大家过年提几 盒走亲访友,他这样积累起来的所谓财富,所谓资本是会失去的。现在一些大国的领导人就像一个个大公司的大老板,像甘地 那样全力以赴与自己的民族精华融为一体的人不多见了。甘地就是一个不进步的人。

  人物周刊:你反复强调平衡。但平衡是复杂的、困难的。有人认为砍掉树木、占用耕地建起一个现代化工厂带来的福 祉比顺应自然来得多。

  杨键:那是鼠目寸光。中国古代不是这样的,中国的自然风貌几千年都保持得比较好,因为人们始终恪守“万物并育 而不相害”。现在,才几十年,中国的森林、河流、土地,摧毁得多么快。我们昨天去看的那条河,如果天下河水都是那个颜 色,人该怎么活下去呢?

  经济并非万能的

  人物周刊:你怎么看童心?

  杨键:童心与成人的智慧并存才好,光有童心没有成人的智慧不行,光有成人的智慧没有童心也不行,汉代书法就是 童心与成人智慧的并存,清代金农的书法、绘画都是,晚明李贽虽标榜童心,却并非如此。

  人物周刊:中国古典文学里真的没有紧张感么?通常认为,焦虑、紧张感属于西方。

  杨键:我不同意。从屈原的《离骚》、《天问》开始就有紧张;《诗经》里女孩子在水边等待情郎,内心也绝对是紧 张的,她的心是怦怦乱跳的;明末清初那些士大夫最后出家,内心的紧张和焦虑都是我们难以想象的;周作人也不是一味恬淡 从容,他在写女儿去世的那篇文章里,紧张感多么强。焦虑并不专属于西方。

  人物周刊:你怎么消解焦虑?

  杨键:我已经越来越安于现状,在现状里安下心来,并且有所发现,这就是我的日常生活。

  人物周刊:你这样的存在方式很少见。

  杨键:有点像小时候看的战争片里,一个人躲到池塘底下,用根芦苇伸出水面透气。大家不知道我存在,以为是根芦 苇呢,我就是通过这样的一根芦苇活了下来。

  人物周刊:中国目前最需要什么?

  杨键:先贤有言:天不生仲尼,万古如长夜。夜就是没有心了,是心死的意思。这是一个心死的时代。仲尼是来救心 ,是来立心的。中国目前最需要的是可以把我们的心找回来、立起来的思想家、教育家,而不是演艺明星、体育明星、经济明 星。

  人物周刊:也不是纯然的经济?

  杨键:很久以来我们以为经济可以解决一切问题,可能吗?经济并非万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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