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东方周刊》记者山旭、特约撰稿徐妍/北京报道

　　国际投机者、国内“庄家”乃至市场分析师各有自己的舞台,普通投资者的角色却只有一个:输家

　　黄金价格在经历了黄金10年之后,正在上演最为疯狂的情节。

　　9月19日,纽约期货黄金价格大幅下滑,盘中一度重挫7.6%。

　　就在此前两天,纽约期货黄金刚刚暴涨70美元,涨幅达到9%。

　　在期金价格带动下,当天国际现货黄金价格从每盎司780美元飚升至893美元,上涨14.4%。这是1973年黄金与美元比价自由浮动后,金价涨幅最大的12小时。

　　然而面对暴利行情,中国的炒金客们只能发出一声叹息。

　　在此前持续两个月的下跌周期中,猝不及防的中国投资者损失惨重:从7月中旬的半年高点987.6美元开始,到9月11日国际现货金价达到一年来的最低点740美元左右。

　　在北京,一家具有全国影响力的黄金投资公司高德黄金因此宣布清盘。据称400多名炒金客损失近千万元。

　　两个月持续下跌的金价像退去的潮水,在沙滩上留下了怀疑、黑幕和攻诘。

　　郑润祥,中国黄金投资专委会秘书长。9月初他在接受本刊记者采访时表示,虽然市场混乱,但去年以来黄金行情持续走高,各类黄金业务公司、投资服务机构、投资者都可以获得利益,其中存在的严重问题就被搁置下来。然而8月开始,金价连续出现大幅下跌,各种问题也开始随着黄金热的退潮而显现。

　　而眼下,郑润祥自己也被卷入一起由黄金投资企业引发的纠纷。因为评论高德黄金巨亏一事,郑润祥以及一家知名财经网站被怀疑受到其他公司的唆使。

　　舆论关注的核心,则是一个估值达到数百亿的投资市场和模式是否合法。作为最早质疑高德黄金经营模式的专业人士,郑润祥的言论引起了行业内许多人的不满。后来,中国黄金投资专委会曾发表声明,称一些媒体报道郑润祥的言论失实。

　　“退潮效应”使中国个人投资者遇到的第一个黄金牛市的尾声看起来并不和谐。

　　“这个时期很敏感。”中国黄金协会一位副会长向本刊记者说道。

　　被鼓吹的牛市

　　8月5日,市场明朗的前夜,忧心忡忡的中国黄金投资专委会曾发布了《致黄金分析师的信》。

　　“我们希望各位黄金投资分析师应该以对国家、对投资者负责的态度,积极为黄金市场管理体系的法规建设献言献策。”公开信中不乏苦口婆心的劝导,亦有严厉的警告:从业人员如有参与黄金非法交易活动,一经查实,“取消其黄金投资分析师职业资格。”

　　“黄金投资分析师这个行业急需整顿。”郑润祥在接受记者采访时如此表示。中国黄金投资专委会具有黄金投资分析师职业资格评审权。

　　在中国,绝大多数黄金投资分析师在黄金营销企业和涉及黄金咨询、投资的中介性公司中工作。“其中很多人其实根本没有资格,只是中介机构随便找个工作人员出来,就叫黄金投资分析师。”郑润祥说。

　　公开信中说,黄金中介机构为获得更多交易手续费,发布误导性信息来诱导投资者频繁交易。

　　本刊记者随机收集了8月1日至8月30日各地机构发表在媒体的30篇“金评”。其中有21篇表示,金价在一两个月内仍将保持强势。

　　就在这个月,金价跌破800美元大关,然后在9月初迅速下探。

　　过去一年中,张卫星也在力挺黄金牛市。他的身份是北京高德颐合黄银制品有限公司(简称高德黄金)总经理。

　　作为公众人物,张卫星曾成功预言“5·19”行情,随后一直对一些经济措施持批判态度,并以此闻名。2002年在南方一家著名媒体的报道中,他被认为是“最受散户认同的代言人”。

　　然而,这位“草根代言人”的形象正因“高德爆仓”事件而变得模糊。

　　与大多数黄金中介公司一样,高德黄金称提供黄金投资、融资、资产管理等业务。它的核心产品是“高德黄金通”:客户用交易保证金的形式买卖高德黄金10盎司标准金条现货。

　　“高德黄金通”最吸引人的是资金杠杆的交易模式:它收取不低于20%的保证金,换句话说用10万元钱可以交易50万元的黄金。而根据2007年施行的《期货交易管理条例》,如果保证金低于20%可认定为变相期货交易。

　　“这是一个非常常见的模式,全中国有几千家类似公司在操作类似业务。”郑润祥说。

　　黄金市场中的“牛人”

　　8月25日,高德黄金的网站宣布由于“各种市场风险出现”,决定暂停“高德黄金通”业务。

　　由于此前国际金价剧烈下跌,大多客户这时都已被“套”。到8月29日高德黄金宣布,已基本完成了结客户权益的工作,这意味着众多客户的巨额账面亏损成为实际亏损。

　　高德爆仓的消息先由国内著名财经网站和讯网披露,首先引起了对“政策灰色地带”的讨论,随即有专家提出高德可能存在地下炒金行为。最后一些客户们宣布将起诉高德。

　　根据张卫星的说法,在与国际“空头”较量的时候,他和名下所有公司共亏损1.8个亿,其中高德损失3500万。他进一步解释说,一般情况下国内市场会在6至8月建仓,等到春节销售旺季到来。然而国际金价在7月15日摸高后,直线掉落,波幅接近30%,超过他预设的承受限度。

　　虽然随后金价曾反弹至800美元以上,但张卫星已无资金维持操作,只好宣布清盘。

　　值得注意的是,张卫星自述,这次失败是由于国际“空头”的联合绞杀。他甚至强调,这轮大跌正值北京奥运会期间。其意味与某种特殊因素有关。

　　不过就在2006年,张卫星还撰文否定“阴谋论”。当时有观点认为“中航油事件”和“国储局伦敦铜事件”都是国际基金操作所致。张卫星认为,这并不是主要问题,而是企业“看错了市”、“赌错了方向”。

　　他甚至在文章最后说,“国际石油市场上出了问题,伦敦铜市场也出了问题,恐怕未来在国际外汇市场上、国际黄金市场上我们国家很难避免再次遭受失败。”没想到,两年后一语成谶,主角却是他自己,原因也是存在“阴谋”。

　　纠纷到此本已足够复杂,但是和许多市场故事一样,其中又传出江湖恩怨的情节。

　　高德爆仓事件后不久,一家名为西汉志的黄金投资公司出现在人们的视野中。张卫星曾为西汉志股东,两家公司也曾有密切的交往。但2008年初张卫星彻底退出了西汉志。

　　坊间传闻,张卫星因利益纠葛离开西汉志。而在得悉高德黄金巨额损失后,西汉志找到媒体公开了此事。另一种说法是,存在第三家公司意图通过此事攻击高德和西汉志。而且如果没有媒体炒作,高德黄金本可以从容寻找资金度过难关。

　　即使张卫星本人也在与网民聊天时,谴责有媒体违反与其私下达成的协议,公开此事。

　　9月5日上午,张卫星在接受本刊记者采访时表示,近期针对“高德爆仓”、涉及违法交易的报道均为炒作,并有严重夸大及歪曲的成分。

　　西汉志与和讯网后来都发表声明,或者澄清与张卫星的关系,或者表示并非故意针对张卫星。

　　但无论真相如何,都不是普通投资者所能洞察的。

　　没有进入市场的炒金

　　根据公开报道,2004年4月杭州第一次查处了保证金交易模式的炒金公司。

　　中国国际期货经济有限公司的内部报告显示,到2008年夏天,国内以黄金公司或投资公司名义经营炒金业务的公司超过1000家、代理相关业务的超过5000家。

　　参与报告编撰的期货分析师詹君贵说,与一般投资者理解不同,大多数情况下客户的保证金并不进入正规期货市场。客户按挂钩市场的即时价格买入炒金公司的金条后,再根据即时价格卖给公司。高价卖出后的赢利部分来自公司,低价卖出后的亏损也流向公司。

　　虽然一些业内人士认为,只要客户认可,这仍是一种公平模式，但不可回避的是,在没有第三方有效监管的情况下,博弈双方处于并不平等的地位。

　　在高德黄金的纠纷中,已经有客户提出,曾在高位时无法及时卖出。而交易系统一般都是由炒金公司提供并控制服务器的。

　　事实上,至今也没有媒体获得高德亏损的具体原因。这家公司到底在哪个市场对冲、产生巨额亏损的具体过程如何,都无人知晓。本刊记者了解到的消息则是,进入夏季以后在浙江、福建等炒金公司盛行的地区,许多公司都在以类似原因要求客户清盘。

　　一些学者因此怀疑,当金价运行到低位时,强迫客户清盘可以在对博中“彻底战胜”客户。而在接受本刊记者采访时,张卫星也并不否认在接受有关部门调查。

　　詹君贵说,这些公司过去一直在东部沿海地区存在。然而去年下半年金价攀高后,炒金公司开始向内地挺进,现在已经深入到西部以及县市级地区,客户数量也飞速发展。

　　这份报告估算说,目前一家代理商大约有100名客户,全国总数在50万以上。

　　在高德事件中,400多位客户投资金额据称达到2000多万元。在2007年的上海联泰炒金案中,723名炒金客也拿出了2900多万元保证金。国内近年查处的类似案件中,涉案金额和人数也大体相当。平均每位客户的保证金在4万元左右。

　　这样计算,国内炒金公司拥有的资金可以达到200亿元。中国国际期货经济有限公司的内部报告则认为在250亿左右。

　　“我个人估计,至少在100亿到150亿。”詹君贵说,投资50万以上的人群视野一般比较开阔,有其他投资方法。炒金公司的客户相比之下,在金融知识、投资渠道等方面都比较欠缺。

　　“这笔钱,或者说其中的大多数,是在一个缺乏监管、没有保障的平台上运行。”詹君贵说,现在证券交易等都已实现第三方资金监管。

　　找不到的规则

　　2002年启动的黄金体制改革为个人开辟了投资黄金的空间。作为一个普通投资者,在实物黄金交易、保证金交易以外本来还有很多种合法选择。

　　“纸黄金”是由银行推出的一种理财业务。但它只能进行实盘交易,即有多少钱买多少黄金,而且只有在黄金价格上升时才能赚钱。

　　2008年1月黄金期货在上海期货交易所上市后,个人可以通过在期货公司开户参与黄金期货。

　　上期所的金价与国际挂钩,但是上海只在白天交易,国际黄金市场却是24小时制。以9月18日为例,由于17日夜间国际金价暴涨,上海黄金期货各主力合约一开盘就纷纷涨停,做空者根本没有平仓的机会。

　　半年来每当国际金价暴涨暴跌时都会出现类似情况。

　　“正规黄金期货最低一手起交易,要1000克,保证金需要2万元以上。而在炒金公司,不仅宣传24小时交易,而且几百块钱就可以操作。”詹君贵对《望东方周刊》说,高德黄金有400多个经常交易的账户,这与一个中等期货公司大体相当。

　　上海期货交易所推出黄金期货前,曾进行了全国范围的推广。然而许多投资者在听报告会后,却选择了炒金公司,其主要原因就是门槛问题。

　　高德事件后,大量相关企业正在观望主管部门的态度。一些学者甚至认为,这一事件将考验主管部门“金融创新”的底线。然而到目前为止,除了上海黄金交易所、上海期货交易所先后出面否认高德黄金是自己的会员外,并无任何政府部门评价此事。

　　“证监会可以处罚违规上市公司和券商,但黄金行业没有类似的专门监管机构。”郑润祥说。

　　在法律上,涉及黄金交易的仍是1983年颁布《金银管理条例》,其中甚至规定个人不得收藏黄金。由于保证金没有超过规定,炒金也不适用《期货交易管理条例》。事实上,最近几年查处的炒金公司均以非法经营罪量刑。

　　上海联泰案中,炒金公司被认定为变相期货,在造成客户2942.36万元损失的情况下,主犯被判处5年6个月有期徒刑。

　　这个量刑已符合非法经营罪中“严重”情节,也是同类案件中最为严厉的刑罚。

　　但就在3月中旬金价达到历史高点后,全球最大的黄金上市交易基金SPDR也将自己创纪录的黄金持仓量逐步减少。到9月11日、12日两天,更是由641.93吨快速下降至614.35吨。而之前其20个交易日减持量不到20吨。

　　9月17日SPDR再次悄然增持36吨黄金,这被认为是当日金价攀高的最主要原因。

　　然而直到8月市场惨淡之后,有关SPDR半年来持续减持消息才陆续出现。事实上,在这家基金的网站就可以查询到其黄金持有情况。

　　“在股市可以看到谁在卖、卖多少。但是这在目前的炒金市场无法实现。”一位就职于大型国有银行的黄金交易员说,分析人士、公众人物以及媒体再有意回避一些信息,普通投资者就相当于蒙着眼睛扔钱,“能扶着投资者走路的,只有政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