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李军

　　提要：“结石娃娃”让人们想起四年前的“大头娃娃”。这些被伤害的孩子现在怎样了？本文作者走访了被那起事件 改变的人和城市后感叹，如果四年前深挖劣质奶粉根源，大概就不会产生今天的“结石娃娃”。

　　此次三鹿奶粉事件的爆发，让人再次回首旧事：4年前，劣质奶粉事件在安徽阜阳爆发。一批因食用劣质奶粉造成营 养不良的婴儿，让国人对食品安全空前关注。据说当时，三鹿奶粉也位列问题奶粉，可是后来不知道什么原因，质检部门突然 推翻自己的检测，并向三鹿表示道歉。

　　那些触目惊心的“大头娃娃”，如今是否恢复健康？在奶粉事件中被“问责”的众官员，如今处在怎样的状态之中？ 劣质奶粉事件，究竟给阜阳这座城市带来了什么？带着这些疑问，记者于近日深入阜阳当地，试图求解答案。

　　回访曾经的“大头娃娃”

　　2008年9月28日上午，阜阳某地。7岁的小顺正在家门口，与一帮小伙伴打闹着，显得十分活泼。

　　4年光阴的流逝，彻底改变了小顺。“四年前，因为长期食用营养成分不足的劣质奶粉，小顺的头部畸形得大，眼看 着就不行了。”小顺的二伯对记者说，“所幸抢救及时，最终保住了一条命。现在，这孩子已经恢复了健康，同正常的孩子没 什么两样。”

　　在村邻的眼中，小顺自小养得很“娇惯”。在很多同龄小孩早已断“奶粉”的3周岁，小顺的父亲仍一直坚持让儿子 食用奶粉。而且，小顺喝的奶粉从来不在镇上的集市购买，而是到县城和市里批发。“他父亲认为那样更安全，奶粉会更好一 些，没想到买的是劣质奶粉，好心办了错事。”一位村民笑着说。

　　据村民们介绍，食用奶粉不仅没有让小顺更加健康，反而让这个孩子深受其害。当时的他，同村里的孩子相比，身体 格外瘦弱，动不动就伤风感冒。而且，他的头部畸形得大，鼻子则显得格外的小。其他的孩子吃饭时狼吞虎咽，小顺则“不好 好吃饭”。

　　2004年初，小顺“大头”的症状越发明显，严重时手脚抽搐，眼看着就不行了。紧张儿子的父亲只好到镇上医院 “瞧病”，但是，医生没有说出“所以然”。

　　随后，小顺被送到了阜阳市人民医院，被诊断为因食用劣质奶粉造成营养不良，从而正式加入了“大头娃娃”的行列 。此时，震惊国内外的阜阳劣质奶粉事件爆发。据新华社2004年5月16日发布的消息称，经对阜阳当地2003年3月 1日以后出生、以奶粉喂养为主的婴儿进行的营养状况普查和免费体检显示，因食用劣质奶粉造成营养不良的婴儿229人， 因食用劣质奶粉造成营养不良而死亡的婴儿共计12人。

　　事件发生后，阜阳当地全力以赴救治劣质奶粉受害婴儿，并全部予以免费。此时的小顺，得到了最好的治疗，也被免 去了所有的治疗费用。在医院住了一段时间后，逐渐恢复健康的他回到了家里。据小顺的二伯介绍，此后几年内，当地卫生部 门每隔一段时间都派人到家里回访，每次来时都要询问很长时间，宣传一些科学喂养孩子的知识，而且还送给孩子一些“价格 不便宜”的奶粉。

　　经过慢慢调养，小顺彻底恢复了健康，曾经很矮的个头“蹿得很快”，跟村里正常的孩子渐渐没什么两样；“皮包骨 ”式的脸部逐渐红润起来，开始有肉了……今年，他到村小学上了一年级。据小顺的老师介绍，小顺智力发育正常，只是性格 显得有些内向。

　　据村邻介绍，小顺恢复了健康是幸运的，但这孩子的命“不好”。前年11月份，小顺的母亲因为心脏病发作撒手人 寰。不久后，父亲重新结婚，对方有两个孩子，根本顾不上照顾小顺。目前，父亲在外务工的小顺被寄养在亲戚家中，经常在 姥姥、二伯家“往来穿梭”。

　　听人谈起这些事情时，小顺悄悄地流下了泪水。记者上前问他，他说：“我想妈妈，想爸爸！”二伯说，小顺这孩子 平时话不多，但感情十分丰富，显得很懂事。

　　不一会儿，小顺拿起课本，向记者读起“a、o、e”。记者随口问几道“10以内的算术题”，小顺全部给出了正 确答案。“喜欢读书吗？”记者问。“我喜欢念书，学很多知识，将来可以挣很多的钱。”小顺如是回答。

　　记者在小顺所在村庄采访时还注意到，劣质奶粉事件发生后，当地的村民格外关注奶粉的质量。此次三鹿奶粉事件， 通过媒介传播和当地干部宣传，已经为村民们所知晓。一位村民还拿出某品牌的奶粉，请记者帮助参考是否“有问题”。据她 介绍，这奶粉是儿媳妇专门从上海托人买回来的。“小孩子的健康是大事情，我们大人得格外长个心眼。”她说。

　　2003年出生的小丫，因为食用劣质奶粉，个头一度十分矮小，2岁时走路还摇摇晃晃，牙齿才长出两颗。10月 4日，记者来到小丫家中回访时则发现，5岁的她上述状况已经完全消失，出现在记者面前的是一个活泼可爱的小姑娘。扎着 小辫子的她，好奇地盯着记者“打量”，甚至还懂事地说了声“叔叔好”。

　　小丫的母亲介绍，由于后期加强营养，加上当地卫生部门经常回访指导，小丫在3岁多时开始全面恢复。“经过这么 长时间的努力，孩子身体和智力现在同正常的孩子没啥区别，我一颗心终于落了地。”小丫的母亲告诉记者。

　　据阜阳多个县市卫生部门有关人士介绍，经过回访，大多数劣质奶粉受害婴儿恢复状况良好。

　　另据了解，阜阳当地卫生部门曾经承诺，劣质奶粉受害婴儿出院以后可以得到相关部门的跟踪回访。如果这些孩子有 什么后遗症，还可以免费接受诊治。记者在此次采访中，不少村民均证实，当地卫生部门隔段时间就要到家中来给孩子体检， 而且还发放奶粉。“直到孩子没啥毛病后，他们才没来！”一位陈姓村民这样告诉记者。

　　那些曾被“问责”的官员

　　阜阳劣质奶粉事件发生后，舆论一边倒地对阜阳市场监管不力提出指责。一时间，“问责”之声成为主流。

　　阜阳工商系统的两个小人物，拉开了当地官员被问责的序幕。

　　2004年4月24日，国务院调查组在阜阳市太和县某糖果厂发现一批劣质奶粉，其中有两个品牌列入了阜阳市公 布的劣质奶粉黑名单。当此之下，太和县工商局连夜召开党组会议，在未对该批奶粉进行核实的情况下，决定对城东工商所市 管员陈春生、宋影予以辞退。理由是，该批劣质奶粉被发现的地点恰好处于二人的辖区之内。

　　稍后，阜阳严肃处理劣质奶粉事件首批责任者的消息经由当地媒体向外界公布，并被云集此间的各家媒体记者迅速转 发。一时之间，陈、宋二人拥有了全国范围内的“知名度”。

　　其后的2004年6月9日，监察部通报了对阜阳劣质奶粉事件9名责任人的处理情况。除了时任阜阳市市长的刘庆 强受到行政记大过的处分外，另有数名官员被开除、撤职或责令辞职。此外，安徽省质监局也对阜阳多名质监系统官员予以严 肃处理。

　　这些被问责的官员，如今的生存状态如何？他们的人生，是否因为被问责而发生“转向”？

　　很长时间不为外界所知的是，阜阳劣质奶粉事件首批被问责的“小人物”陈春生、宋影在被辞退之后，始终不“服气 ”，一直坚持据理力争向上申诉。2004年7月23日，阜阳市工商局指定3名同志组成复核小组，利用5天的时间，对陈 、宋两人提出的复核申请理由进行调查，最终发现了两人不服的“症结”所在。

　　阜阳市工商局查明，2004年4月21日阜阳市公布的45种不合格奶粉名单中，明确标注了不合格奶粉的商品名 称、标称商标、规格型号、标称生产单位、不合格项目、生产日期六项具体内容。当年4月24日，国务院联合调查组在某糖 果厂发现的奶粉，没有一种与已公布的45种不合格奶粉的六项具体内容完全相同，不能认定为“黑名单”上的不合格奶粉。 另外，根据2004年4月17日太和县工商局城东工商所制定的《城东工商所围剿劣质奶粉工作责任书》，某糖果厂不在陈 春生、宋影的劣质奶粉专项行动责任路段内。因此，不能按照阜阳市政府奶粉市场专项整治工作纪律追究陈春生、宋影二人的 责任。

　　综合多方细致调查和审慎考量后，阜阳市工商局选择了实事求是，最终决定撤销对陈春生、宋影的辞退决定。由此， 陈、宋二人得以重新上岗。据知情人介绍，这一问责事件发生后，两人工作态度更加积极。只是对于往事，两人不愿多谈。

　　2004年6月9日，被给予党内严重警告、行政记大过处分，并被责令辞职的原阜阳市工商局局长周毅生告别了自 己工作了两年零六个月的阜阳市工商局。据知情人士介绍，周毅生离开的这天，很多阜阳市工商局的干部到办公楼下与他相别 。对于自己被问责，周毅生曾说：“中央对我的处理决定是英明的。”

　　据知情人士介绍，周毅生算得上是一个“干事的人”，他在任期间对于阜阳市工商系统的干部队伍建设还是作出了贡 献的。一个典型的例证是，为了提高基层队伍素质，周毅生积极促成了安徽省工商行政管理学校阜阳分校的成立。在劣质奶粉 事件全面爆发之前，周领导下的阜阳市工商系统就提前数月开始清查市场上的劣质奶粉，并在当地媒体上发布过“不合格奶粉 公示”。

　　这位知情人士介绍，黯然离开阜阳后，周毅生一度闭门对此事件进行反思。其后，重回省工商局机关工作的他，一直 低调做人处事至今。

　　“周在去阜阳任职前，就担任省工商局处室一把手，理论和业务水平较高，口碑也不错。让他到阜阳任工商部门一把 手，可以认为组织上对他寄予厚望。可惜的是，劣质奶粉事件，让周的前程受到了很大的影响。”一位熟悉周毅生的人士对记 者如是评论。

　　记者在采访中还获悉，被撤职的原阜阳市工商局分管市场监管的副局长杨伟，在沉寂相当长的一段时期后，目前已调 任安徽其他地市工商局担任副局长，重新回到了被撤职之前的位置。被责令辞职的原阜阳市卫生局分管食品卫生的副局长丁丽 玲，后转任阜阳另一家市直机关副调研员，2007年下半年被任命为该局副局长。

　　此外，原阜阳市市长刘庆强在被问责后相隔一年多时间，调任安徽省环保局担任局长。据知情人士介绍，此后，刘庆 强很少涉足阜阳。

　　记者在采访中获悉，绝大多数当时在奶粉事件中被问责的阜阳官员，体现出“担当”的姿态，对处理结果表示“口服 心服”。问责后，大多行事低调，对这段往事不愿多谈。

　　被劣质奶粉事件改变的城市

　　劣质奶粉事件后，阜阳对此深为反思。

　　曾处在劣质奶粉事件风口浪尖的阜阳市元丰市场，为阜阳市三里工商分局所管辖。事件后，这个分局创造性地推出三 类监管模式。其具体做法是：将监管的市场主体分为三大类，要求大型商场必须及时将重要商品购销情况每日汇报；要求总经 销商、批发商在进货时，索要厂家营业执照、卫生许可证、质检报告和购货发票；要求零售经营户建立购销台账和信誉卡，以 便在消费者购买到假冒伪劣商品时得到应有的赔偿，并追究销售者的责任。由此，在追查商品购销渠道、保障民众消费安全等 方面发挥重要作用。其后，国家工商总局、省工商局迅速完善推广这一模式，被誉为市场监管的治本之策。

　　劣质奶粉事件发生的当年8月27日，阜阳市工商局出台《市场巡查实施办法》，要求当地各基层工商所要落实市场 巡查包保责任制：城区市场巡查每天不少于两次，农村市场每天不少于一次；严禁巡而不查、巡而失查等执法不作为或避重就 轻等执法作风不严谨现象。

　　与市场巡查相对应的是，阜阳市工商系统着力推进商品监管关口前移，严把商品准入关。明令各单位必须督促基层工 商所和所有奶粉经营户都要建立经营者台账和进销货台账，索取进货发票和销售发票、质量信誉卡，落实经营户的卫生许可证 、营业执照和产品质量检验合格证档案。一旦发现相关票证不全的商品，要立即采取先行登记保存措施，抽样送检合格并完善 备案手续后，方准予上柜销售，从而从源头上杜绝假冒伪劣商品流入市场。由此，通过市场巡查制度和严把商品准入关口，切 实将市场置于有效监管之中。

　　另据了解，劣质奶粉事件后，阜阳在食品安全方面采取重大举措，成立了药品食品协调委员会，该市常务副市长每季 度都主持召开会议部署下一步行动，致力于食品安全制度建设，强化日常监督检查，逢重大节假日还要加强市场监管。

　　有消息说，阜阳市加强市场监管的做法，一度受到国家工商总局的表扬。此外，近年来，阜阳市食品、药品领域一直 风平浪静。

　　尽管如此，劣质奶粉事件造成的“后遗症”在阜阳并没有根绝。当地一位人士告诉记者，最大的后遗症就是，阜阳的 形象由此受到极大的“破坏”。

　　据公开消息表明，劣质奶粉事件中，阜阳境内查获的55种不合格奶粉，涉及16个省市自治区，但没有一种为阜阳 所生产。“当时，绝大多数媒体没有去追根溯源，而是一致把板子打在阜阳身上。这好比是你家里进了贼，所有人不去指责小 偷，反而指责你没有把门关好。”这位人士向记者表示，“的确，当时阜阳‘没把门关好’，需要承担相应责任。但是，那些 生产劣质奶粉的源头地区更应该对此次劣质奶粉事件负责”。

　　这位人士甚至进而认为，当时问责流通领域尽管没错，但是仅仅停留在这一层面是不够的。如果在当时穷追生产领域 的造假源头，对奶粉生产厂家进一步严格监管，或许当下的三鹿奶粉事件可以得到最大程度的避免。

　　另一方面，阜阳也的确为劣质奶粉事件付出了代价。当地市民张平一告诉记者，他出差到外地，一提及自己的家乡阜 阳，不少人就会谈及“阜阳毒奶粉”、阜阳劣质奶粉，甚至进而说阜阳是一个造假盛行之地。

　　熟悉阜阳的外地媒体人士梅建章告诉记者，劣质奶粉事件对阜阳是个拐点，自此以后，阜阳负面新闻不断。发生在其 他地区视为正常的事情，一旦在阜阳发生，就会招致各路记者云集，然后引发新一轮对阜阳的“口诛笔伐”。

　　梅建章告诉记者，以今年阜阳爆发的手足口病(EV71病毒感染)疫情为例。阜阳发现异常后，在3天内立即及时 上报，上级部门最终确诊疫情花了20多天时间。但是，很多媒体还是把板子打在了阜阳身上，一致认为阜阳当地瞒报疫情。 国内一家极有影响的电视台名主持甚至评论说：“又是阜阳！”

　　“事实是，按照《传染病防治法》的规定，传染病疫情应由国务院卫生行政部门及其授权的省、自治区、直辖市政府 卫生行政部门发布，地方各级人民政府无权发布。地方政府的责任是依法履行报告职责，不隐瞒、谎报、缓报，并及时组织救 治，采取控制措施。”梅建章说，“但是，很多媒体没有看到或无视这一事实，直到卫生部和世界卫生组织出面澄清，这些针 对阜阳瞒报疫情的质疑声方才渐次平息”。

　　“可以认为，劣质奶粉事件的发生，彻底把阜阳推到了舆论的风口浪尖。”当地一位媒体人士认为，在很短时期内对 阜阳进行集束式的负面“轰炸”，对欠发达的这座城市无疑是雪上加霜，带来的负效应不可小视。

　　记者在阜阳采访时发现，阜阳一些官员尽管对这一现象有不平，但没有就此气馁。他们坦承，媒体的监督和批评，反 映阜阳还有很多需要改进的地方。现在，阜阳最大的不足就是发展不够，当地官员必须扑下身子一心一意谋发展，努力把经济 建设搞上去，让老百姓得到实惠。

　　“近些年来，阜阳经济发展不断加快。我们希望，通过全市上下的共同努力，把阜阳的发展推到一个新的高度，用发 展来解决经济社会中出现的众多难题。唯其如此，阜阳才能真正走出低谷，以崭新的形象出现在外界的面前”，当地高层曾多 次在不同会议上清醒地作此番表示。

　　(文中孩子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