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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年代初《收获》发行过百万
1977年底的一天,已经读初三的李敬泽走在街上,回荡在城市上空的高音喇叭正在讲述一个名叫谢惠敏的“好孩子”和一个名叫宋宝琦的“坏孩子”的故事。
李敬泽记得那时一开会,高音喇叭就宣读社论、播报重大新闻,有时也会播一些小说,他正是从高音喇叭里,听到了刘心武刚刚发表在《人民文学》上的《班主任》——以此为发轫,中国文学史上一个新的纪元正式开启。
十年浩劫十年噤声,重获新生的人们有太多话要说。然而失语太久,那最初的呐喊艰难沉重、探头探脑。
将近一年后,才从上海传来一声呼应:1978年8月,复旦大学一年级新生卢新华的小说习作《伤痕》,在《文汇报》发表。据当事人回忆,无论《人民文学》还是《文汇报》,刊发这两篇作品都有过长时间的犹疑和争议。
闸门一旦开启,洪水滔滔势不可挡。伤痕文学、反思文学、改革文学、朦胧诗……潮水一浪高过一浪,激荡着人们的思想和审美之堤。
在这接踵而至的浪潮中,文学期刊起着不可或缺的作用。短短几年,先后复刊、创刊且有全国影响的期刊就有《人民文学》、《收获》、《当代》、《十月》、《钟山》、《花城》、《诗刊》、《星星》、《世界文学》等数十家,省级以上期刊超过200种。
据《收获》杂志副主编程永新介绍,上世纪80年代初,这本老牌文学双月刊发行量曾高达100多万份,这让当时的主编巴金颇为担忧,“巴金有非常丰富的办刊经验,他知道这个现象不正常,满大街全是你的杂志,这是很可怕的。他说100万份太高,宁可少印一些。”
大学校园同样是这股文学热潮的重要阵地,文学社团遍地开花。诗人徐敬亚称,到1986年他策划“现代诗群体大展”时,全国光诗社就有2000多家,“自谓诗人”百十倍于此数。校园之外,人们对文学也是热度不减。由建筑工人北岛、待业青年顾城、纺织女工舒婷等人支撑的油印本民间文学刊物《今天》,在校园内外都受到追捧。
1984年,北岛前往成都参加“星星诗歌节”,实实在在领教了一把四川人的疯狂:两千张票一抢而光,开幕那天有工人纠察队维持秩序,没票的照样破窗而入,秩序大乱。听众冲上舞台要求签名,他和顾城夫妇躲进更衣室,关了灯,缩在桌子底下才逃过一劫。
多年之后北岛写道:“那是由于时间差——意识形态解体和商业化浪潮到来前的空白。没两天,商业化浪潮一来,这种狂热就不复存在了。”
正是在这样的狂热气氛中,1980年夏,16岁的李敬泽考入北大中文系,从石家庄北上一脚踏入燕园,发现同学个个都是“诗人”。
不惟中文系如此,在其他专业,文学青年亦比比皆是。与李敬泽同龄的诗人海子比他早一年来到未名湖畔,这名来自安徽乡下的天才少年,就是从北大法律系出发,划出了一道炫目而转瞬即逝的生命弧线。
80年代中后期稿子用否都是大事
李敬泽说现在回想起来都不知道北大四年是怎么过来的,那时大伙文学热情高涨,几乎每个人都在写诗,就他不是文学青年。
虽然看了很多书,那时他没想过自己要干文学这一行,没写过诗,连散文都没写过,“我在宿舍睡上铺,晚上经常听他们在下铺争论,这诗应该这么写,那诗写得好,我一点儿兴趣都没有。”
李敬泽将个中原因归结于自己年龄太小,那会儿他们班长40多岁,完全两代人,“我当时基本上就是一小孩儿,懂什么呀?就是跟着混的那一拨。”
1984年大学毕业时,李敬泽面临两个选择,一个是去解放军某总部,一个是去《小说选刊》做编辑,一想到穿上军装每天要出早操不让睡懒觉,他毫不犹豫选择了后者。
在地安门附近一个院子里,20岁的李敬泽开始学做“二道贩子”。李敬泽说,那时某个作品在其他地方发表了,政治上有没有问题,艺术价值如何,《小说选刊》的取舍,常常是一个风向标。
1986年3月,莫言的小说《红高粱》发表,李敬泽看后觉得很好,但当时的领导决定不选。正巧那时杂志换帅,小说家李国文走马上任,李敬泽就把自己的想法跟他说了一下。这名新主编马上开会,决定把其他稿子撤下来,重新把《红高粱》选上去。
那是一个令李敬泽回想起来仍兴奋难抑的年代,不断有新东西出现,都是你以前的理解力和感受力所达不到的东西,“经常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作者,作品往那儿一放,哇!爆炸性的。好嘛,然后就是激烈的争论。当时觉得一个稿子用还是不用都是大事儿。”
的确,上世纪80年代中后期,正是文坛奇峰迭起的年代,在寻根小说、新写实小说兴起的同时,莫言、马原、余华、苏童等年轻作家以鲜明的先锋姿态登台亮相。“写什么”不再那么重要,“怎么写”被突出到一个前所未有的位置。
禁锢太久,人们求新求变的热情超乎想象。短短几年间,西方一二百年来各种现代、后现代文学流派,几乎无一遗漏都被学习、操练了一遍。
乱花渐欲迷人眼,每天在热闹非凡的文学刊物间寻寻觅觅,李敬泽在《小说选刊》待了六年,“无可救药地变成了一个文学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