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撰稿·苗炜
2006年,诗人大仙张罗第一次“新年诗歌朗诵会”,那是在北京商业区的一家书吧,朗诵会上也大多是平常就聚 在一起的闲人,到了年底,平素的饭局显得不够热闹,卡拉OK又实在太无聊,所以就浪诗。但年轻姑娘不理解,总想朗诵之 后再去唱歌,卡拉OK实在是一种模式化的表达方式,每个人有什么情感要宣泄,总能找首歌给唱出来,老一拨儿人和新一拨 人永远不会喜欢相同的歌。相比之下,为朗诵会准备一首好诗,要费劲一点,也比随便点一首歌要严肃一些。
很多人会把家里的诗集都翻出来看看,看中一首马雅可夫斯基,就拼命地背诵,但人的心情真是瞬息万变,刚准备了 一首“花花公子的衬衫”,又觉得波兰人亚当·扎加耶夫斯基的作品不错,想朗诵一首“尝试赞美这残缺的世界”,这样准备 了几天,到朗诵会的时候还是很难做到高水平的演出,只拿着一页纸或一本诗集,表情呆板地念一遍。但第一次朗诵会上就有 奇特发现,平素一哥们儿,很少见他发骚,那晚用法语念了一首情诗,真是深情款款。另一兄弟,平常说话都结巴,那晚上用 拉丁语读了一段赞美诗,如果不是听了这首诗,我还真不知道周围有朋友一直在学拉丁语。
中央电视台几年前也开始搞“新年诗会”,主持人朗诵新诗,人家那水平真高,但他们选的诗,大多局限在中国现代 诗歌中。我们的朗诵会和人家没法比,但冷不丁会有一两个故事。2007年底,专栏作家苏丝黄参与朗诵会,浪的是自己的 诗,这让我们骤然发现,有些诗人潜伏在身边。编辑叶滢只念了四句——我最喜爱的颜色是白上再加上一点白,仿佛积雪的岩 石上落着一只纯白的雏鹰;我最喜爱的颜色是绿上再加上一点绿,好比野核桃树林里飞来一只翠绿的鹦鹉。她告诉我们,这是 一个叫马骅的年轻人写的,他在云南教书,遇到车祸去世。到今年夏天,一个青年导演把马骅的故事改编成话剧上演。
2007年的第二次朗诵会放在一酒吧举行,旁边就是个舞厅,音乐传过来,这边的人就坐不住了,跑到舞厅跳上半 小时,回来继续有一搭无一搭地听着朗诵。两次朗诵会的形式基本上属于包场酒局,AA制每人100块,酒管够,组织者称 ,“你就AA一下吧,一百块钱还不好挣吗?就当是俄罗斯女皇诗人阿赫玛托娃与阿赫玛杜琳娜让你AA了一下。”
2008年就要结束,新的浪诗会又要举行,与前两次一样,依旧是召集各行各业的诗歌爱好者参加,纯粹诗人很少 ,所以不会闹出裸体朗诵的绯闻,自己写诗的更少,所以诗歌平均水准大多在里尔克那个级别,能达到较高水准的朗诵者也少 ,所以大多人都是喝着酒,偶尔有一首诗,或者就那么一句,飘进耳朵。也有人,到会之后,迅速喝高,根本不记得诗歌朗诵 是怎么一回事。
2008年又要过去,这一年真是乱糟糟,但还是会有很多诗歌,让我读到的时候心里暖和一下,比如5月份读到里 尔克的《沉重时刻》,再比如夏天的时候拿到新出版的乔治·塞菲里斯诗集,看到里面一句,“我用自己的灵魂打赌,却每一 刻都输掉一份赌注”,还有,去台湾的时候买到陈黎、张芬龄翻译的辛波丝卡诗集,读到里面的那首诗,叫“有些人喜欢诗” 。有些人——那表示不是全部。/甚至不是全部的大多数,而是少数。/倘若不把每个人必上的学校/和诗人自己算在内,一 千个人当中大概会有两个吧。
2008年让人感到高兴的是,如果你真的不愿意和你虚构出来的那个“大众”发生什么关系,完全可以在自己的世 界里找到安稳的角落,“然而诗究竟是怎么样的东西?针对这个问题,人们提出的不确定答案不只一个。但是我不懂,不懂又 紧抓着它不放,仿佛抓住了救命的栏杆。”诗人说,我偏爱写诗的荒谬,胜过不写诗的荒谬。我们说,我偏爱浪诗的荒谬,胜 过不浪诗的荒谬。所以,在新年无数的饭局、酒局、团拜会之外,还有一个不变的诗歌局,多有意思的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