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钢铁行业还没有实现真正意义上的产业集群，“现在只是企业扎堆叫啥集群”

　　《瞭望东方周刊》记者肖强 | 北京报道

　　近几个月来，河北唐山松汀钢铁公司销售处处长侯志海老感觉自己劳而无功。

　　松汀钢铁公司现有300万吨产能，6500名员工，由于金融危机影响，钢材销量大幅下滑。他们现在干脆将四大高炉之一停产检修，1000多工人因此待岗。

　　与侯志海相比，作为老板的李利江(化名)压力更大。李利江的钢厂位于遵化，其产能比松汀钢铁还多出200万吨。金融危机前后，普通建材每吨售价从6000元降到2600元，利润从1000元左右降到100元左右，销量也在急剧萎缩，拉走货挂账的非常多。“我们是顶着巨大的压力在维持产能。”

　　3月的唐山钢铁业，寒气逼人。而在中国钢铁产业的版图上，唐山的重要性却无可替代。

　　河北钢铁集团有限公司党委书记刘如军告诉《望东方周刊》，河北省钢铁产量连续7年居全国第一，2008年钢产量占全国1/4强。唐山、邯郸、邢台，都是河北钢铁业重镇。

　　唐山钢铁产业已有70多年历史，规模以上钢铁企业至少有50家。唐宋钢铁经济研究室研究员孟庆恒介绍说，这其中，民企唱主角，唐山的国有钢铁企业就唐钢集团一家。就产能而言，唐钢现有产能2000多万吨，只占唐山钢企总产能的1/3左右。

　　体制之难

　　中国钢铁工业协会副秘书长迟京东介绍说，钢铁产业振兴规划由国家发改委、工信部专家、大型钢铁企业的负责人、钢协拟定，“重点是控制总量、淘汰落后、联合重组、技术改造、优化布局”。

　　当前，中国钢铁产能严重过剩。去年全国的钢铁产量是5亿吨，但产能高达6.6亿吨。 

　　规划提出形成产业集群以利于资源优化配置，但在迟京东眼里，中国钢铁行业还没有实现真正意义上的产业集群，“产业集群是上到原燃料，下到用户，形成完整的产业链。只是企业扎堆叫啥集群？”

　　钢铁产业振兴规划用了大量笔墨写到了联合重组和产业升级，可这还是迟京东最不乐观的地方。“问题出在体制上。”

　　“我们现在表面上全国经济一盘棋，但实际上地方是各有打算的。我这个钢厂在这个县，县长就靠这个发工资呢。广西钢厂为什么同意武钢去重组？广东钢厂为什么同意与宝钢合作？要是没有国家先批准了防城港钢铁基地建设，没有国家对湛江这个项目的同意，这些联合重组做得到吗？”

　　“宝钢的老板是国务院任命的，武钢的老板是湖北省委组织部任命的，华菱钢铁集团公司的董事长、总经理和下属3个企业的董事长都是省委组织部任命的。”迟京东说，“我们的企业家和资产流动不完全是市场化的，这种体制不改怎么能行呢？”

　　迟京东告诉本刊记者，钢协为此在2008年专门搞过一个研究报告，其主旨是国家一定要解决“帽子指挥位子”的问题，让国企老板市场化，以便于钢企实现实质性的联合重组。

　　“如果在体制方面有所突破，原来行业里很多老大难问题就可能迎刃而解。为什么米塔尔在全球收购钢铁企业就没有我们这么难呢？”迟京东说。

　　重组之后

　　河北试图有所突破。

　　2008年6月，河北省委、省政府把原来的邯郸钢铁集团、唐山钢铁集团、承德钢铁公司、宣化钢铁公司、河南舞阳钢铁公司及一些小企业联合重组为河北钢铁集团。

　　“河北想从钢铁大省变成钢铁强省，就只有组建河北钢铁集团。这样做，一是有利于河北省制定并贯彻落实钢铁产业发展规划，二是可以集中一些力量促使产业升级，三是可以增强企业在市场上对内、对外的话语权。”河北钢铁集团党委书记刘如军告诉本刊记者，河北钢铁集团在螺纹钢和线材方面的销量分别占华北市场的60%和70%，“组建集团后，我们在市场上的掌控能力就强了，也避免了企业内部打乱仗。”

　　目前，河北钢铁集团总资产1800亿元，拥有职工13万人。

　　“我们之所以融合得还算顺利，一个重要的原因是子公司创造的GDP还算当地的，还在当地交税。你想改变财政、税收体制，在当地肯定没法生存。”

　　民企重组一定是自发的

　　刘如军介绍，在河北，民营钢企产能占钢铁产能的70%。

　　2008年底，由政府牵头，唐山迁安和丰南分别成立了由10多家民营钢企联合组成的长城钢铁集团和渤海钢铁集团。

　　作为长城钢铁集团的主要成员之一，唐山松汀钢铁有限公司销售处长侯志海告诉本刊记者，松汀钢铁现在的财务、人事还在自主运行。“我们没有实质性的重组，下一步人、财、物能不能统一起来，暂时还没有方案，可能要根据各方面情况走一步看一步吧。”

　　“那为什么要成立集团呢？”本刊记者问。

　　“合并后政府可能给些政策吧，但目前还不明确。”侯志海回答。

　　对于中央钢铁产业振兴规划的几个重点，侯志海有些不同的看法：“去年唐山砍掉了很多200立方米以下的小锅炉，今年还要砍掉很多300立方米以下的小锅炉。但问题是砍了小锅炉它就上大锅炉，结果还是增产了。”

　　即便属于“勉强度日”，李利江还是坦承他现在重组的意愿不是很强。“民企的融资渠道就一个股权融资，只有被逼得没办法了才会这么做。股权融资也有个时间点的问题。在你赚钱少的时候，融资额也非常少，等于是拱手把股权让给别人了。所以，民企的联合重组一定是自发的，民企只要能活就不太愿意重组。”■

　　探访上海临港新城

　　目前装备制造业的国产化难题在于市场培育，科技攻关反居其次

　　《瞭望东方周刊》记者李蔚 | 上海报道

　　“每个到临港的人，都要来我们上海电气参观。”在上海电气临港重型机械装备有限公司的展示厅内，总经理办公室经理高小丽向本刊记者介绍说，上海电气电站集团近年来在电站设备自主创新领域斩获颇多，在核电常规岛等发电设备领域取得多项技术突破，已初步具备应用基础，且价格大大低于国外同行。

　　比如，核电起重运输项目将于2009年完工，年产核电成套起重运输、重型起重运输等设备4.9万吨。我国已成为继美国、法国、日本、韩国之后能制造该设备的少数国家之一。这些装备项目将为我国实现核电设备的基本国产化奠定基础。

　　上海电气临港重装备基地初步规划10平方公里，分A、B、C、M四个区域实施建设。“所有绿色的厂房都是我们的。”在海风呼啸的重件码头，高小丽指着远处的一整片建筑说。

　　只做大的

　　不同于人们对车间的一贯印象，上海电气在临港新城的厂区并无高温、噪音与满地的零部件。“很多朋友知道我在这里工作，都为我担心，会不会很脏很乱？会不会有很多污染？其实我们这里只做大的(项目)，小的活都外包了。所以这儿的工作环境还是很不错的。”

　　“只做大的”，这与临港新城的开发思路一脉相承。临港新城管委会办公室副主任朱罗江告诉本刊记者，临港新城通过联合大集团、引进大项目、建设大基地的方式，同众多国内国际著名装备制造企业集团建立了战略联盟，引进了一大批龙头性、总成式、整机型的先进装备制造项目，以形成产业链和专业配套体系，在短时间内实现空间集聚和集中开发。

　　特别是电气船用曲轴项目，年产160根曲轴，已可生产为缸径900毫米柴油机配套的曲轴，使我国成为日韩等国之后掌握该技术的少数国家之一，改变了我国船舶制造“中国壳、外国心”、“船等机、机等轴”的旧局面。

　　市场培育瓶颈

　　“目前装备制造业的国产化难题，在某种意义上说，最主要的还不是科技攻关，而是市场培育。规划最令人鼓舞的一条，就在于提出建立使用国产首台(套)装备风险补偿机制。”振兴规划刚刚出台后，上海电气(集团)总公司副总裁郑建华就这样表示。

　　目前，国内用户仍然倾向于选择西门子等跨国公司产品，国产装备难以打开市场的原因，除了企业固有的偏见，也与国家缺少税收优惠、加速折旧等政策扶持相关。

　　国际金融危机也袭击了临港新城的部分企业。中集洋山装备等企业因为接不到订单只能暂时停产，还有些企业面临客户主动要求延期交货，拉长生产周期或产值摊薄等尴尬局面。

　　上海电气的汽轮机、曲轴等生产部分也受到波及。“这里的车间以前是最热闹的，但是从去年11月开始就不太灵光了。”高小丽透露，“现在要把接下来的单子先做完，才敢接其他单子。”

　　此外，中国电力需求呈现增长放缓趋势，电力设备业已从高峰回落，而政策转向新能源，热电设备订单延缓，这使得上海电气喜忧参半。

　　上海电气盈利的60%来自热电设备，其已因新能源政策推出及出口受阻发布了盈利预警。

　　零部件症结

　　对于临港新城，另一个“利好消息”是“大飞机”项目的启动。

　　2009年1月18日，中航商用飞机发动机有限责任公司在上海挂牌成立。根据规划，发动机公司的研发中心将在闵行紫竹园区，装试基地则落户临港。一个崭新的航空产业基地将在临港新城建立，并在此发展航空关键零部件的制造和维修。

　　国际经验说明，一个航空项目发展10年后会给当地带来的效益是：产出比为1：80，技术转移比为1：6，就业带动比为1：12。

　　临港新城管委会办公室汤洁告诉本刊记者：“原来规划的航空配套产业园有5平方公里，现在看来不够，可能还要扩大。”朱罗江说，2009年，临港新城可能成为首批授牌的国家装备制造业基地。

　　而根据来自国家工信部的最新数据，2008年规模以上机械工业增加值比上年增长17.1%，增速同比回落7个百分点；出口交货值增长18.4%，回落15.2个百分点。

　　振兴规划中，除了“国产首台(套)装备风险补偿机制”，基础零部件也首次被放在了非常重要的位置。统计数据表明，我国每年至少有近70%的行业利润要被进口零部件“吃掉”，国家重点工程建设主要装备长期依靠进口，关键的基础零部件已成为我国装备制造业发展的“短板”。

　　目前，国内专为工程机械配套的基础零部件企业达到300多家，但年销售额过亿元的企业不超过10家，小而散、小而弱。如何开创局面，尚待破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