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观众获得了真实的路易斯·康,他,作为导演、作为私生子,康还是一个谜,他永远也不能从那些伟大的建筑中 找到哪怕一丁点儿父爱。
路易斯·康是现代建筑史上的传奇人物。他是犹太人,1901年出生于爱沙尼亚奥赛岛,四年后随父母移民美国。 从宾夕法尼亚大学建筑系毕业后,长期从事绘图员之类的工作,直至1950年后,才作为建筑师名扬万里。世人认识康,是 从他的老年开始,再往前追溯他的一生。没料到他的儿子也不例外。
《我的建筑师》的导演纳撒尼尔·康是路易斯·康的私生子,一位曾长期被父亲遗忘的儿子,从未品尝过来自路易斯 ·康的父爱。法律上没有父亲,精神上缺乏父爱,纳撒尼尔是带着“路易斯·康是谁”的疑问,开始拍摄之旅的。
对一个私生子来说,回忆父亲是彻头彻尾的痛苦。如他所言:“父亲是谁?一个中年的男人提出孩子气的问题,这多 么令人困扰。”为了编织父子之间缺失的链条,纳撒尼尔一一找到路易斯·康设计的建筑,转动了寻访的胶片,希望按图索骥 ,从冰凉的建筑材料中寻找温热的血缘关系。
路易斯·康是现代主义建筑代表人物之一,设计了一批形式特异的经典作品,伊利诺伊大学化学楼、得州金宝美术馆 、新罕布什尔依萨中学图书馆、加州沙克研究中心等等,至今仍是建筑系学生必修的实物教科书。然而,他的建筑理念并非由 来如此。在成为注重形式的现代主义者之前,他是强调实用的平民住宅的倡导者。30年代的萧条时期,他领导了一个非营利 性“建筑研究小组”,成员以费城市内失业建筑师为主,在艰苦的条件下思考建筑师的社会责任。30年代后期,政府停止对 贫民住宅改造,康成了激进的社会工作者。1950年代,他转向孤独、先锋的现代主义理念,从此远离了当年的激情和伙伴 。
当年一起提倡平民住宅的好友、因为理念不同渐行渐远的城市设计大师埃德蒙·培根已经年近九旬,站在故人之子的 摄像机前,仍旧不能原谅康把个人精神凌驾于公众利益之上的设计实践。一个人脱离了队伍,在他人的眼里就意味着背叛,如 同宋江投靠朝廷,再怎么搬弄民族大义,也说服不了江湖。可是,纳撒尼尔用镜头有力地回应了批评。他用温情的镜头定格了 康在费城仅有的几件作品。与繁华的城市相比,它们形单影只,却又出类拔萃。它们反衬了费城的平淡。平民住宅运动能解决 人民的居住问题,却不能确立城市赖以生根的精神基础。一个城市需要一部传奇。芝加哥有赖特、巴黎有柯布西耶、纽约有密 斯、巴塞罗那有高迪,他们所设计的建筑已转化成了那些城市的精神力量。岂能单从公共利益来衡量伟大的建筑师?
除了把父亲散落世界各个角落的建筑集合在一部影片中,纳撒尼尔还找到父亲的朋友、业主、同事、论敌、学生、妻 子、情人,听他们讲述心目中的大师。对伟人的追忆难逃对功绩的赞叹、对往事的拔高、对先辈的景仰,但是,因为纳撒尼尔 是那个寻找父亲的中年人,我允许并接纳他的抒情。
影片结尾,纳撒尼尔伫立在孟加拉的达卡政府中心——一个建筑师说,这座建筑“像是一个恶棍居住的城堡”——远 处,说:“在这样的旅程中,父亲的形象渐渐清晰。他是一个凡人,而不是一个神话。我越了解他,就越想念他。我希望现实 并非如此,但父亲已经选择了他所钟爱的生活。我真的舍不得离开。时光荏苒,多年之后,我想我终于找到合适的时间和地点 ,道声再见。”他蒙上双眼,被向导带入建筑群。摘下眼罩之后,望着建筑群灰色的和红色的静穆,这个私生子不禁潸然泪下 。他寻到最后,似乎也未找到答案,只是从一种想象进入了另一种想象,仍旧活在期盼中。即便观众获得了真实的路易斯·康 ,他,作为导演、作为私生子,康还是一个谜,他永远也不能从那些伟大的建筑中找到哪怕一丁点儿父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