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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访四川建筑师刘家琨:从里面看四川

http://www.sina.com.cn  2009年04月30日18:48  三联生活周刊
专访四川建筑师刘家琨:从里面看四川
刘家琨

  从里面看四川

  ——专访四川建筑师刘家琨

  ◎志余

  三联生活周刊:四川盆地独特的地理环境是不是与四川人的精神气质有很大关系?

  刘家琨:说到四川盆地就不能不说到都江堰。都江堰水利工程建成,两千多年少有自然灾害,四川盆地从此成了天府之国,旱涝保收,丰衣足食。我觉得成都平原的休闲性格和安逸节奏都是因为都江堰,夸张点说,打麻将都是都江堰养出来的。夏天,沿都江堰河边特别凉快,很多人乘凉、喝啤酒、打麻将,最高峰时据说有8万人。成都东边有个龙泉山,丘陵地带,除了果树也没有多少资源,于是就做“桃花节”。每年3月,桃花一开,大家都往那边去。一棵桃树下一桌人,晒太阳、喝茶、打麻将,好像人比桃花还多。周春芽前两天发个短信给我,说这桃花季节都过了,他看见树上咋还有桃花那么鲜艳,走近一看才晓得是假花绑在树上招客的,太假了。我回信说你画的桃花不是更假吗?大家都是玩,还骂人家。他想了一下认为也有道理。

  扯远了。我认为多亏了都江堰,成都平原才成为中国农耕文明发展得最深入的地方。地方传统和市民气质里都有这个根。

  “蜀道难,难于上青天”,还有“山高皇帝远”,也许这句话出处不是四川,但落处在四川是比较合适的。这些话既指四川的地理状态,也指四川和中原文化、中央政权的关系。周边高山环绕,中间是盆地。我做讲座时爱放一张有地形起伏的中国地图,一放大家都笑,一大片褶皱里中间有个坑,我就工作生活在坑里。四川在古代就是流放地,把人扔在这里,守住剑门关你就难出来。反过来也一样:秦岭挡住狂风,也挡住中原势力,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和八百里秦川不一样,那个平川四通八达,兵马往来,消息流传,是流动开放的。这个平原是口锅,都捂在这里,你难进来我难出去,于是自成一体,独立王国。我大学时去过一个庙,其实是当时一个土司到了北京看了羡慕,回来就自己修宫殿,修得建制超过了他的爵位,中央派人来调查他,他就现改成一个文庙,其实还是他的宫殿。里面供着个牌位特有意思,写的是“当今皇帝万万岁”。管你外边皇帝变成谁啊,反正“当今皇帝”就是了。

  地理状态加上和中央政权的疏离,造成自成一体的政治,也造成价值观方面没有一统一贯的森严等级,再加上多民族不同的信仰,也就成了活得自由的精神基础吧。

  三联生活周刊:四川人的来源可能比其他省份都复杂,这种多来源的人群构成最终都混杂成了专属四川的特性,这种混杂是不是有点像四川的火锅,不分贵贱无所不包?

  刘家琨:鲍鱼,豆芽,都在同一口锅里呢,或者像欧阳江河说的“鲲鹏和蜉蝣并存”。大翅膀小翅膀都是扇,相对而言,等级意识没那么强。大家都是活,这边少点什么,那边就会多点什么,没有你有的,也不等于我人生失败。“有钱就讲究,没钱就将就。”其实有钱也没多讲究,跟上海那种地方不一样,人不用端着,时尚酒吧里喝到最后可以上个烤兔子,弄成麻辣烫收尾。经常的,开个奔驰、宝马过来就在路边上停下来吃,路边上的饭馆叫“苍蝇馆子”,脏是有点脏,其实最好吃,真正一装修豪华了就没那么地道了。因为物价指数低,一点点钱都可以吃得好,所以幸福指数也容易高。如果在北京、上海,下了岗会很艰难,在这里好歹还可以打点小麻将,过“慢生活”。慢生活是当下的时尚,说穿了就是时间观念,时间紧还是慢,就和活着的目的性指向性有关。如果活本身就很安逸自足,弄得那么忙是为什么?和外地同行相比我是够懒散的,在本地朋友中就是很忙的了。“忙个球啊”,显得有点没出息似的。好多人活是为了“存在感”,要有个身外之物来证明自己的存在。四川人骨子里追求存在本身,“存在”就很好了,不需外来证明。“在”就行了。待在那儿就行。“时间就是金钱”吗?时间就是生命,生命就是“在”,“在”,已经就是一切。这种价值观、时间观造就了休闲,人们大都有点不认同商人,站在渔夫那边。茶馆文化和咖啡文化不大一样。咖啡有个兴奋因素在里面,有人喝咖啡是为了提神,趁热喝一杯,提提神,然后去干点什么;茶馆就不一样,茶不提神,茶水没完没了。“咖啡前倾,茶水后仰”,我曾给一个墨西哥建筑师这样讲解二者区别,他说他一下子就明白了。喝一下午茶,吃一晚上饭,也不见得就是谈生意会友,就是在那里。打麻将也不见得是为了真赌。加点小钱是加点盐,是消磨,是“在”的一种方式,就像欧阳江河说的“只销魂,不勾人”。

  三联生活周刊:但也有相反一面,四川人也有很刚烈的一面,为什么会说“天下未乱蜀先乱”呢?

  刘家琨:阴阳同在嘛。我想过,不知对不对。山川峥嵘,离中央政权远,多民族杂居,没有一统的中心价值观而强调个体,可能是“乱”的潜在基因。其实闭塞可能也是相反相成的因素。因为闭塞,信息不对称,听见风吹草动,生怕自己落后,于是下手过重,结果秋后一算账,比主要的地方闹得还厉害呢。到了今天可能就表现为追起时尚来反比时尚发源地更时尚。这有点像当兵的怕死闭着眼向前冲,结果不小心当了英雄。还有可能平时休闲,慢,沉淀的东西多,能量大,有个口子就喷,形成一个苦和乐,享乐和暴力的自我平衡。

  四川人说话声音也大,有一种语势,待在一块儿好像比谁声音大,说起来跟文明程度有关,但也不一定,我觉得有点像是在自己家里,声音大点就大点没什么关系。我曾经接待一个日本有名的建筑师矶崎新吃饭,还有一大帮人一起谈事,下来我问他感觉,他说我一句也没听懂但是很激动。这也是热情过盛的表现,大家一起相互感染。

  “川人好辛香”,就是口重。这肯定首先跟潮湿的气候有关。“食色性也”,胃是很重要的器官,仅次于那儿。反过来,辛辣的味道肯定也会造就内在的激烈吧。很多形容词都从食物那儿引伸而来。“油爆”是个关于食物的形容词,也指语言火爆,也指行事过猛,也指穿着暴露,骚。重庆人更火爆,可能跟吃得更辣、气候更热有关,而且还是山民,巴是巴,蜀是蜀,巴山蜀水,山民和农民从根上基础结构不一样。地缘政治,风土人情,所有这一切都是连在一起的,形成具体而微的统一性。

  三联生活周刊:你说他离文化中心远,但四川一直不乏文化名人啊?

  刘家琨:四川人在四川,一般都不太有名,被本土节奏,富足温润给消解了。你活你的我活我的,也没有一帮人来捧你,也没有强烈的炒作需求。我父亲是个有名气的医生,北方人,同行评论他“还可以”,“将就”,他就有点不舒服。我们反复给他解释,“将就”就是不错,“可以哦”,“很可以”,“差不多”,就是北京话里“特棒”的意思了。他也明白,但还是不舒服:混了一辈子混个“将就”。这地方还没有发展成熟到相互吹捧共同提高的精明程度。

  川人一出川,就很容易出头。“在家一条虫,在外一条龙。”你看当今好多顶尖艺术家都是四川出去成名的。可能沉淀得久,能量积蓄大,又有自己的个人的比较稳定的价值观,显得个性足,又有从边远地方到中央地区的征服欲,有大干一场的感觉,又吃苦耐劳,反正都跟厚积薄发、自由自我、能量充沛有关了。不过有了名回来,也不见得有衣锦还乡的感觉。大家还是觉得你“还可以”,如此而已。你牛你的,但搁一边,重要的是大家一起生活。翘了尾巴就“统不认”。这样很好,使人不至于对自己产生幻觉。

  以四川的诗人为代表,语言行事都特有质感,就是记者说的“诗性”吧。不过苏东坡、杜甫不代表这个。苏东坡出去得早,是士大夫气质。杜甫是“下放知青”,苦大仇深,像欧阳江河说的“永远望着长安”,跟四川的精神气质和语境有一定距离。而本来就在这里的“农村青年”就没有那种悲情和委屈,他们喝酒吃肉,草莽欢歌着呢。

  三联生活周刊:还有一点,道教是不是对四川有很深入的影响,四川总好像有一种“鬼”气?

  刘家琨:我们自己不觉得,但是出了川和人交往,有好多朋友,包括我,常被人说谈话有巫气。欧阳江河说了一个词叫“蛊惑”。关于这点,我自己实在不觉得。集中起来说它是找不到点的,可能是散发在空气里,人人都在吐纳呼吸。巫气总是和山民和古老宗教相关。是不是因为高山大川,容易产生多神信仰?羌、藏、彝……都住在周边大山里,说锅底也不能不说锅边。羌是汉藏祖先,蚩尤在这里。后藏在这里,后藏是西藏原始宗教苯教的基地。苯教很神秘。彝族,尤其是黑彝,长得特别帅,据说跟雅利安人有关系。穿着黑色的查尔瓦,就是披肩,一堆人转来转去,很威风,好像马上就要干点啥,结果什么都没干。三星堆文明更神,那个棒槌眼睛,有点像外星人。关于这点我没想过,这是欧阳江河的提炼。我觉得是人性还和大自然接近,语言也草腥味呛人。有啥说啥,再加点麻辣夸张,就容易说得不同,就容易说进人心触及灵魂,就透着点鬼气。

  三联生活周刊:地震时期四川人的表现,也比较出乎我们的想象。为什么在那么大的灾害面前,四川人的表现却不那么“大悲”?

  刘家琨:从前我只看见高山峡谷有多么雄奇多么美丽,“5·12”以后我才明白这都是地震造山给震出来的。关于四川人在地震中的性格表现,各地媒体说了好多,乐观啦,坚韧啦,说出来我们才觉得真是这样。我也说不清是什么原因,也许地处偏远,自成一体,乐是自己乐,没想过幸福给别人看,苦是自己苦,也找不到人求只好自己扛,这可能是个原因。此外,山高水长,接天接地,人知道自己不算老几,对生死也就相对坦然,有一种幽默态度。我的工作室在七楼,楼平面转折变薄有个尖角,薄了有两扇窗,光线好,我就做成了我的办公室。结果地震来了,摇得最凶,我成了警报器。我们的专业里对地震程度有些判断词,我对大家说,如果我喊“惊慌”,大家就只需要“呃呃呃”哆嗦几下以配合领导,如果我喊“山河易容”,我还没说完,他们就说那就跳起来把平常想骂我的话都给骂了,要不没机会了。余震中,成都人一面惊慌一面又兴奋异常,奔走相告,大吃大喝。“灾区人民在余震中等待吃喝,成都人民在吃喝中等待余震。”编的段子也特别精彩——上联:小震不用跑,下联:大震跑不了,横批:那还跑个球啊。“成都——地球上最大的慢摇吧。”一面生死相逼很严重,一面又嘻哈打笑不严重,理解的人觉得牛,不理解的人觉得太不可思议了。也许像江河说的,“四川的所有悲剧性都掺杂一种喜剧性在里面,这种喜剧性与生俱来,不是表演,因为没有崇高性这个正统概念”。具体到真正的灾区,人们生离死别,同时又达观知命。虽说不言崇高,一出事没有任何号召出租车司机就都去了,充满普通意义上的人情和道义。达观也许还有一个原因:很多人的生活直接贴近自然,已在底线,身外之物不多,不多也要好好活着,青山在自己在。生命态度里有种“离离原上草”的质朴认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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