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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世的入世:青城山道家与四川人

http://www.sina.com.cn  2009年04月30日19:53  三联生活周刊
出世的入世:青城山道家与四川人
青城山天师洞道观的诚青道长与山民王老汉

出世的入世:青城山道家与四川人
圆明宫当家人宗运道长

出世的入世:青城山道家与四川人
青城后山太清宫103岁的蒋信平老道长准备慢慢修复被毁损的道观

  天师洞是青城山人文遗迹最盛之处,此次毁坏的价值不下亿元,诚青道长的信念是,“观在人在,人在观在”,所以他不走。信徒们一路克服艰难险阻爬上山来看他,他也不肯下山,把余震中画的画送给上山帮忙的人,据朋友说,道长那段时间画的画有股特别的气韵。

  记者◎王恺   摄影◎于楚众

  科仪与超越死亡

  诚青道长走在山间石板路上的背影高大异常,初见面,我唐突地问他有多高,他笑笑,没答复。和身边走着的只有1.6米多高的本地山民相比,越发突出,两个人上山途中偶遇,同往天师洞方向去。

  山民姓王,去年地震的时候,家里的几间房子瞬间被毁,诚青道长拿自己的钱给他,还让他借住在天师洞的道观几个月,王老汉无以为报,常从山间采些野菜送给道长食用。当地叫“神仙菜”的鱼腥草摘了几大捆,诚青道长推了又推,最后拿了一小把,剩下的叫人拿出去帮他卖,贴补他的家用。

  60多岁的王老汉皱纹满面,可是在湿滑的台阶上走起来,行动和道长一样迅捷,两人很快只剩下背影,我在后面跟得气息不匀。道长回过头来,说:你要沿途看看景致,别管还有多久才能到,那样就不累。

  果然如此,这些俯拾可得的道家小智慧,用到日常生活中却真有用。

  诚青道长已经50多岁了,他是中国道教协会的副会长、四川省道教协会会长,经常要下山参加各个道观的活动,可只要一有空就赶回青城山里的天师洞,说是外界空气不好,妨碍他的修行。

  王老汉口齿不清,大概因为常年在山里生活,少见外人。他对“道”印象最深的是,地震后没几天,诚青道长在半毁损的天师洞道观里面还在画画,“画得好舒服”。“舒服”是一个山间老农对画的最高赞美。

  道长最擅长画的是梅菊兰竹四君子,即使在震后几天不断的余震中也没有改变题材。有次,桌子都被余震震得跳了起来,他告诉我,之所以在那种情况下绘画,是真感不到恐惧,当时感觉是,震后的青城山还是那么清幽,鸟叫声依然清脆,有了此种心境,大灾大难面对起来也就淡然了。

  他是少数在地震后也坚决不下山的道长。地震当天,“两三个道士手拉手站成一排,否则站不住,还要抬头看天,防止上面砸下东西来”。当时他也害怕,可是在道家看来,这种害怕只是表面化的东西,表明“人终究还是不能胜天”,所以之后他一直在山上驻留,尽管政府部门为了安全要求山上不能留人。

  天师洞是青城山人文遗迹最盛之处,此次毁坏的价值不下亿元,诚青道长的信念是,“观在人在,人在观在”,所以他不走。信徒们一路克服艰难险阻爬上山来看他,他也不肯下山,把余震中画的画送给上山帮忙的人,据朋友说,道长那段时间画的画有股特别的气韵。

  不过地震当天,道长还是带了在观里参观的外宾和游客下山了,他最熟悉下山道路。下山后跑到都江堰医院去帮忙,观里一个道长因为救人胳膊被压断,没病床,只能在广场上输液,半个身体在雨中淋着。

  现在这位救人的马道长站在我们面前,胳膊和手腕上的疤痕深得吓人,但已经恢复到能弹奏古筝的地步,手指动得灵活已极,乐声悠扬。道长们都各自有熟悉的乐器,是因为近年来,道家的科仪举行的越来越多,在科仪上,道教音乐成为不可缺少的元素。

  所谓科仪,就是道教特殊的仪式和典礼,而最近举办的最大的一次,就是地震后不久的5月31日在四川大邑的道院圣城举办的度亡仪式,“很多人在震后不敢上山来,我们那次就在大邑举行法会”。在主持者诚青道长看来,法会能超度死者,让他们走好,脱离地狱,而更多的,是给生者以力量。

  现在只能通过影像来观看那场盛大的法会,幽暗的道教殿堂在那天变得无比光明,因为涌来了几万名信徒,所以在道观20多亩地的范围内共设立了7个坛场,每个坛场都有经师团——在我这个纯外行看来,经师团不仅仅起到念诵的作用,还是“乐队”——悠扬的笛、箫和巨大的钟、鼓等乐器,在两个多小时一场的仪式中不时响起,早中晚举行3次,居中的3个道教高功穿黄袍,似乎是乐队指挥的样子,7个坛场之间乐声并不相扰,反而此起彼伏,正是指挥的作用。

  往往是悠扬的笛声先起,然后乐队合奏,道教重隐逸,即使是乐队的演奏和布局也往往注重清雅的一面。四川大学道教与宗教研究所的丁培仁教授专门研究古代道教,他说古代道教人士的乐器和场所可能会简陋,但是他们自有妙法,利用因循自然之利来提高演奏效果,“光是搁琴的琴案就特别设计,案面厚,中虚,下还留有一窍”。

  道教人士演奏的时候注意的是自然的回音,演奏一段,念诵一段,确实让旁听者有出尘感。随着念诵的进行,高功指挥着信徒们行三跪九叩之礼,几万名信徒按照一定节奏起伏,巨大的场面,就是看视频,也让人产生敬畏感。

  在信众们心目中,这盛大的场面不仅仅是种仪式,更是完成让死者早日超度、登上仙界,也为生者求得平安的法会。丁培仁教授说,你不是信徒,所以无法体会度亡仪式对于信徒的安慰作用,尤其是在地震这种大灾难过后,“大家都无奈,都沮丧,那些古代的经书也不一定是每个信徒都能听懂的,可是,仪式产生了庄严感,尤其是大的法会,自然而然就有安慰作用,大家都觉得逝者会‘走好了’,能够脱离苦海”。

  这种通过现实的仪式与鬼神世界的结盟,在地震后恍如巨大的安慰场,安慰那些伤痛的生者,即使是完全不信仰道教的局外人,也能通过仪式获得某种力量。法会后是放孔明灯,无数盏灯在夜空中袅袅上升,丁培仁说,道教科仪里面有专门的灯仪,“光明本来就是用来和死亡的黑暗世界对抗的”。

  即使是信徒,也不是都能靠群体性的科仪走出悲痛,诚青道长的一个朋友在地震中死了女儿,尽管道长总是用人力不可挽、死者也愿意生者鼓足信心生活下去的话来安慰他,可是他还是“不讲话,什么都不说,走不出来。我也不逼他说话,只是带他做喜欢做的事情,到野外去散步、爬山,慢慢和他说,我们要做个道场,问他要不要加入,要加入的话,写个他女儿的名字给我们,超度一下。写了名字后,我就进一步动员他去上香。我们的仪式,上香的时候心很静,他心静了,我们帮他念救苦经,慢慢的,我看他活动过来了,经师们念经的时候,他能主动帮师傅们倒茶了”。

  这和心理医生们安排人们摆脱痛苦的方式并无二致,只是道教师傅们做得更自然而已。

  推究和洞察:道家与自然的关系

  诚青道长所在的天师洞被称为道家的第五洞天,虽然青城山本身空气已经极好,可是一迈入天师洞的山门,还是清凉之气扑面。道长还是叫我使劲嗅,说里外有别,里面的空气更加优质,不少青城道家早晚会来此地练功,因为这里的“气场好”。

  不过我们这些外人在的时候,道长并不练功,只是泡茶叫我们喝,新绿茶,放在最普通的瓷碗里,也一样碧青。他一迭声地说,喝茶,喝茶。

  在道家看来,喝茶聊天,这种小事都是修行。“想想一杯茶从种下到收成,要多少过程,你就会特别享受这杯茶。”道家不重来生,更看重现世,所以特别注意在生活中发现乐趣,尤其在道观里,茶叶都是自种自收,劳动者更能享受其中的快乐。

  四川大学道教与宗教研究所李刚教授说,“道教文化是和风细雨地感染周围的人,四川人,特别是成都平原的人深受影响。道教文化里特别推崇神仙的生活方式,尤其是一些散仙,你看古代的日用器具,行乐图上特别多这种题材,几个老神仙在那里悠然坐着,下棋、观画,或者饮酒行乐——散仙的生活更少受戒律的约束”。

  成都平原的人们生活样态很受这些观念影响,他们不焦虑,重视今生今世的享受,悠闲,但是与此同时也肯吃苦,因为知道花了自己力气挣到的钱,再光明正大地花出去是件愉快的事情。“你看,成都人一到下午,小商贩们很多就不做生意了,悠闲地去河边喝茶去,就是个近乎无业游民的身份的掏耳朵的人,也能不卑不亢地坐那里喝碗茶去。”

  值得注意的是,这种享受又不是无节制的,“与其说是注重物质享受,不如说是注重享受中带来的精神愉悦”。这又和道家崇尚简朴的精神暗合。

  诚青道长的解释更进了一步,“喝杯好茶,确实能悠闲地度过一个下午,不过道家更重视好茶背后的种种环境因素。你要在合适的时候爬山去采摘,要用好的泉水来冲泡,还要保证有好的环境与空气,茶叶才能无污染地生长”。

  在道家看来,自然与人的关系是一种道德关系,“道家特别重视不侵犯自然,动土、盖房等大工程都讲究事先卜卦,这次地震,真正的道家会更敬畏大自然,他们总觉得人不能为所欲为”。这其实是披上了神学外衣的生态伦理观念。

  圆明宫不在青城山的景区范围内,而且也不通车,要不是当地一个村里的女信徒带路,我们是无法找到这个隐藏在深山里的小道观的。花了几个小时在山林中穿梭后,道观的气象让人精神一爽,几十棵30米高的楠木和松树簇拥着整个道观,清静之极。

  当家人宗运道长是个40多岁的坤道(指女道长),看上去却很年轻,信徒们爱和她说话,因为她的话是“飞进耳朵的”,特别讲不厌倦。她也爱和人聊天,经常坐在古木下,一坐一下午。在她看来,“喝茶聊天,确实都是修行”。带我们上山的信徒被她叫做“娘娘”,热情地邀请她坐了下来。小道观游客稀少,可周围村民大多信奉道教,所以都和她很熟悉。

  带路的“娘娘”告诉我,道长在地震后就和她们说不用害怕,“就像人要呼吸一样,地震就是大地要呼吸,虽然有破坏,可是只要我们活着的人平安就好了”。她还把震后没房子住的人安置在道观的菜地里,那是山上唯一一块平地,结果把要收割的菜全压坏了,周围的村民都对道长感激不尽。

  圆明宫建于明朝万历年间,里面最珍贵的文物是都江堰的全景砖雕,可是走进去,却只看见断壁残垣,原来也在地震中震毁了,损失达1000万元左右。宗运道长拒绝了各地捐款,“我是觉得道观主体还在,受损失比我们严重的地方多的是,我劝大家捐款到那些地方去了”。

  “说来也奇怪,地震当天,我们前面的雕刻倒了,后面供奉神灵的大殿连个瓦片都没掉。”圆明宫的最后一进大殿在青城山上也出名,号称无尘殿,平时不打扫,可是既无灰尘也没有蜘蛛网。

  “其实是周围环境好的关系。”宗运道长很唯物地解释。圆明宫有位120多岁才仙逝的老道长,是宗运道长的师傅辈,“老道长比我厉害多了,那时候周围的村民喜欢砍树,结果他就拿着砍下来的枝子,几十里山路走出去报案,护树就像护自己的孩子”。老道长告多了,村民们又生气又奈何他不得,因为传说老道长会很多神奇功夫,其中包括缩地术,“他走路很慢,可是每次都在我们前面回道观,不是仙法是什么?”

  宗运也总是制止村民们砍树。“他们说我,你们道家不是讲与世无争吗?现在又来争啥子?”宗运道长有点无奈地笑,“只能和他们说我们不是为自己争,是为自然争。”

  道观里有棵白茶花树,月下观花,非常美丽,以前老道长在的时候,不允许大家从树下走,说要保持花的清气。宗运道长说:“我现在好多了,只是不让大家捡落花,让那些落地的花瓣慢慢变成尘土。”

  当然,更多的时候,和自然的关系不是享受清福,而是辛苦劳动。青城山道家有规矩,不能出外化缘,所以基本用劳动来供养修行,观外种植了大量的蔬菜,都是观里的道士们自己耕耘种植,“冬天吃罗卜,夏天吃土豆,也吃不厌,都说我们这里的蔬菜好吃,还有些人专门上山来买”。有些道长现在也开始吃荤,可是宗运不吃,即使是下山采买物品的时候也坚决不吃,有些人劝她顺其自然算了,她说:“那叫随波逐流,不叫顺其自然。”

  观中有书房,走进去才发现,书籍之多令人称奇,除了道教典籍之外,还有大量的西方学术著作。我问道长,都是你读的吗?

  宗运说有的是,有的是另一位道长的读物,那位道长本来在证券公司工作,10年前上山修道。“开始我还担心他会觉得观中清苦,待不下来,说让他习惯了再说,没想到他比我们这些年轻时就出家的道人更耐得住寂寞,平时就是劳动、读书,要不就是修行,从来没有一点厌倦。现在他又下山去背泥巴,是要在半山建个中转站,以后冬天的时候,我们可以慢慢往山上背粮食什么的。”

  正说着,这位道长回来了,出人意料的是,饱读的道长和一般的山民毫无两样,蓬头泥足,要不是道长介绍,我是无论如何不能把他和那些书联系在一起的。

  这位道长也很健谈,在他看来,道教的若干观念是现代社会的一剂解毒药,这也是他上山修炼的原因之一。可是更重要的原因,是道教和自然太亲近,“每日在青山绿树中修行,这里的气场非常好,是练习丹功的好地方”。

  来这里10年,按照宗运道长的说法,他是把这里当成了家,“修剪花木,下山背粮背米,一点不比那些专门背东西的山民干得少,甚至还挖出了一个养鱼池”。我们正坐在池边,地震使池中水流失不少,只剩几尾红鱼在戏耍,除此而外,别无其他动静。宗运说这位道长喜欢劳动一整天,大汗淋漓之后看两日书,然后再行劳动,“也就是我们小道观里自由,他才选择了长期待在这里”。

  日常之外,宗运他们还经常会花几个月时间去外地的名山寻访隐修之士,“其实只要是风景秀美、与世隔绝的名山大川,都有隐修之士,大家在一起聊聊修行体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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