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刊见习记者)王峰/文

　　2010年1月5日，吴永正再次来到北京，两年来，28岁的大女儿吴英成为他生活的重心，尤其是岁末年初之际 ，吴永正的脚步更加匆忙。

　　2009年12月18日，已在看守所中等待两年的吴英终于见到了法庭的一审判决书，判决结果为死刑。被告人席 上的吴英显得十分平静，只是在离场时对着场外的亲友说了声“保重”后，泪水才流出了眼眶。

　　一审判决后，吴永正来到北京，同吴英的律师商讨上诉的问题，但在12月24日平安夜这一天，吴永正却突然得到 消息：吴英不想上诉了。第二天，他出现在金华市看守所门外，等待着律师张雁峰劝说吴英的最后结果。

　　25日上午，吴英甚至不愿走出自己的监室，下午，张雁峰见到了吴英，但她只是不停地以“没用”回复律师要求其 上诉的请求，经过劝说，吴英带着两份律师起草好的上诉状走回了监室。

　　苦等的吴永正最终等来了“好消息”，2009年12月28日下午，上诉期结束的最后一刻，吴英在上诉状上签下 了自己的名字。

　　两年后的今天，吴英已没有了亿万富姐横空出世时一掷千金的桀骜，取而代之的是从亿万富姐到可能的死刑犯的巨大 落差而呈现的平静，这能让一个农村女孩瞬即回归了本色。是什么成就了吴英，又摧毁了吴英？

　　年轻有为的创业者

　　2009年4月16日，30多家媒体涌向浙江省金华市中级人民法院，吴英涉嫌集资诈骗案在这里开庭。出现在法 庭上的，是一个身着黄色马甲，留着马尾辫的80后女孩，其已没有了此前媒体中亿万富姐的雍容和富态。

　　但吴英还是表现出了属于这个年龄段的不同凡响，公诉人问她：“你是什么学历？”吴英答道“中专”，公诉人又问 ：“你有能力管好8家这么大的公司(指吴英的本色集团下属公司)？”她立刻“回敬”道：“那你为什么说我没有能力？”

　　实际上，吴英连中专都没有读完。1997年，16岁的吴英入读东阳技校财会专业，但一年半后，吴英选择了辍学 ，并重拾美容的本行——此前，她曾跟随其姑姑学习美容。

　　吴英的父亲吴永正当时的想法是，吴英只有学到一门手艺，以后才能过上好日子。2001年，吴英与东阳本地人周 红波订婚。此时，吴英已积累了不少客源。以周红波为主要出资人，吴英任老板，两人在东阳市区十字街开了一家小美容店， 起名为“一生美美容美体沙龙”。

　　2002年6月，吴英和周红波登记结婚。2003年8月，吴英盘掉原来的美容店，在周红波家所在的西街，新开 了一家“贵族美容美体沙龙”，生意愈加火爆。吴永正告诉本刊记者，吴英的美容院很快成为东阳当地生意最火爆的美容院， 他介绍，美容院的主要收入来源，是为顾客注射羊胎素，“当时吴英把收入目标定在每个月50万元”，吴永正说。

　　为了从广州等地进货，吴英开始到处出差，甚至连丈夫周红波都不清楚她具体去过哪些地方。吴英后来将美容店交给 妹妹吴玲打理，据吴永正说，两个女儿性格迥异，吴玲性格内向，她自己也告诉记者，开美容院时“姐姐主外我主内”。

　　吴英更大的一桶金则来自于KTV生意。2005年3月，吴英从别人手中接过当地的喜来登俱乐部。本来，这间K TV设备、装饰已经陈旧，但吴英采取了异于常人的经营方法，对俱乐部分层装修，“1、2层装修的时候，3、4层照常营 业，然后颠倒，等全部完工时，装修费都快收回来了”，吴永正说。

　　这样的经营方式，足以表现出吴英在经营中的精明。重新装修后，喜来登成为当时东阳条件最好的KTV之一。一个 月后，吴英又在东阳开了一家千足堂理发休闲屋。此后，她还在义乌开了千足堂分店。

　　到了这时，吴英已经是一个身价数千万的年轻有为、成功的创业者，她内心已拥有成就一个商业帝国的远大抱负，但 她自己也没想到的是，资本铺路砖竟比抱负来的还要容易。

　　购世贸城起风波

　　吴永正很少关注女儿的生意，这个闯荡西北20多年的包工头坦言自己并没有做生意的头脑，但他头脑中根深蒂固的 想法是，应该拥有一门手艺才会生活得更好。渐渐地，吴永正从电话里探听出女儿、女婿在炒期货，“赚了亏了不知道，但一 开始肯定是赚了”。

　　浙江金华庞大的民间游资让吴英很快拥有了筑梦的资本。2006年4月，本色集团突然在东阳横空出世：本色商贸 、本色洗业、本色广告、本色酒店、本色电脑网络、本色装饰材料、本色婚庆服务、本色物流……本色系公司一家接一家注册 ，仅当年8月14日，吴英就一口气注册了3家公司。

　　紧随而至的是吴英激进的经营方式：最先是免费洗车(但必须在车牌处贴上本色的logo)和免费洗衣服务(每天 限100件，每人限2件)，然后是买家纺送等值家电。

　　支撑起本色集团的，是难以计数的民间融资，而吴英借贷的利息则高得惊人。吴英在法庭上供述，借贷的利息“1万 元每天35、40、45元都有”，最高者会达到百分之五十或八十，甚至还包括借期三个月，利息为百分之百的借款。

　　尽管当初购置的众多房产如今已升值数倍，但很快从2006年10月起，本色集团的资金链已几近断裂，但在法庭 上，吴英仍固执地认为“反正我觉得(如果)我没有抓进来，钱是可以还掉的”。

　　为了证明本色集团运转正常，2007年1月，吴英还特地在杭州召开了一次记者见面会，但在同《南方周末》记者 的谈话中，吴英无意中透露了一个“商业机密”。其时，东阳坊间盛传吴英掷资2亿，购买了当地世贸城3层700间商铺。

　　东阳世贸城是东阳市政府正在热推的一个商贸项目，规划的目的，是为了与比邻的义乌争夺小商品国际贸易市场带来 的房产收益。但吴英对采访的记者说“说什么我买了3层700间的商铺，那都是他们自己炒的。”吴英说，最初是东阳政府 的一些官员和她商议，让她出面“做做样子，带动一下”。她碍不过乡情，“勉强答应出席”。

　　“签字用的都是空心笔，空白协议，都是做样子。”吴英说，但她没料到这条新闻上了当地报纸的头版头条。吴英认 为这是当地开发商的计谋，“把大家骗进来，抬高房价”。

　　但这事后被吴永正认为是吴英年轻气盛、意气用事、缺乏社会经验，并“不可避免地得罪了一些人”。

　　这之后，吴英遭遇绑架、债权官司，继而融资事发被当地警方采取行动。

　　两代人的人生轨迹

　　东阳世贸城是东阳市向邻居义乌学习和竞争的成果，义乌小商品城的发展模式如今也在东阳显现雏形。现在，东阳世 贸城已经更名为东阳木雕商贸城，此前尽管上演了吴英巨资购买商铺的“噱头”，但其经营一直不温不火。

　　东阳与义乌，更像是一对亲密又相互竞争的兄弟。东阳民间有种说法，说如果不是因为东阳境内没有铁路，小商品城 其实当初是选址东阳，而最初义乌小商品城里的商贩80%都是东阳人。有媒体报道，吴英所吸取的借款大部分也来自于义乌 。

　　可以想见，在改革开放之初，义乌与东阳曾是怎样一对争相发展的关系。“穷山恶水”逼出来义乌“鸡毛换糖”的货 郎，也逼出了东阳成千上万的建筑队伍。

　　东阳自古即是建筑之乡，《东阳市志》主编杜承平介绍，改革开放之后，东阳人分成了几部分，即很少的种田人，很 多很多走向全国或国外的建筑经商人，数以万计的外出读大学的人。

　　吴英的父亲吴永正即是建筑大军中的一员，吴英在看守所中寄出的一张明信片上写着，“记得我开始懂事，我就知道 自己的脾气很像老爸，那么地倔，那么地要强，还很执著，为了一个目标不惜牺牲一切。一直以来，我都相信自己是最行的， 认为自己的脑子很好使，别人都跟不上。现在我感悟很多，做人、做事一定要顺势而为，当人生的方向坐标错误的时候，停止 就是进步。”这些话，足见一个长年在外奔走的父亲给女儿心中树立了怎样的人生榜样。

　　如今，人才外流的东阳经济实力已不及不断聚拢资金和人力的义乌，但无影无形的庞大资本却浮动在江浙民间，也浮 动在怀揣着财富梦想的年轻人脑中。

　　东阳木工老李告诉记者，现在东阳已很少有年轻人再愿意做木工，自己当年学徒3年没有拿一分钱工资，“现在的年 轻人恐怕接受不了”。吴英案中非法融资并借贷给吴英的林卫平，此前并未和吴英有过接触，只是大概了解到吴英的“一些项 目搞得还可以”，于是，这个前几年找朋友借5万块钱都借不到的女老板从林卫平那里很顺利地便借走了4.7亿元。

　　林卫平说，“我们做这一行业，一般不会去过多地过问钱到哪里去，或者它来自哪里”。

　　唾手可得的资本，令很多人忘记了背后巨大的风险，海量寻求利润的资本涌向借款人，也掩盖了其背后尚未明晰的违 法底线。但在吴永正心中，学好一门手艺仍是一个人立业之本，吴英出事后，他将自己的二女儿吴玲送去河北学习针灸，以期 她将来能用一门手艺安身立命，不再去做冒风险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