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标题:作为诗论家的臧克家
吕进
今年10月8日是诗人臧克家的110周年诞辰。我们不能忘记臧克家:忘记历史将会带来浅薄,不知历史将会带来愚蠢,“从零开始”从来不是诗歌艺术前行的合适起点。
对于中国新诗的发展,臧克家至少有三个重要贡献:第一,他是中国新诗现实主义道路的主要开拓者之一;第二,他是中国新诗发扬光大中国风格的主要耕耘者之一;第三,他是中国新诗文体建设的重镇。
臧克家不仅是重要诗人,也是重要的诗论家。《臧克家全集》一共12卷,其中4卷左右都是诗论,《克家论诗》一书是中国新诗不可忽视的诗学著作。
臧克家是他那个时代不多见的出身中文系的新诗人,他的文学修养和理论学养都比较全面和深厚。从1934年在《太白》发表《新诗答问》开始,他就诗学的基本问题、对诗人和诗作以及古典诗词歌赋欣赏发表了许多意见。臧克家的诗论是诗人之论,他的诗论不发空论,是对自己创作的艺术抽象和理论升华,他的诗就是他的诗论的最好注释。他的诗论在本质论、创作论、鉴赏论、形式论、诗人论、流变论诸多方面都有一以贯之的深刻阐述。
臧克家诗论的最显著特征就是人文精神和科学精神的结合。人文精神与科学精神是一种互补与互动的关系。只有科学精神,我们的生活将会失去诗意,变得枯燥乏味。只有人文精神,我们就会生活在虚无缥缈的虚幻的世界之中。人文精神与科学精神这二者在诗论里的结合,是一个高难度的课题。这个诗学工程在臧克家这里积累了丰富的经验,正是在这里,臧克家诗论给我们留下了丰富的遗产。
臧克家诗论是中国传统诗论的现代化,也是毛泽东诗学思想的阐释。
臧克家诗论是中国古代诗论的现代化。诗论是中国古代文论的源头和核心,是十分丰富多彩的范畴。可以说,宋以前的中国文论史就是一部诗论史。离开中国古代诗论遗产,中国现代诗学就将是无本之木,无源之水。现代诗学与古代诗学之所以能够实现沟通和对话,这是因为:它们的艺术精神是相同的。二者虽然基本概念和术语不同,但关注的问题却无不同——诗与现实,诗与人生,等等;其次,二者都追求理论与批评的结合,重品评,重鉴赏。古代诗学的主要形式是诗话,现代诗学重视批评,它们二者都定位灵活,视野开阔,活泼超脱,空灵自由。
在对于旧体诗词的评价上,臧克家表现出了一位诗评家的艺术勇气。在当年旧体诗几乎处于“四面楚歌”的境地下,他却一再表示,在新诗和旧诗问题上,他是个“新诗旧诗我都爱”的“两面派”。他的旧体诗创作的成就很高,以至于有些诗句,例如《老黄牛》的“老牛亦解韶光贵,不待扬鞭自奋蹄”,《抒怀》的“狂来欲碎玻璃镜,还我青春火样红”,等等,被普遍错认为是古人名句。臧克家说郭沫若的诗是惠特曼式的新诗,柳亚子是旧诗的最后一位巨人。而他主张新旧结合、新旧融合。新思想,新语言,但是新格式就得从传统诗词那里去取经了,他对旧体诗词的阐释就非常致力于挖掘传统诗词的形式美学。
臧克家是毛泽东诗学思想的主要宣讲者之一,对于诗人毛泽东的解读,构成臧克家诗歌形式美学的重要组成部分。臧克家崇拜毛泽东,对毛泽东诗词给予了很高评价,但是这毫不妨碍他对毛泽东诗词率直地提出自己的意见。1965年9月25日,毛泽东曾把他新写的两首词送给邓颖超,附信说:“送上请教。如有不妥,请予痛改为盼!”毛泽东也曾把自己的作品送给郭沫若等,但是谁也没有能做到“痛改”。真正能“痛改”毛泽东诗词的唯一的一个人就是臧克家。1963年,臧克家对《毛泽东诗词》征求意见本写出了20条意见。毛泽东采纳了13条。除标点、用字、小注外,还有整个句子的掉换。如《七律·登庐山》,原第二句的原稿为“跃上葱茏四百盘”,额联原为“冷眼向洋看世界,热肤挥汗洒江天”。采纳臧克家意见后,改为“跃上葱茏四百旋”,“冷眼向洋看世界,热风吹雨洒江天”,就是著名例子。
毛泽东提出了“新体诗歌”的概念,倡导建立“一套吸引广大读者的新体诗歌”,并对此有许多精当的阐述。毛泽东在1957年和臧克家等诗人谈诗时还具体提出了“精炼,大体整齐,押韵”的新诗的语言理想,这实际上是对中国民歌和古典诗歌在形式上的传统的准确、科学的概括。臧克家1961年写了《精炼·押韵·大体整齐》的专文,对于毛泽东的这一意见加以具体解说和发挥。他并且进而提出诗要三顺——“看来顺眼,听来顺耳,读来顺心。”这就进一步从美感的角度,从接受的角度,阐释了毛泽东关于“新体诗歌”的诗学思想。
传统诗论的精华,毛泽东诗学思想,这就是臧克家诗论的两大支柱。臧克家说:“一个诗人,必须首先是一个人——一个好人。”诗论家也不例外:学问中有人,这就是古人说的“道德文章”。人品高尚,治学就会严肃和严谨。时下不少诗论多的是孔方诗论,圈子诗论,权力诗论,崇洋诗论,学术含量甚微,炒作成分很多。所以,当下的许多诗论已经失去公信度,这和论者的人格状况是有直接关系的。从这个视角,臧克家诗论在今天不仅具有学术价值,也具有现实意义。
(作者系西南大学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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