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性陈冲

http://www.sina.com.cn 2008年07月02日11:34 新民周刊

  如果我没有家庭的话,电影就是我的一切。

  撰稿·王倩(记者)

  陈冲凭借澳大利亚电影《意》二夺台湾金马奖最佳女主角后,在致谢辞中感叹“中国女演员到了我这年龄机会本来就 不多”。真的只有她才有资格说出这番话,《意》里的玫瑰、《色·戒》里的易太太、《太阳照常升起》里的林大夫、《二十 四城记》里的上海女人顾敏华……近一两年来,陈冲的每个角色都让人难以忘怀,她出现的那个瞬间也都是影片中最精彩的篇 章。

  陈冲出生在上海世家,17岁时演活了那个唱着“妹妹找哥泪花流”的小花,是当时的“清纯玉女”代言人;80年 代初去美国发展,《末代皇帝》让她成为最早在好莱坞出人头地的华人女星,厌倦了花瓶角色后,她就自己当导演;当比她年 轻一代的中国女演员努力凭“中国概念”在好莱坞抛头露面时,陈冲却频繁出现在国内外的文艺片中,重新迎来自己的黄金岁 月。

  每年6月都会回国探亲的陈冲,今年担任了上海国际电影节金爵奖评委,素来回避媒体的她也破天荒地接受了媒体的 轮番轰炸,展现了成熟的银幕形象背后那个“半主妇”状态的小女人。

  陈冲的银幕形象非常地感性多姿,陈冲为自己选择的生活状态却十分单调。她太特别了,竟然就独自呆在豪华套房里 任记者们“摆布”,身边没有任何助理和化妆师。她无所顾忌,也不伪善矫情,更有意思的是转身一面对照相机,你仿佛又看 到了那些电影里极其诱惑的表情和体态。

  

  秤砣和“十三点”

  《新民周刊》:都说年轻女星更有市场,但你却更活跃闪耀,有这么多表演的机会。

  陈冲:很多都是自我的东西。我30多岁时就觉得自己特别地老,无望了。那时很尴尬,原来演的都是花瓶式的恋爱 的对象,现在你不够老,但也不年轻了。很多角色你不能演了,新的角色又还没有找到或者没有习惯。我当导演也是因为那几 年不知道在表演上应该怎么办,没有看到为这个年龄层次设置的角色。

  《新民周刊》:但你成功地战胜了那段年龄的尴尬。是哪部电影让你重新找到了表演的状态?

  陈冲:这几部电影中最早拍的是澳大利亚的《意》。导演在开拍两年前给我看了剧本,当时就觉得是个很好的表演工 具。玫瑰这个人物很丰富,我理解她在异国要生存下去的感觉。从香港移民到澳大利亚的她没有文化,想当个好母亲,但又不 是个好母亲,有很多灰色地带的行为。我能理解这种复杂心情,我经常离开我的孩子,也很自责。你不想当个好母亲的话,就 没有那么多疼痛了,很想做好却一再地伤害孩子。当时一看到这个角色,虽然是澳大利亚电影,而且投资不大,但就觉得是为 我写的。

  《新民周刊》:在《意》之前你已经接了《茉莉花开》和《向日葵》中母亲的角色,那时已经能够坦然接受年龄的变 化了吗?

  陈冲:接了这两个角色后才开始坦然的,不是要接受,而是要习惯。很多时候自己看不到自己的真实面目,或者需要 时间去接受。那时刚开始回国演戏,在表演的过程中好像为自己找到了新的角色。然后每走一步就会更坚定一些,想不到的都 做到了,比原来就会多了一些自信。

  《新民周刊》:想不到又出现一个演艺高峰?

  陈冲:也不是。易太太,或者林大夫,其实都不是我想象中自己能够演好的角色。

  《新民周刊》:她们和你最大的距离感是什么?

  陈冲:都是以前我没有尝试过的,或者说我不知道自己内心深处也是有这样的一面。姜文需要我演“十三点”,其实 我内心深处也有“十三点”的。一开始演易太太,我有点找不到她,不知道她这个人是怎么活着的。一旦我找到了,完成了李 安所要求我的,就会给我一些自信。

  《新民周刊》:李安对你的要求是什么呢?

  陈冲:他要我去给他压阵,当“秤砣”。后来我发现原来生活中的所有积累都是为了易太太,原先认为自己忍不下去 的都忍下去了,就会觉得自己是无敌的。这个都忍过来了,下一个肯定也能忍过来,这个就是易太太。有好多次我都坚持不下 去了,生命中走过的弯路越多,承受的苦难越多,你就越能感受到易太太的力量。

  《新民周刊》:演《太阳照常升起》中的林大夫时,听说姜文给你的提示非常具体,具体到每一个眼神,每一个喘息 ,每一个扭动。

  陈冲:当时姜文说过一个指导性意见,“一共才几场戏,每一场戏都当她是另外一个人来演吧”。在摸屁股那场戏里 ,我站在白被单前说“站着再摸一次”时,是姜文教我将有轱辘的椅子轻轻踢走。我平常演戏时刻意或下意识回避的一些小动 作,姜文也会提醒我保留。那些是银幕上的我少见的,也恰恰是更有趣的。他让我觉得美丽,连我平时最恨的充满肌肉的小腿 ,他都能给我裸露的自信。

  《新民周刊》:演《大班》和《末代皇帝》时你对性感好像还挺抗拒的,这几年你越来越得心应手了,是年龄和心境 的变化?

  陈冲:正好角色是这样的。我们生长的年代对性感这个词很陌生,后来的戏中才慢慢有了这样的要求。我挺反感那种 规范化的性感,一定要那样的嘴唇那样的动作或那样的衣服。性感与否,应该是天生的,需要用外在去勾引的就不是性感了。 我也上过当,《大班》时导演让我这么演,我也就演了,但心里一点也不觉得性感。

  《新民周刊》:《太阳照常升起》里脚后跟敲门,就是你所说的这种无意识的性感?

  陈冲:它所要表达的是无意识的。70年代没人多想这些,穿的也就是普通的白大褂。我比较欣赏这样比较另类的, 而不是每个动作都特别熟悉的形象。那些动作我也会做,但每个人做出来都一样的话就没意思了。

  《新民周刊》:看完《二十四城记》,我觉得“小花”才是贾樟柯找你出演的最大原因。你的戏份只拍了两天,电影 出来后符合你之前的想象吗?

  陈冲:我没有看过完整的剧本,想多看些导演的采访资料,他就给了我那几页剧本,后来看电影时还是很过瘾的。开 始我觉得贾樟柯的电影里是没有我的位置的,他用的演员都是生活中的人,有一种电影明星无法表达的特殊的生动,很难想象 我这样的演员和他们一起工作,但他找到了一个非常合适的体裁。

  事业上不断有饥渴

  《新民周刊》:和你同时出国的女明星们,回国后争先恐后地当起了导演和制片人,但你仍然在表演。

  陈冲:我挺喜欢导演的,但一部戏要一年多,我付不出这个代价。现在我选择表演,长的就两个月,一般就两周。而 且我现在比年轻时要用功,那时整天想的就是男朋友,想着结婚离婚,想着这个电话那个电话怎么没来,很幼稚的。有了安稳 的家庭后,才发现我可演的角色都已经过去。等到我40岁以后,等到我当了母亲,才慢慢在银幕上找回了一个新的自我。

  《新民周刊》:人都是有起伏的。刚刚你自己也说,多少次都已经坚持不下去了。你是怎么走出困境的呢?

  陈冲:你不过日子,日子自己也会过的,明天早上你总会醒过来。还有,在自己还没有稳固家庭时,父母对我是很重 要的。你坚持住,也是对父母的一种孝顺和爱。你不能自暴自弃把自己全部放掉,如果我是孤儿,可能就不会坚持了。

  《新民周刊》:你满意现在的这种状态吗?

  陈冲:我觉得现在挺好。生活上,我很满意。事业上,总是不断有饥渴,不可能完全满足的。而且我也担心,舒适和 安逸也许会抹掉我在创作上的火花。创作上的进步必须是灵魂深处的骚动,而不是说搞个五年计划。在一种满足的状态下,可 能也隐藏着危机。

  《新民周刊》:你想回到导演岗位吗?

  陈冲:一直在写剧本,但都不满意,也就没拍。我知道什么是好剧本,但没有写出来。写过一个自己觉得还不错的, 拍的机会已经错过了,如果现在再拍就需要重写了。电影是需要一鼓作气拍出来的,停了一阵就会漏洞百出。我对人生的理解 在变化,整个世界也在变化,原来我想说的东西可能已经没有意义了。

  《新民周刊》:你最新的一部电影《十七》是“80后”导演的,从一个导演的经验看,你觉得这一代新导演怎么样 ?

  陈冲:现在新一代的电影人几乎是另外一种动物。他们在现场特别地轻松,整天说笑话,好像没有把拍戏当成个大事 情。一帮同学在一起,制片、剧务、写戏什么的都是自己人。白天拍戏已经很累很累了,晚上竟然说还要去打游戏机。青春的 活力,是我们过去没有体验过的。

  《新民周刊》:你在美国当导演时不会这么自由自在吧。

  陈冲:当时我是新人,他们定了我来拍《纽约的秋天》,就好像有权来摆布我,最大的困难就是没有一点创作自由。 我当时还是幼稚的,两大电影厂lakeshore和米高梅的制片们都在现场盯着,可我只要听到制片方过来的意见,我一 概说不,觉得自己受到了威胁,他们是在干扰我。所有的建议我都拒绝,其实导演的过程应该是有商有量的,尽量通过沟通得 到我想要的,但当时我抗争的力量太大了。

  《新民周刊》:和他们的冲突是否会给你造成一定的心理阴影?

  陈冲:这倒不会,只是我得到了一个很大的教训,没必要那么抗争的。自己想要的东西,应该是在商量和互相妥协中 达到目的的,而不是一味地说“不”。

  我浪费了太多

  《新民周刊》:现在你凭《意》获得金马奖影后,还在夏威夷国际电影节拿到了演艺终身成就奖。获奖,对你意味着 什么?

  陈冲:获奖,是锦上添花。演员最过瘾的是演到一场好戏,而且演好了;最痛苦的就是特别好的一场戏被自己浪费了 。戏在拍完时就已经全部结束了,得奖是人们想让你去再接再厉,不是那么重要。

  《新民周刊》:回想当年,“小花”一下子让你成了大众偶像,怎么会成为“小花”的呢?

  陈冲:谢晋看中了我身上那股愣头愣脑的劲,让我演《青春》,而黄建中看了《青春》后找我演《小花》。现在想想 ,可能当时在外院(即现在的上海外国语大学)也挺“憋”的,我14岁就离开学校去了上影,考上外院时已经是个明星了, 他们对我是有一点偏见的,可能看不惯从娱乐界过来的吧。当时我特别怀念上影厂那帮学表演的同学,下意识地觉得当时挺“ 憋”。

  《新民周刊》:如果年轻20岁,你会去争取王佳芝(《色·戒》主角)这个角色吗?

  陈冲:不知道了,这都是命运。我拼命争取过的角色大概也就一两个,而且这些角色都是不适合我的。

  我到好莱坞后碰到了第一部能够用亚裔演员当主角的电影《龙年》,这个角色是个播音员,而我刚到美国,英语说得 并不好,虽然22岁了,但看上去也就十七八岁,圆圆的脸像个孩子。当时我只是想,以后没有了,怎么可能还有一个华人角 色呢,于是非常努力地去争取,但没有得到。还有一部《来看看天堂》有一个日本人的角色,我也争取过,没有得到。

  《新民周刊》:当时要争取一个亚裔角色是不是太不容易了?

  陈冲:我一而再再而三地去见导演,想说服他我是能够做到的,但都没有成功。到了《末代皇帝》,却轻而易举得到 了角色。《龙年》那次没有成功,但当时负责找演员的女副导演特别欣赏我,她用各种方法帮我在导演面前呈现得更好,但本 质上我和这个角色不对盘,她没能帮上我。后来贝托鲁奇让她替《末代皇帝》找演员,她第一个就推荐了我。不是面试,而是 介绍我们认识,我轻而易举得到了这个角色。

  《大班》也是这样,走在停车场被制片人看中了。现在我知道,这些都是命运,有些时候是使不上劲的,唯一能够使 上劲的就是在得到角色后去更好地表达。

  《新民周刊》:是否发生过这样的事情,很喜欢的一个著名导演给了你角色,但你推了?

  陈冲:有的。伍迪艾伦给过我一个小角色,如果没有其他戏的冲突,说不定就去了。他要见我,我自己花钱飞去纽约 见他。他给了这个角色,但我又觉得这个角色实在没什么好,就推了。

  《新民周刊》:你曾经评价过前辈周采芹,舞台对她来说就是情人、毒品和美酒。那电影对你来说是什么呢?

  陈冲:如果我没有家庭的话,电影就是我的一切。

  《新民周刊》:现在,家庭是你的一切?

  陈冲:也不能这么说。我一再发誓,以后再也不去拍戏了。但后来还是继续拍了,我就知道电影对我还有很大的诱惑 。但是家庭是我最重要的责任,家人给了我力量,所以我才能够承受褒和贬。

  《新民周刊》:当年的《大班》,以及后来的《天浴》在国内引起的那些争论,对你的影响大吗?

  陈冲:出国后我第一次回来(记者注:陈冲在1985年春晚上说了几个带洋味的“呃姆”,遭到了数典忘祖的批评 ),就在媒体上出现了负面的声音,演《大班》后也有很多负面声音。那两次之后我就不那么在乎了。当时给家里的压力真的 很大。人们对我的不理解和非议,可能并不是我犯的错。现在人们给我的赞扬和欣赏,可能我也是不称职的。人与人在接触中 有机会表白是很好,没有机会也就顺其自然吧,我现在比过去有安全感了。

  《新民周刊》:很少面对媒体,也是对自己的一种保护?

  陈冲:平时不是特别有必要。当年演《小花》时没有太多的炒作,观众和媒体也都关注我,有些东西是没必要的。而 且年轻的孩子可能有很多东西让你们写,我没有东西让你们写啊。我的生活细节,于你们来说是非常单调的,读者也不会有太 多兴趣的。

  《新民周刊》:你说自己生活单调,但你在银幕上展现的似乎都不是传统的形象,特别有反差。

  陈冲:我的生活是非常单调的,表演可以让我过瘾,让我体验人生,而没有任何后果。我性格中有一些不好的东西, 比如我挺害怕人群的,初和人接触时会尴尬。所以,表演是上苍给我的礼物,否则我会活得很狭隘,不敢去和人接触。表演, 尤其是摄制组的环境,逼着我出去闯,而且给了我表达的机会。很多演员都是这样的。干了这行,就是要纠正某种缺陷的。我 没有其他方面的才华,我需要比较单线条的生活。有些人能够处理多方面的各种杂事,我做不了。

  《新民周刊》:所以说,这种单调生活是你自己的选择?

  陈冲:我希望生活是单调的传统的,这样才是最安全的。以前我浪费了好多时间在彷徨,现在找到了最珍惜的东西, 我要把它放在最安全的位置上,用最单调的生活来保护它。也因为生活越单调,在表演上就更需要去尝试,要不然所有的愿望 和压抑怎么才能排解?

  《新民周刊》:回想自己的经历,能给如今年轻的女孩一句忠告吗?

  陈冲:那时候我和邬君梅两人在爱情上都一败涂地,一个好友跑来看我们,她说,看看你们俩现在什么样子,如果我 长成你们两个这样,那我就是无敌的。你们怎么这么没用?女孩子有时很可惜,对自己不了解,在爱情上失败了,就会对自己 失去信心,会浪费很多生命。女孩子在这方面比男孩更难摆脱,我自己浪费了那么多,完全是没必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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