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四军战士忆抗日：八百战友被围困牺牲

赵梓山说“活着就是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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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45年春，山东军区部队连续向日伪军发起进攻。图为部队在行军途中

训练中的新四军战士

在村内与日军战斗的游击队

　　1200名八大队的战士被鬼子围在了王楼子。

　　赵梓山半跪在一堵矮墙后，破旧的“套筒子”步枪搁在墙上。对面50米外，鬼子卧倒在地，也拿枪对着他。

　　赵看到大队长陆虎子猫着腰、焦燥地在各处阵地巡视，嘴里骂着脏话：妈个×，你们

给我顶住。

　　第二天凌晨，八大队突出了敌人的包围圈。一点人数：还剩近四百人。

　　“妈个×，以后鬼子、汉奸，老子见一个杀一个。”陆虎子叫骂着。

　　这是1945年6月的一天，在经历了鬼子的夏季大扫荡后，新四军山东渤海军区八大队遭受重创。

　　1945年6月 王楼子之困

　　子弹不断地打在赵梓山身前的墙土上，发出扑扑的声音。一个头戴钢盔，腿上打着皮绑腿的鬼子朝赵梓山冲过来……王楼子战斗结束后，村里几乎成了平地

　　赵梓山服气大队长陆虎子，虽然他爱骂人，但枪打得准。赵到现在也不知道大队长到底叫什么名字，反正上上下下都叫这个30多岁的领导“陆虎子”。陆虎子有一把被大家伙称作“撅把子”的手枪，装上子弹后，大队长随手一甩，树上的鸟儿应声而落。

　　八大队不是新四军的正规部队，是游击队。所以战士们都没有军装穿，依然是老百姓的衣服。战士们的武器也是最落后和最陈旧的，赵梓山入伍那天领到了一枝大家惯称“套筒子”的步枪，这种枪比“汉阳造”还不如，是从正规部队上退下来的。赵的子弹袋里通常只有25发子弹。在他的腰间，还挂着四枚手榴弹。而有的新兵，连套筒子也没有分到，杀敌的武器只有四枚手榴弹。

　　1945年夏天，盘踞在山东临沂、商河、虞城、孟良崮一带的日军集合了众多兵力，进行一次夏季拉网式大“扫荡”。企图一举吃掉新四军山东渤海军区、胶东军区、鲁中军区、鲁南军区的有生力量。从今天来看，此时日军离投降之日已经不远，而八大队早在前一年鼓动农民参军入伍时，已经使用了“今冬明春，消灭希特勒”的口号。

　　6月的一天，上面传下来命令，面对鬼子的扫荡，不能硬碰，因虞城日军已经向其他处集结，渤海军区向虞城方向转移，八大队负责掩护军区撤退。

　　当时麦收过罢，玉米已长到齐腰高。八大队在三个月前刚打了一个漂亮的商河之战，正在海边休整。赵梓山是三团二营七连二排三班的一名战士，他跟班里的10来个人一起，住在一户老百姓家里，每天为老乡干活，很受欢迎。

　　当时八大队分布在王皋、齐集两个相邻的村里，离这两个村不远就是一个比较大的村落——王楼子。头一天接到掩护军区撤退的任务，第二天上午，八大队就早早进入临战状态。三班的战士分布在齐集村西头，赵梓山选择了一户人家的院墙做掩体，半蹲下来，将套筒子架在墙头上，等着鬼子过来。隔20米远，赵就能看到自己的一个战友。

　　鬼子来了，呈包围之态。赵梓山正对面过来了一百多个鬼子和伪军，带着轻重机枪和手炮，还用马车拉着子弹。在离赵梓山50米远的地方，敌人停下了。赵清楚地看到了鬼子的三八式步枪和呢子军服。

　　双方交火。鬼子的轻重机枪一起响起来，并不停地往村里打炮。赵梓山只有25发子弹，他小心地使用着这些子弹。战斗开始半个多小时后，在赵右边的同班战士小刘脑袋被鬼子子弹打中，这个15岁的小战士甚至没有叫一声就死去了。在相处中，赵梓山一直觉得小刘是个机灵的孩子。

　　在赵梓山左边的是副班长。这时，日军掷过来一枚手榴弹，副班长眼疾手快，迅速从地上抓起手榴弹，投回鬼子那边。“当时，我们手榴弹拉弦后三秒爆炸，鬼子的手榴弹拉弦后五秒爆炸。”赵梓山回忆说。

　　战斗进行了两个小时后，八大队顶不住了。在向上级请示后，部队开始撤退。这个时候，赵梓山的子弹袋还有15发子弹，手榴弹也已投出去两枚。在撤退前，副班长迅速跑到小刘身边，将他的枪和子弹袋取走。

　　八大队撤向王楼子。王楼子离王皋、齐集只有七八里路。当时，在山东的根据地，为了便于转移，各村落之间都挖有一人多深的濠沟相通。部队沿着濠沟迅速撤到了王楼子。这个时候，已是中午时分。

　　很快，日军追上来，将王楼子围住，并缩小了包围圈，轻重武器响个不停。王楼子战斗结束后，村里几乎成了平地。

　　赵梓山守在村子的东北角，依然选择了一处围墙作掩体。他可以看到村外长得正茂盛的玉米和高粱。鬼子不敢进庄稼地，他们沿着大路、沟边推进。

　　赵梓山看到大队长陆虎子猫着腰跑过来。他带着警卫排，但胳膊上还是挂了花。他一边在各战斗点察看，一边骂着：“都给我顶住，顶不住，要你的命。”

　　陆虎子右手拿着他的“撅把子”，左手五指叉开，指节根部各夹着一枚子弹。他时不时地把子弹压进“撅把子”，向鬼子射击。

　　战斗比上午进行得更加激烈，八大队已经无路可退，只有死拼。子弹不断地打在赵梓山身前的墙土上，发出扑扑的声音。赵梓山听老战士们说过，听到啾啾响时不用怕，子弹都在半空中，而如果听到沉闷的子弹划破空气的声音，则危险就在身边，要分外小心。

　　日军多次发起冲锋，但都被打回去。鬼子一度冲到了足够近的距离，并上了刺刀。赵梓山与附近的20多个战士也上了刺刀，迎了上去。“说什么也不能让鬼子打进村里来”。

　　一个鬼子朝赵梓山冲过来，鬼子头戴钢盔，腿上打着皮绑腿。“拼刺刀，谁先动手谁先死”，赵拨开了鬼子的刺刀，并奋力一刺，刺刀扎进鬼子心窝，他听到对方一声喊，便将双手一拧，拔出刺刀。“不拧一下，刺刀会被血吸住，拔不出来”。赵不知道战友是否也刺死了鬼子，但冲上来的敌人都退了回去。

　　天黑下来。鬼子一到晚上就不敢再动，但死死地围住了王楼子和八大队。

　　这时候，三班已经又牺牲了3名战士。赵梓山的子弹袋里只剩下5发子弹，剩下的两枚手榴弹也扔出去了。在整个一天一夜的战斗中，赵滴水未沾，粒米未进。

　　陆虎子决定趁夜间突围。他命令一连的二排向西南打，掩护主力向东北方向撤退。“使劲儿打，枪声越密越好。”陆虎子吩咐，他想以二排的进攻给鬼子造成八大队向南突围的假象。二排迅速架着两挺轻机枪向西南冲去。

　　赵梓山他们向东北方向撤。老百姓用门板抬着伤员先走。赵看到一个负伤的战士还在叫着：鬼子的机枪夺过来没有？而另一个头部中弹的伤员，则挣扎着将枪口对准了自己的右耳，子弹从左耳应声而出。“这叫贯耳枪，是重伤员经常采用的一种自杀方式”。

　　西南方向果然枪声密集。赵跟着陆虎子一路撤下来，竟没有遇到鬼子拦截。撤出七八里路后，陆虎子又令一个排返回，从后面向鬼子开火，以掩护先前进攻的二排突围。黑暗中，鬼子果然被打毛了，枪声一时间异常激烈。

　　后来，那个排又撤了回来，但赵梓山并没有看到二排一起回来。

　　陆虎子发誓以后对鬼子、汉奸要见一个杀一个。抗战胜利后、解放战争还未打响前，赵梓山有一次又见到陆虎子，发现他因杀人太多正被上级进行管训教育。

　　鬼子在当天也撤离了王楼子。八大队的战士多是附近农民子弟，当夜，王楼子里到处是寻找亲人尸体的群众。

　　1945年3月 商河城之战

　　爆破人员摸过护城河，将20斤重的炸药包放置在城门处，一下子就把城门炸开了。赵梓山来不及想什么，就跟着其他人一起往里冲

　　王楼子被困前三个月，1945年3月份，八大队刚打下了商河县城。这是一次漂亮的战斗。

　　1944-1945年春，世界反法西斯战争的胜利发展势如破竹。而中国抗日根据地军民抓住有利时机，自1944年至1945年夏在反“扫荡”的同时，开展广泛而积极的攻势作战，日本侵略者节节败退。

　　围打商河城的指挥者是渤海军区司令杨国夫。在赵梓山的印象中，杨司令指挥能力超群。

　　商河是一处军事要地，离临沂有90多里地。当时商河县城里住着600多鬼子及众多的伪军。围打商河，就是为消灭日军的有生力量，新四军参与的部队除了八大队外，还有杨司令带来的一个团，共3000人。

　　当时，为了打下商河，八大队里还传唱着一首歌谣：杨司令下命令，三天打下商河城。要问商河多坚固，里面一万汉奸兵。里摞城外摞城，还有18道陷人坑。城门上安耙挺，安上耙挺怕咱冲……

　　当时赵梓山已经参军三个月。围打商河是他参军后的第一次大的战斗。

　　战斗首先从商河东门打响。那里的爆破人员摸过护城河，将20斤重的炸药包放置在城门处，一下子就把城门炸开了。“新四军的游击部队缺乏手炮，最常用的就是炸药包。”

　　西城门外的战斗也随即打响，爆破人员先将护城河的堤岸炸塌了，塌下来的土将河道填平，部队踏着泥土迅速向前，并用同样的方法炸开城门，冲进城去。

　　还没见过这阵势的赵梓山来不及想什么，就跟着其他人一起往里冲。先头部队已经拼过刺刀了，不少鬼子和伪军被俘虏。

　　赵梓山在后来的战斗中了解到，日军在太平洋战争爆发后，由于战线铺开太长，兵员补给已经大感吃力，诸如理发匠这样的人也被征兵作战。他们主要被派驻到中国大陆据守，这些兵员的质量已经大不如前。以前的日军在战斗中会选择战死而不会缴枪。但在商河城一战中，很多鬼子投降，并没有表现出强烈的“武士道”精神。

　　这一仗，由于城内一片黑暗，老百姓陷入恐慌，许多人奔走户外，为乱枪所伤，死亡者不在少数。

　　第二天一大早，八大队就撤出商河城。当时的策略是消灭了敌人就走，并不占城据地，以免日军反扑时与之正面接触而造成大规模伤亡。

　　1945年1月 新兵赵梓山

　　赵梓山已经记不得是哪天参的军，但那天在田口镇一起参军的还有一个叫赵梓云的年轻人。两个人在后来的战斗中一直在一起，直到解放战争中攻打上海时

　　赵梓山是1945年1月份参加的新四军八大队，当时就快要过年，他也才18岁。

　　赵是山东临沂田口镇人，与母亲相依为命。家里没有地，他只好到一个亲戚家开的油坊去做长工。十几岁的赵梓山每天挑着100多斤重的水很是吃力。一年干到头，他能够获得800斤谷子。靠这个，他与母亲勉强维持生活。

　　这时候，八大队经常来到田口镇宣传抗日，不做亡国奴，吸收农民子弟参军入伍。新四军战士来到之后，就会帮老百姓干活，打扫场院，挑水种地。他们对人态度和蔼，获得老百姓的衷心爱戴。

　　赵还注意到，一旦参加新四军后，战士的家属就会获得地方政权的照顾。虽然母亲很不舍得，但赵梓生最后还是决定参加新四军。

　　赵梓山已经记不得是哪天参的军，但那天在田口镇一起参军的还有一个叫赵梓云的年轻人。两个人在后来的战斗中一直并在一起，到解放战争中打上海时，赵梓山受伤，赵梓云将他背下阵地。赵梓山转至后方疗伤，后来，他再也没有见过赵梓云。

　　刚参军时，并没有人教赵怎么打枪。赵领到那个“套筒子”后，模仿老兵们打枪的步骤和动作，很快也就掌握了。

　　赵参军后，他的母亲很快就被汉奸盯上，汉奸对她说：“你儿子参军，你就是军属”，并要抓她。但赵的一个远房哥哥在一个晚上把赵的母亲接走藏了起来。

　　而大队长陆虎子的父母则被陆的表弟，汉奸贺凤起抓进了临沂城。陆虎子恼了，带着警卫排把贺的十几个亲戚全抓了，并在夜里站到了临沂城外，他对着城门喊，如果贺凤起不放他的父母，当即就要砍贺亲威的脑袋。贺只好放了陆虎子的父母。

　　“活到现在就是幸福”

　　八大队王楼子之困后两个月，1945年8月15日，日本宣布无条件投降。抗战对于这个新四军战士而言，也许只是两次战斗的记忆：一次喜悦，一次惨痛

　　王楼子之战，八大队为掩护军区撤退损失巨大，1200人的部队只余不到400人。这支残存的队伍很快就进了整编，被分散充实进新四军正规部队。赵梓山则成为新四军一纵的一名战士。他终于脱下了百姓的服装，穿上了军装，并配备了日本三八式步枪，他的子弹袋变得鼓起来，里面装着120发子弹。

　　赵梓生的抗战生涯很快就结束了。美国在日本投下了原子弹，八大队王楼子之困后两个月，1945年8月15日，日本宣布无条件投降。抗战对于这个新四军战士而言，也许只是两次战斗的记忆：一次喜悦，一次惨痛。

　　在解放战争中，赵参加了孟良崮战役、淮海战役以及攻打开封、南阳的战斗。在解放上海的战斗中，他负伤从而离开了战场，并被转至河南养伤。他的伤被评定为七级伤残。去年一年，他领到了500元的抚恤金，据说今年会有所增加。

　　伤好后，赵从部队转业回到了临沂，在田口镇任乡农会主任，后来还做过乡长。之后他辗转来到内蒙古牙石并在这里定居。1957年，他成为牙克石木材加工烤胶联合厂职工并在1980年退休。现在他每月能领到600元的退休金。

　　81岁的赵梓生看起来黑瘦，在喝女儿为他端来的果汁时，他的手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他的气管有病，无法进食蔬菜，只能以流质维生素代替。

　　但他仍对现在的境况表示满意。他说，打仗时，一小时前还是活人，一小时后就死了。“能活到现在就是幸福”。

　　采写：本报特派记者　贾云勇　通讯员 李鹏飞

　　新四军

　　一九四五年的春季攻势

　　1945年初，日军为确保华中占领区，阻止新四军发动新的攻势，防止美军登陆，积极加强华中防守力量；除原有的2个集团军、5个师、6个独立旅外，又从东北调关东军一部到杭州，另外组建了3个师、5个独立混成旅和、个独立警备队；伪军除原有第1、第4方面军和3个绥靖军外，又将第2方面军从开封调至苏北地区。新四军遵照中共中央关于“消灭敌伪，扩大解放区，缩小沦陷区”的指示，趁日伪军队调整部署和伪孙良诚部在苏北立足未稳之机，各军区部队从1945年1月起主动出击，战至3月，共歼敌12000余人，解放灌河以北广大地区。

　　在新四军的打击下，日伪军再次收缩兵力，阜宁等地日军撤至长江下游和淮河等地区，以确保这些地区的防务，驻守阜宁的伪军只有3400人。新四军第3师和苏北军区部队11个团的兵力，于4月24日夜对阜宁城发起攻击，战至26日全歼守敌，解放了阜宁，铲除盐(城)阜(宁)公路沿线22处据点。

　　新四军第4师和淮北军区部队从4月中间起，在洋河、众兴(今泗阳)公路、固(镇)灵(璧)及泗(县)灵(璧)公路展开破击战，向灵璧、睢宁间的日伪据点进攻，共作战25次，毙伤日伪军550余人，俘虏团长以下官兵2500多人，攻克据点21处。新四军第2师和淮南军区部队对盱眙、阜埠公路沿线日军发动攻击，拔除里津、石坝等多处据点。鄂豫皖湘赣新四军第5师和军区部队在4上旬，以6个团的兵力分别由大悟山、确山向随县以南、信阳西南敌后挺进，牵制日伪军向老河口进攻，配合了大部队的进攻，恢复了白兆山、四望山抗日根据地。

　　皖江新四军积极向江南发展，于4月对芜湖地区的日伪军发动攻势，恢复了大片失地。新四军江南主力在长兴地区开展攻势，成立苏浙军区，部队整编为第1、第2、第3纵队，挺进苏浙皖敌后。第1纵队在莫干山地区打击敌人，控制了武康、德清。第3纵队进至广德以南地区。这样，第1、第3纵队控制了天目山地区。第2纵队以四明山为依托，向西发展，在上虞城附近击溃伪军1个师，巩固和扩大了苏浙皖边抗日根据地。

　　新四军春季攻势作战，打击和削弱了日伪军队在华中地区的力量，扩大了解放区，沦陷区日益缩小，为最后反攻和消灭日军创造了条件。

　　赵梓山

　　1926年4月27日 生于山东临沂田口镇

　　1945年1月 参加新四军八大队。后编入新四军一纵348团三营

　　1949年 在参加解放上海时负伤并转业回家乡任职。七级伤残

　　1957年 进入内蒙古牙克石木材加工烤胶联合厂工作

　　1980年 退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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