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光永：活着的抗日烈士

采访周光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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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光永。

　　一块普通的墓碑背后隐藏着一段悲壮的故事

　　王志：我们的故事就从这块墓碑开始，因为他的主人还活着。

　　一名14岁的少年因为家仇国恨投身抗日战场

　　周光永：我舅舅也被杀了，我要为舅舅来报仇

　　面对日军的枪林弹雨

　　他冲锋陷阵攻炸碉堡

　　周光永：凡是作战的人，越不怕死，越不会死

　　抗日战场上的特殊记忆

　　腥风血雨的奇异人生

　　娃娃兵周光永走进《面对面》为和平时代的人们讲述腾冲战场的壮烈与悲惨

　　王志：为什么这个陵园林里会有您一个墓碑呢？

　　周光永： 以为我被打死在战场上了。

　　王志：当着你的面就把你舅舅杀了？

　　周光永：把我舅舅就吊在树上，杀了很多刀。

　　王志：你姑姑怎么当的慰安妇？

　　周光永：哪个好看就抓来了，哪个漂亮就抓来了。

　　王志：怎么参加便衣队的？

　　周光永：我舅舅也被杀了，我要为舅舅来报仇。

　　王志：你那么小怎么会把碉堡炸掉呢？

　　周光永：因为班长上去攻这个碉堡，他是主攻，由于他被打死了以后，我代替他去炸碉堡。

　　王志：那个时候想到过死吗？

　　周光永：为了我们中华的尊严，为了我们腾冲人民要和平

　　人物介绍：周光永，76岁，云南省腾冲县人，14岁参军，曾任远征军谍报员，参与过腾冲战役攻炸碉堡。后人误认为他在战场上牺牲并立了墓碑。

　　云南省腾冲县城的国殇墓园每天都会迎来祭拜的人们，每年9月14日的这一天会有上万人自发地前来祭拜和悼念在腾冲战场上牺牲的将士，因为这一天是腾冲光复的日子。

　　1938年10月，抗日战争爆发之后的一年多时间，日本攻占了武汉，广州等地，中国通往国外的海上通道被切断，到了1941年底，从缅甸通往昆明的滇缅公路成为了我国通往国外唯一的地面通道，美国的援华物资只有通过滇缅公路，才能运往国内，从1939年到1942年3年的时间里滇缅公路共运输了50万吨军需物资，中国抗战战场的武器有一半以上是从滇缅公路运进来的。因此，日本企图切断滇缅公路，迫使中国政府投降，而腾冲县就位于云南省的西南部，与缅甸接壤，那里是滇缅公路的必经之地。

　　1942年5月，日本人从缅甸侵占滇西，切断了滇缅公路运输线，远征军为了收复失地，打通运输线，1944年9月14日，经过44天血战，腾冲成为了中国抗日战争以来收复的第一座城市。在整个腾冲战役中6000多日军被全部歼灭，远征军和地方游击队也付出了9168人的生命代价，盟军官兵有14人在战斗中阵亡。腾冲县城也成为一片焦土。

　　(王志串场)

　　这里是腾冲县的国殇墓园，这块墓碑是这座墓园里3000多块墓碑当中的一块，他立于1945年，上面还可以清晰地看到，上等兵周龙玉，和周围的这些墓碑相比，它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但我们的故事就从这块墓碑开始，因为它的主人还活着。

　　记者在县城一处偏僻的胡同里见到了墓碑上这位名叫周龙玉的传奇人物，他的原名叫周光永，因为当时抗战中他担当谍报员，为了隐藏身份部队把他的姓名改成了周龙玉。

　　王志：为什么这个陵园林里会有您一个墓碑呢？

　　周光永：有这个碑的原因是，战后清理我们参加战斗的人员时，发现我不在了，就把我列为烈士。

　　王志：那怎么不知道您还活着呢？

　　周光永：我走以后，他们才清理烈士名单。我同李总长去昆明了

　　周光永说的李总长就是国民党元老李根源，腾冲县城刚收复以后，周光永就作为勤务兵跟随李根源离开了硝烟还未散净的腾冲县城。

　　王志：别人不知道吗？

　　周光永：因为我们家庭里面不晓得我走了。

　　王志：死了没有死，都不知道，那说明当时很混乱？

　　周光永：对，当时很混乱。腾冲战后就是无政府主义了。

　　周光永出生在腾冲县一个偏僻的山村，由于腾冲和缅甸接壤，自古以来就是商贾云集之地，他现在仍然记得侵华日军没有占领腾冲县之前全家人共同生活的美好时光。

　　王志：日本人没有来以前，这个地方的生活怎么样？

　　周光永：以前的腾冲不沦陷的时候，腾冲叫小上海，文星楼附近卖珠宝玉器的，做玉石生意的也有，大多数商家都是跑缅甸、跑印度，做玉石生意，以前热闹得很，这些大商号，有钱人多得很。

　　王志：一般老百姓的生活呢？

　　周光永：一般老百姓的生活还是可以的，比如，我们家在城里卖东西，属于行行出状元，72行，行行出状元，我们卖过西豆粉、饵丝，状元饼也卖过，山药也卖过。做手艺也做过，我们的老祖辈是做绸缎生意的，苏州还是经常去的。

　　王志：当时您家的生活呢？

　　周光永：都是有钱的，日本人来了以后，烧杀抢掠，才把我们家整穷了，把房子烧了，把财产抢去了。

　　1942年5月3日，侵华日军从缅甸侵占我国领土，当天国门畹町失守，两天之内，芒市，龙陵两个县城相继沦陷，5月10日，292名日军一路杀进腾冲县城。这一天，是腾冲历史上最耻辱的日子，周光永记忆深刻。

　　王志：当时没有抵抗吗？

　　周光永：抵抗过了，抵抗之后干不赢，日本人是洋枪洋炮，腾冲地方军是土枪土炮。

　　王志：当地没有正规军吗？

　　周光永：没有正规军，地方有常备队，地方军都是土枪土炮，怎么会打得赢？抵抗过日本人至今都还活着的还有很多人呢。

　　由于当时国民政府对形势估计不足，远征军未及时赶到腾冲，再加上地方政府官员的偷偷溜走，地方武装抵抗不力，日军凭借先进的武器马上占领了腾冲县城，随后从缅甸增援的三千多日军达到，腾冲县城彻底沦陷。

　　王志：日军三四千人住哪儿？

　　周光永：也就是腾冲县解放以后的粮食局里头，领事馆就是日军的司令部，文庙后来就是做他们的慰安所。

　　王志：日军装备怎么样？

　　周光永：装备厉害。

　　王志：他们的给养怎么解决，吃的东西怎么解决？

　　周光永：抢，“三光政策”，抢，汉奸杨吉品带着日本人去橄榄寨烧杀抢掠。见着老百姓的猪，嘣一枪打死，剥了皮抓着四条腿就走了。你是没见过，日本人的凶残的是“三光政策”，我们亲眼见到了，厉害得很。哪个寨子，见了鸡就一下打翻在地上，拿起来就装进口袋。到回城的时候就挂在刺刀上扛着，还哼着日本歌。

　　王志：他们进来的时候，老百姓没有跑吗？

　　周光永：老百姓跑了，很多绅士知道日本人来了，早早地就雇着马帮驮着家产走了，穷的老百姓就逃到四乡。我们家就逃难到小西路那边，我舅舅就是和平乡小西路那边的。

　　王志：这两年多时间，日本人跟当地人怎么交往？有交往吗？

　　周光永：交往都是全靠汉奸来交往，汉奸来说服老百姓，我们日本人是来维护你们的、是来叫你们发财，我们来是要开矿，要维持治安，我们天皇保佑你们，让你们过上好生活。过好生活怎么还烧杀抢掠？过好生活怎么还搞“三光政策”？日本人是狠了心的。他们来了之后，这些商号就散了，都上外国了，上外省的，上外县的，都逃难出去了。

　　在日军占领腾冲的两年的时间里，周光永全家不仅失去了经营多年的商号，他的家人也遭到了日军的杀害。

　　周光永：日本人杀我舅舅，就在和平乡，把我舅舅就吊在树上，杀了很多刀。

　　王志：为什么要杀他？

　　周光永：日本人怀疑他是中央军的侦查员，中央军的便衣。

　　王志：为什么会怀疑他呢？

　　周光永：他以前放猪，经常戴着小草帽就勒出印迹，日军以为他是带国民党的帽子留下的印迹。

　　王志：就凭这个就可以把他抓起来？

　　周光永：就怀疑他是中央军。

　　王志：凭这个吗，就凭这个印迹就把他抓起来？

　　周光永：就凭这道印迹杀了多少人，只要是有印迹的，帽子戴着勒起来的，就说他是中央军，日本人坏就坏在这儿，汉奸领着去滥杀无辜。那时我舅舅30多岁叫刘申雷。把他吊在树上，“中央军、中央军、国军”，拿着刺刀就杀了，杀死了两个人，杀完了就嘻嘻哈哈走了，还笑着走了。杀死了以后，我舅舅还吊在树上呢，捆着吊在大青树上，现在那棵树还在不在就不知道了，两抱多粗的大青树。

　　王志：这种事发生多吗？

　　周光永：杀的人多了，去橄榄寨，杨吉品领着去。去了之后抓人修路，修龙陵这条路，老百姓就不服、不来。你们不来就用铁丝穿过你的手。一共抓了二三十家的人。婆娘、姑娘、小孩、老人、小伙子全部抓来，来一个就穿一个，你受得住也要受，受不住也要受。刺刀在你面前晃。穿好后，一把火把寨子全烧了。来到城里，来到洞山才把你们分开。分开了叫他们敲小石头来修路。

　　周光永的舅舅被日本人杀害后给他家人带来了巨大的悲痛，但是不久，一个让全家人无法接受的事情又降临到家人的头上，日本人把他父亲的妹妹抓去当了慰安妇。

　　王志：你姑姑怎么当的慰安妇？

　　周光永：日本人抓来，人也长得漂亮嘛，日本人抓来就当“慰安妇”，专门供那些当官的、当兵的玩弄的妇女。换了一套日本妇女穿的那种(和服)，背着一个小包包，穿着小木屐，踢踏踢踏，前面一块木头，后面一块木头。大多数是抓来的，有些是台湾来的，有些是朝鲜的，有些是东北来的。日本人连老到六七十岁的都还奸污。一个老尼姑站在赵家巷的门口，飞机来炸，“阿弥陀佛”，她就跪在那里，日本人都把她抱着去奸污，老尼姑，吃斋人啊，拉着就奸污，像牲口骡马一样在大街上就搞起来了，没有人道，没有道德，日本人。哪个敢反抗，反抗拿刺刀就戳死了，刺刀亮晃晃的，凶神恶煞。有些人怕日本人奸污，故意装成叫花子，拿锅灰抹在脸上，提着烂吊箩，穿着烂衣裳

　　王志：你姑姑最后活下来了吗？

　　周光永：死了，尸首是在北门找着。怕她们泄露日本人的机密，把她杀掉了。战败了也不让你活，就这个意思。

　　隔断

　　周光永的家人遭到了日军的的杀害，全家人为了躲避日军的迫害而只有四处逃难，14岁的周光永内心开始仇恨滥杀无辜的日本侵略者，他在没有和家人商量的情况做出参军入伍的决定。

　　王志：您那时候才14岁啊。

　　周光永：14岁，我舅舅被日本人杀了，我就愤恨在心，就参加这个便衣队的。

　　王志：怎么参加便衣队的？

　　周光永：我们逃难到罗绮坪，我到山上找柴，就遇到中央军的人。中央军的人对我说：小鬼。他们叫我小鬼。你是本地人吗？我是城里人，我是逃难来的。你敢下城吗？我说敢，我就是城里玩大的，他又问你知不知道那里的地形吗？我说全城我到处都晓得，老县政府在哪里，日本人的司令部在哪里，日本人卖盐在哪里，我都晓得。向我们了解日本人的情况，我就说好好好，我领你们去城里。

　　王志：我看到那张照片上，有你一张照片，那个是什么时候拍的？

　　周光永：那是就在董官村参军时拍的。发给我一套衣服，打着绑腿，挑着一顶斗笠，把我的行李挑着，他们说不要你这个行李了，你这个烂铺盖拿着做什么，等你去以后，我们发给你一个好的。

　　参加了远征军便衣队后，周光永利用自己熟悉腾冲地理环境的优势，多次帮助远征军侦察敌情。

　　王志串场：

　　60年前的周光勇只有14岁，一个14岁的孩子，应该做什么呢？他应该在上中学，也许还可以在父母怀里撒桥。但是当年的周光勇却和成年人一样，带着国恨家仇参加了收复腾冲的战斗并且赢得了上等兵的身份，人们称他娃娃兵。

　　周光永：我那时候还是小，14岁的娃娃兵

　　。王志：你们进城的任务是什么？

　　周光永：进城的任务就是侦查敌人的情况，再汇报到军部，军部侦查科科长现在都还健在，叫李石斧。

　　王志：你不害怕吗，你领他去？

　　周光永：越怕死越会死，越不怕死越不会死，一见着日本人就说“你好”，就要给他敬礼，“太君，你好”。

　　王志：没有怀疑吗？

　　周光永：因为我有亲戚在日本人里边做事，所以他不敢怀疑我，是这个意思。我领他来，日本人问这是什么人，翻译问，我说这个是叔叔、最小的叔叔，我父亲是四五十岁了，这个是最小的叔叔，他是哑巴，不会讲话，吃药吃哑了，实际上是会讲话的。

　　王志：他们相信你的话吗？

　　周光永：相信。

　　王志：当时日本人在腾冲城是怎么布阵的？

　　周光永：他们的司令部就是原来英国的领事馆，周围都是大石头，他们把那作为司令部，因为枪都打不进，炮也打不进，就把这作为他们的司令部。他们的宪兵队就住在文庙，五街中心学校那个文庙那里，宪兵队把俘虏的美国人吊在里面，现在和顺滇缅博物馆支着的大架子，就是从文庙拿过去的，被俘虏的中央军就吊在文庙那里面、什么鸭子浮水了，十指抽心了，搞这些名堂。

　　王志：什么叫鸭子浮水？

　　周光永：鸭子浮水就是两张桌子翻过去，那根铁线拴着大手指大脚趾，脊背心上还压上一块石板，从肩膀压到屁股这儿，压上之后让你坦白交代你是不是中央军、是不是间谍。

　　王志：什么叫十指抽心？

　　周光永：拿两块竹片夹着手，用铁丝捆起来，拿竹子削成竹签，从手指甲里钉进去，你怎么受得了，心一跳死了，十指抽心。

　　王志：日本人还发明什么刑法？

　　周光永：你再不交代，在你脑袋上有一个穴位，用铁锤直接敲下去，脑子出血一下子就死了。日本人用的刑法惨无人道。

　　1942年5月27日，也就是日军占领腾冲之后的第17天，中国远征军开始对日军进行正面的对抗战争，但是当时日军占领了缅甸和滇西大部分地区的制空权，中国远征军伤亡惨重，只能在怒江以东的地区防守，在此后一年多的时间里，日军在腾冲烧杀抢掠，企图以腾冲为军事据点向昆明进发，从而攻占重庆的目的。直到1943年8月17日，盟军的飞机出现在腾冲上空，轰炸日军各个军事据点，给日军以很大打击，腾冲的抗日战场出现了转机。

　　王志串场

　　1944年的腾冲光复战役中，盟军的参与发挥了重要作用，我身后这座纪念碑就是为了纪念当时阵亡的盟军战士所立。周光永至今还清晰地记得60年前，跟盟军将士共同战斗的情形。

　　周光永： “太阳落山红又黄，身背长枪打东洋，我们都是娃娃兵，爬山过岭上战场，不跟鬼子打死仗，吓着叫鬼子叫缴枪/”。全靠美国的飞机，因为那几年全靠美国人，那时盟军的飞机，双身子的飞机，空中丢炸弹，从东门炸到西门，从南门炸到北门，来炸的那天我们就攻进城里了。

　　王志：他们怎么能找到目标呢？

　　周光永：他们事先汇报了以后，军部摆的目标在老草坡，现在庐山脚那个地方叫老草坡，摆在那个坡头，拿白布铺在地上，标个箭头，飞机朝着那个布标轰炸。

　　周光永不仅向远征军和盟军提供情报，他自己也直接参加了战斗。

　　周光永：我们在战壕里边卧着，趁着浓烟一起我就爬上去，从城墙的缺口爬上去。城墙上很多石头和土炸得乱七八糟，我就爬着爬着爬上去，草帽也忘了。我就拿手榴弹，摘了铅线后就丢出去，第一个丢出去不响。丢早了，怎么不会响，我就把带着的其余两个手榴弹丢了过去，嘣嘣嘣就炸了。后来段培东他们就给这场战役起了一个名字叫“巷战”，巷战里面拼刺刀，中央军也死不少人，日本人也死了不少人。

　　王志：为什么会死那么多人呢？

　　周光永：一个日本人抵三个中央军，三个中央军才抵一个八路军。中央军是抽大烟的，日本人不敢抽大烟，中央军打败仗就是因为抽大烟了，烟瘾一发力气都没有了，就这个意思。

　　王志：战斗力不行？

　　周光永：是的，战斗力不行，全靠盟军来丢炸弹才攻得上，如果说没有盟军的炸弹来丢的话，中央军靠不住。

　　王志：整个腾冲战役打的最惨的是哪一场？

　　周光永：当时最惨是七月间。

　　王志：怎么惨烈？

　　周光永：我们36师也是在新桥河，我们从观音堂这边攻过来，白天不敢来，晚上才来，趁着月亮灰白的时候，机枪就朝着新桥河上打，打完后漂在河上的尸首很多，泡得发胀，弄得一条河臭烘烘的。等攻开城以后，新桥河的鱼有那么大一条，就是吃人肉吃人血的。死的人太多了，老百姓也死了。老百姓到乡下逃难，没有吃的就吃日本人吃剩下的那些，来讨饭，来了也是被打死了。日本人在大树上架机枪，打死了多少人呢。老百姓死了很多人。

　　1944年5月，远征军反攻腾冲，强渡怒江，历经数十次战役，当时的腾冲战场打得异常惨烈，周光永所在的36师攻打的范围内有一个敌人的碉堡成为远征军攻打的重要目标，这个任务落到了周光永和他的班长身上。

　　王志：你那么小怎么会把碉堡炸掉呢？

　　周光永：因为班长上去攻这个碉堡，他是主攻，由于他被打死了以后，我代替他去炸。

　　王志：你接受过训练吗？你会用手榴弹吗？

　　周光永：他只是教过我，他教过我丢手榴弹要把那个铅线拉掉，起烟了以后你就丢掉，数一二三，心里面暗暗数一二三，丢了，起烟了以后才丢，不起烟不要丢，不起烟丢了以后敌人可能丢回来，造成自己炸自己。

　　周光永：我带着班长，到西南拐角城墙有一人多高，他披着蓑衣，背着冲锋枪，身上系着三个手榴弹。我就领着他走，我告诉他这个铁丝网是日本人干的，碰不得，碰着机枪就对着你，碉堡就城墙头上，有一个枪口是对着花灯团，一个口对着药王宫，还有一个枪口对着日本人的司令部大门口，我说那个铁丝网一碰人就被打死了，他说不怕，我上去得了。黄昏后，一不小心碰着那个铁丝网，那个铁丝网吊着一些小筒筒，叮咚叮咚一响，敌人就打了，他一把把我推倒在地，叫卧倒。我的手就搭在一个石头上，就把我的这个手指头打断了。机枪停了以后，飞机来炸了，浓烟一起来，班长牺牲了，牺牲在战壕里。脸上都是炸弹灰，我的脸黑漆漆的，

　　王志：日本人当时没有发现你吗？

　　周光永：他以为我被打死在里边了，我提着那支枪走出战壕，才过去四五丈远。我在新桥河边放下枪，用手洗脸，才发现血淌了一身，我摸摸身上到底哪里受伤了，身上没有什么地方疼，只有手麻木了，手指受伤了。当兵的就把我抬上行军床，用降落伞缝的担架，帮我背着枪，就把我抬到董官村去了。拿麻醉罩在鼻子上，麻醉后，开刀就不痛了，就把骨头小片小片的拿掉，拿掉以后就缝起来，就包上药，就这样吊着。

　　王志：身上其它地方有伤吗？

　　周光永：没有，其它一处都没有伤。

　　王志：那您这就是命大？

　　周光永：真正是命大了。

　　王志：，怕死吗？那个时候想到过死吗？

　　周光永：想到死也没有办法，多少人死在战场上，更何况像我这样的像汗毛一样的，多少人死在战场上，难道我不能死。

　　王志：您是看到的战场是什么样的？打完以后？

　　周光永：战场是什么样的，尸首遍地，房屋炸得一地平，歪的歪、倒的倒，燃烧的燃烧，我们家前面还燃烧了一个燃烧弹，烧仓库、烧商会，已经都烧成灰了，都是多好的房子，双方的人都死了，老百姓也死了，老百姓的房子被炸平了，太惨了，淌流泪了。死了那么多人，太悲惨了，我看到的就是悲惨的现状，好好的房子被炸的乱七八糟的，

　　王志：那那么多尸体怎么办呢？

　　周光永：那么多尸体全靠老百姓组织起来，腾冲的张文德县长召集乡保长来打扫战场，国民党也组织了一些没死的人来打扫战场，日本人死得最多的地方就是我们李家巷那里。

　　王志：日本人的尸体怎么办呢？

　　周光永：日本人的尸体也是拉来分类，中央军的服装穿成什么样，日本人的服装穿成什么样，分类。拿到外边的场地上来烧了，老百姓家里的烂糟木头，用人去抬来挑来，有些时候用牲口驮来，驮来后架起来，那时候没有汽油，泼上些缅甸买来的煤油，点燃之后一堆一堆的烧，像墓园的墓碑下也不是真正的骨灰在里面，买了一些小罐子来把骨灰在里边，每个罐子放一点埋下去，就代表是牺牲者的肉身了，就是这个意思。

　　1944年9月14日，经过44天血战，被日军占领两年零四个月的腾冲得到光复，让人心痛的是日军入侵之前全县人口有26万，而战后人口只有不足20万，腾冲城也成为一片焦土。腾冲战场是中国抗日战争以来反攻最早，胜利最早的抗日战场。是中国也是世界上地形气候最复杂，海拔最高的反法西斯战场。腾冲战役的胜利标志着日本侵略者东西夹击灭亡中国的计划彻底破产。

　　腾冲战役胜利之后，由于周光永岁数小，又精明勤快，被人介绍给国民党元老李根源当随从，负责牵马，周光永也随着李根源离开腾冲到了昆明，在清理战场的时候人们没有见到周光永，都以为他牺牲在战场上，于是，1945建立国殇墓园的时候就以他当谍报员时的名字——周龙玉立了墓碑，直到几十年后转业回家，周光永才知道那场残酷的战争给自己留下墓碑的事实，现在他退休回家过着平静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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