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欧洲的左派人士肯定忙得不亦乐乎。5月9日，“欧洲左翼党”（European Left Party）刚刚庆祝自己两岁生日。按照“欧洲反资本主义左派”（European Anti-CapitalistLeft，EACL）在去年发布的大会宣言，激进左派人士将在今年5月29日，也就是法国公民投票否决《欧盟宪法》一周年纪念时齐集巴黎，讨论如何建立一个“正义的欧洲”。“欧洲左翼党”在政治上主张建立“另一个欧洲”，即“民主的”、“福利的”、“生态主义的”、“女权主义的”与“和平的”欧洲。除了“和平”之外，这些关键词无不反映着西方马克思主
义思想的影响。
谈起欧洲左翼和西方马克思主义的关系，人们总是想起1968年声势浩大的法国“五月风暴”，这一年的学生运动固然是秀才造反，但它引发了其后数十年间欧洲长盛不衰的“新社会运动”。新社会运动更多地与文化问题有关，其目标是一种新的生活方式和更高的生活质量。新社会运动的一个重要特征是它们的分散性和所关注问题的单一性，如租房者权利运动、领养老金者权利运动、监狱改革运动、心理健康改革运动、同性恋权利运动、外来人权利运动、残疾人权利运动、环境保护运动、学生家长抗议运动、反核运动，等等。这些运动或多或少与西方马克思主义有着联系，但其中最为突出的则是女权运动和生态运动。1968年之后的女权运动更多地将矛头指向资本主义制度。这种所谓的“社会主义的女权运动”认为资本主义制度和以利润为中心的社会机制是妇女受压迫的根本原因，妇女的真正解放只有在社会主义社会才能实现。同样，生态运动也把环保问题同对资本主义经济制度的激进批判联系起来。法国“新左派”的主要理论家高兹的“生态主义的马克思主义”认为以高度集中化为特征的资本主义的技术体系，是一种将对工人的统治和对自然的统治结合起来的统治的逻辑，对工人的剥夺最终转化为对自然资源的滥用。他呼吁建立一种以推进个人自治和与自然界合作的民主的、非集中化的技术为基础的社会。高兹还认为，女权运动和生态运动以及新社会运动的其他分支应当整合起来，因为推动它们的都是一些互助的、非经济的价值。后工业社会主义即共产主义同时也是女性主义的，“它预设了一场文化革命，这场革命在个人和社会两种行为的层次上将消灭效率原则、竞争伦理和生存斗争，以便去确认互尊、温情和热爱生活的各种形式的价值的优先性”。
上个世纪80年代末，以撒切尔主义为代表的保守主义在西欧国家高涨，欧洲的左翼运动进入战略防守的状态，这种情况至今没有根本性的改变。对于左翼思想家来说，探索所谓的“第三条道路”成为一种普遍的策略，并且至少形成了关于“第三条道路”的三种版本。第一种版本是对瑞典式的福利国家模式进行辩护和反思。左翼思想家认为，瑞典模式的困境不能归咎于其基本精神———民主计划而不是自由市场，而在于它的一些具体政策所依赖的环境发生了变化。第二种版本是为“市场社会主义”道路进行辩护。在一篇发表于1992年的文章中，威斯考普夫指出：“市场社会主义设法实现平等、民主和团结这些传统的社会主义目标，而同时又保持经济效率。”
市场社会主义与社会民主主义的区别在于，社会民主党仅仅用税收和补贴来对自由资本主义进行“事后补救”，而市场社会主义主张将资本主义的财产所有权转移给公民和工人的共同体，用所有制形式上的变化来确保社会主义的目标。第三种版本的“第三条道路”是一系列庞杂的、探索性的左翼思想试验。哈贝马斯认为社会主义的价值目标必须尊重现代社会系统分化的规律。经济领域的指导原则是盈利、效率和成功，正义、团结、关怀等价值只能通过国家的事后调节来实现。在基恩等左翼思想家看来，哈贝马斯对资本主义经济作了过多的让步，他们主张将国家干预和工作场所的民主结合起来。而对于左翼运动的实干家来说，推动具有左翼倾向的各种社会运动的整合，以对抗私人资本和跨国公司主导的全球化浪潮，则是一种更为务实的策略。早在1991年，德国诗人埃曾斯贝格就哀叹说，实现“国际主义”的不是工人，而是各国的资本家和唯技术论者。从第一国际到第三国际都未能成功地建立起一个世界性社会，而马克思在《共产党宣言》中所描绘的资本主义世界市场，却建立了像WTO这样的世界性经贸组织及以internet为基础的世界性技术网络。在更为“草根”的层面，所谓的“全球正义运动”（globle justice movement）试图将20世纪60年代末以来的各种单一社会运动进行既是跨国意义上，也是跨领域意义上的整合。
在更为精英和正式的层面，2004年在罗马成立的“欧洲左翼党”似乎有意成为另一个共产国际。它致力于团结那些比社民党和绿党更左的政党和组织，以便在欧洲层面上对抗跨国公司和大资本集团，并且在欧洲议会这类欧洲层面上的机构内发挥作用。它的基本的政治纲领——坚持和平，反对战争，主张裁减军备、脱离北约和建立摆脱了欧盟军事同盟的集体安全；追求社会公正，反对贫富分化，主张从上到下、从富到穷的社会财富再分配；主张对欧盟部长会议和欧盟委员会的权力加以限制，希望加强各国议会和欧洲议会的权力；主张文化多元性，提倡男女平等，要求人人拥有实际的、持久的平等权利；一言以蔽之，“创造一个民主的、福利的、生态的、女权主义的与和平的欧洲”——大致上反映了欧洲左翼思潮在近40年来走过的历程。
所有这些是否意味着“欧洲在向左转”？恐怕为时过早。正如德国民社党理事会的外交政策发言人沃尔夫冈·格尔克所说，除了少数左翼政党，大多数欧洲左翼政党目前都仍然处于战略防御阶段，是新自由主义而不是马克思主义占领着欧洲大陆。欧洲的左翼人士应当对此心知肚明，他们在成立“欧洲左翼党”时所打出的是源于1968年巴黎“五月风暴”的口号：“这仅仅是开始”。（本文参考了童世骏的部分文章）（任重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