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党的大小是人民决定的
——专访中国国民党主席吴伯雄
我常想上天对我还是相当厚道的,让我碰上了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打赢了两场选战,还跑了一趟大陆,确定了和平发展的国共平台。过去8年两岸彼此不断冲撞,台海都快成了火药库,现在我们至少把引信拆了
本刊记者 万静波 张欢 发自台北
谈台湾政治现状
人物周刊:2008年5月,您访问大陆,为什么在南京拜谒中山陵时会写下“天下为公、人民最大”?
吴伯雄:这个基本上还是民主的理念了。台湾经历两次政党轮替,现在“立委”席次我们占三分之二以上,“总统”大选我们赢了两百多万票,但是社会上马上有一股言论,说你们一党独大,那将来怎么监督你们?我当时就说党的大小是人民决定的,4年一次的选举,党可大可小,很可能突然变小,所以我说没有一党独大的问题,只有人民最大,只有人民能决定。
我到中山陵拜谒孙中山先生,“天下为公、人民最大”也是普世的价值。现在我们国民党在台湾会谦卑、虚心,我也看到大陆的施政方向正往这个方向走。
四川震灾时,我看到胡锦涛先生、温家宝先生都冲到第一线,目睹灾民压在地下,他们泪眼朦朦那种急切的样子,也是人民最大的表现。
大陆媒体现在也比过去开放很多,我发现我写的几个字,竟变成《人民日报》的头版头条!我这毛笔字十几年没有用,写得实在是……唉!我太太就说看你写字实在是惨不忍睹!
人物周刊:作为台湾的特色,台湾媒体对政治人物的指摘颇多,您怎么看,能接受吗?
吴伯雄:还好了。我从政也40年了,事情看多了,看到很多批评报道,有时也不是很公正,但我自我警惕,自我改正,与事实不符的我也会去说明,没有了不起到活不起的地步。
现在的“内阁”有很多是大学校长过来,我说怕热就不要进厨房啊!“立法委员”有他们的压力,你们也有你们的压力,但最后承受的是党,政党政治就是这样。
民进党8年换了6位“行政院长”,50几个“部长”,他们来来去去上上下下,结果最后承受的是民进党。有这个例子,我们党没有别的选择,只有帮忙从政的同志,不管他们是“立法部门”还是“行政部门”,党就是一个协调的平台。
我们还是希望马英九受人民的支持,“行政团队”的政绩受到肯定,“立法院”受老百姓好评,这就是我们党关怀的重点。
人物周刊:那什么是好的政治家,什么人又是政客?
吴伯雄:我以马英九为例子,他的行政处理或者人事处理不一定是非常好,但我一路挺他,就是他至少没有邪念,没有坏的念头。
现在台湾经济是大问题,我们会努力,但是经济问题有太多因素是我们无法掌控的,例如一年后油价又会是多少?谁都无法肯定。还有美国房贷的问题,我自己当过银行的董事长,知道银行问题的严重性,美国政府当然要救,但是会发展到什么程度谁都没有把握。
过去民进党“执政”8年,让台湾的经济体质变弱,周围的经济体一感冒,我们搞不好要得肺炎啊!所以要尽最大能力救经济,而民调一直往下掉,这也是事实。
现在为了党也为了马英九,必须要稳住这个情况。马英九的民调再往下掉,承受的是党啊!
现在的“内阁”是缺乏和老百姓沟通,让老百姓信服,沟通的技巧还要加强,但是马英九上台后,不同于8年来的贪腐政府,因为他绝对是干净,所以“政府”的廉能方面会更好,上梁正了,下面就不会歪。
第二点,身为领导人,他不会制造族群分裂,不会把二千三百万人分成两半。
第三点,不会故意去冲撞两岸关系,不会利用民粹来为自己拉票,两岸终究朝和平的方向来进行。这么做很辛苦,但对于台湾人民以及中华民族来说,却是好事。
大家对马英九抱着太大的期望,可是现实的环境不是那么好,期望过高,失望也大,马英九的处境确实很艰难。我安慰他说,责之切来自爱之深,所以你只要根据这段时间的经验,该调整身段就赶紧调整,还来得及。
人物周刊:3年前我们观察台湾,那时候的国民党甚至有泡沫化的危险,为什么这几年取得了如此大的成功?
吴伯雄:我接主席的时候,压力很大,很多跑国民党中央党部的记者私下都说,“国民党还能撑多久?”当时大家都说泛蓝的文化是“内斗内行,团结不起来”。“立法委员”减半以后很多人都没有舞台了,很多选区都斗得很厉害,自己互斗的结果是拱手让人。还好我们很耐心地协调,协调新党、亲民党,总算我们每个选区两个人互斗的情况大幅减少。
“立委”的胜利也奠定了“总统”大选的胜利,所以说做人不能太现实。我对亲民党非常友好,也有很多人指责。不能因为现在影响大就忘乎所以,马英九也说“总统”大选获胜是因为“立委”胜选,“立委”胜选是因为和亲民党配合,这个过程千万不能忘掉。所以我觉得过去的失败不是民进党厉害,而是我们内部不团结。
人物周刊:国民党最艰难的时候,曾到什么样的地步?
吴伯雄:凭良心讲,我们的财务并不好,很多时候竞选广告都已经要刊登了,还是没有钱,只好再去协调。我是经常到处磕头作揖募经费,还要协调各县市有影响力的人,替马英九拜票、寻求支持。
人物周刊:从事政治是一个很辛苦的工作,为什么您还会支持你的孩子走这条路?
吴伯雄:我想这不是我所希望的,而是环境让他们勇往直前。我有两个儿子,我回家经常开玩笑,你们两个总要有一个事业有成,让我养老吧!(注:指在家族企业中做事)但是他们都有各自的兴趣。
我觉得我最大的安慰就是,我老大在“立法院”,老二在“市议会”,两人都被认为是最没有公子哥的习气,都很正派、谦卑。这一点他们俩也要感谢我,我当初从政的时候就没有经济的压力,工资都没有拿过。现在我两个儿子从政,我让他们也都没有后顾之忧,好好问政就是了。
当然,我原本也希望有一个孩子能够在家族企业发展,不要两个都去,这毕竟是一个热厨房。尤其是我第二个孩子,现在台北市当“议员”,当初他去找台北市党部,党部的人告诉他,现任台北市“议员”都是年轻人,都要竞选连任,若你要选你就自己跳,你就去万华区当刺客试试看(注:万华区是传统的绿色势力地带),结果他真的参选了。
连我都认为那个区很难选,没想到他每天清早跑去公园向人请安、恳托、自我介绍,就单枪匹马一家一家去敲门,结果以最高票当选,当刺客真的弄假成真了!
我很安慰的是,他们从来没有寄望爸爸是谁就怎么样,都愿意从最基层一票一票选起。有人说他们很年轻,事实上和我当年相比,他们已经不年轻了,哈哈!我33岁就当县长了,很多人都说小学毕业时候的奖状都是县长吴伯雄颁的。
人物周刊:意识形态的议题,例如族群对立还会在台湾出现吗?
吴伯雄:他们还是会打这个牌,但是我相信效果会越来越小。
人物周刊:国民党自孙中山先生创建兴中会以来,历史悠久,有过光辉的历程,例如抗日。但在台湾也有过为人所指责的历史,例如“二二八”、党产争议,这些历史问题还会成为国民党的包袱吗?
吴伯雄:我想有的人一定还会打这些牌,但是效果会越来越差。你说“二二八”,现任的国民党主席(注:吴伯雄本人)也是“二二八”受难者的家属。所以不必把当年的账算到当年还没有出生的人身上,我们不要有、也不能接受这样的观念。
美国和日本打了二次世界大战,现在也变得非合作不可。越战期间,美国人死了多少,越南人死了多少,但是现在美国一样在越南大量投资。
毕竟“二二八”已成为历史,但60年来还遗留这么多的仇恨,这是我们国民党应该要警惕的。很多事情不是靠努力就可以解决的,“二二八”就是一个最严峻的教训。
人物周刊:像国民党这样一个百年老党,在新世纪要如何转型?
吴伯雄:已经在转型了,若不随着时代转型就要被淘汰了。我们没有放弃我们的理想,我们不放弃我们的“宪法”。
人物周刊:媒体在台湾已经泛口水化,人身攻击处处可见,对此您有过失望吗?
吴伯雄:老实说,有时太超过了!言论的自由要考虑老百姓的认知能否接受。
人物周刊:国民党的中央党部现在已经变成了张荣发的基金会,您想过会有这一天吗?今后国民党会是一个什么样的机构?
吴伯雄:我当党秘书长的时候,党工还有4000名。威权时代的国民党是有支配性的,民主化之后我们要竞争,我们的财务也是要硬碰硬的去拼。
比起一般民主国家,我们的人还算是多的。现在民主国家政党都是靠义工的,义工是要靠热诚来唤醒的。我经常说政党只有拼选举,只有选举赢了才能实现理想。
人物周刊:那在当下,国民党如何处理执政党与行政机构之间的关系呢?
吴伯雄:两岸的党政关系不同。在台湾,最后承受的还是我们党,我们也不可能回到过去任何人事都要(党中央的)中常会评审的阶段,这样的做法会引起反感。
但是行政团队要了解我们政策的方向,要和党的目标一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