冒险销毁“救灾物资”

　　他被自己吓了一跳：老百姓、志愿者会怎么想？记者看到并报道出去，会怎样？

　　在叶代泉看来，地震后的特殊时期，基层官员的风险，可谓无处不在。

　　虽然有件事快过去一年了，说起来，叶代泉还是担心被误解而挨骂。

　　去年5月15日，皂角收到了一批捐赠物资。干部们查看后发现，大多是旧衣服旧鞋，甚至有旧内衣等。

　　“我们受灾并不太严重，老百姓衣服还是有得穿。这些东西，很难发出去。”街道办副主任何冰说，在挑出有用的东西后，这些旧衣物被堆在了办公楼下空地上。

　　地震后的几天，经常下雨，尽管上面盖了篷布，没过几天，旧衣服堆还是散发出了异味。

　　看着紧挨帐篷区的旧衣服，叶代泉有些担心，“地震刚发生3天就送来的，这些东西肯定没消毒。如果发给灾民，可能导致传播疾病。继续堆放着，也可能滋生细菌酿成疫情。”

　　“我当时很犹豫。我想把这批东西给处理掉。”叶代泉说，他随即被自己这个“处理掉”的念头吓了一跳。

　　“老百姓看到了会怎么看？志愿者看到了会怎么想？最可怕的是，若被记者看到了报道出去，会是什么结果？”

　　雨后天晴，衣服堆的异味越来越重。

　　叶代泉终于下了决心。

　　他悄悄找来分管民政的何冰，“找几个可靠的人，半夜把这些东西拉到没人的地方，烧掉。”

　　凌晨2点多，何冰带了几个“信得过的人”开始行动，“像做贼一样”。叶代泉后来形容，“悄悄地进村，打枪的不要”。

　　他们用车把发霉的旧衣服拉到了无人处，浇上汽油，一把火烧了。

　　叶代泉认为这是地震后，自己做得最“悬”的一件事。到现在，他仍有担心。

　　“当时随便哪个人用手机拍到销毁现场往网上一传，这个事情就会被解读成，灾区不珍惜救灾物资。肯定影响救灾大局。那我就完蛋了，浑身是嘴也说不清楚了。”叶代泉说，这个结局，自己承受不了。

　　在叶代泉看来，有些事情是只能做不能说的。他说，以后或许会写到书里。

　　“我向你保证，这书里很多东西比老徐的博客、韩寒的少年爱情、超级女声的中性美和《满城尽带黄金甲》里那些充满欲望的乳沟，能给人更大的触动。”说起写文章，他十分自信。

　　写文章，也是他排遣压力的一种方式。在《田埂上》一书里，他讲述着基层官员用“非正常手段”解决矛盾的一个个故事，诙谐却也沉重。

　　办公室裂缝的“作用”

　　地震后，常有村民找叶代泉反映不满，看见他办公室墙上还有裂缝，火就消了不少

　　对于“非常手段”，叶代泉很坦率，说，非常时期处理一些矛盾和问题，是得采取非常手段。

　　地震后，当地村民与一家外企发生了矛盾。叶代泉他们接到报告时，矛盾已激化，数十村民涌到企业，还有信息说有“黑社会”介入。

　　他赶到现场时，企业代表正和村民在会议室里。

　　叶代泉走进会议室，一个戴着金项链、胳膊有刺青的小伙子开口道：“谈得好就谈，谈不好出去单挑！”

　　数十村民跟着起哄。

　　“这娃显然是刺头。怎么办？如果压不住这个人，场面就可能失控。”叶代泉坐在前台点上烟，想着对策。

　　“不能装文化人了，”他叼着烟，跷起二郎腿，“努力装出一副很横的样子”。

　　小伙子话音刚落，叶代泉烟头一扔，指着年轻人说道：“小娃，你要搞清楚，这是共产党的党委书记在跟你说话。哪个跟你单挑啊？你娃放明白点！”

　　“你娃以为搞个刺青就是黑社会了？告诉你，我当了十多年检察长，批捕的人上千，判死刑的几十个，你娃敢胡来，我马上让人抓你。信不信？”说完，叶代泉盯着年轻人。

　　小伙子立即蔫了下来，悄悄换到后排坐去了。之后，谈判开始正常进行。

　　“在你们记者面前，我努力装成一个文化人，但在基层做群众工作，那真的不行。”叶代泉说。基层有基层的方法。

　　他指着自己办公室墙上的裂缝说，这些裂缝也有作用呢，可以让老百姓消气。

　　墙上，最长的裂缝有一指宽，从下往上，一直裂到了天花板。一进他的办公室，这些裂缝就能迅速进入视线。

　　快一年了，他没有让人修补。

　　他说，地震后，经常有村民闯进他的办公室反映各种不满，有的人火很大，甚至是来吵架的。而老百姓看到这些裂缝后，“火气能熄很多”，说，书记的办公室还这样呢。

　　叶代泉请人鉴定过，办公大楼没有危险，修修补补可以继续用下去。

　　讲到办公楼，他说起某些现象，很感慨。他说，我们这个楼，要是地震时若说成危楼，说推也就推了，代之的将可能是豪华大楼。但是，我们知道它还能继续用，就不该乱花纳税人的钱。

　　他说他总是劝灾民，房子还能住的，修修补补就可以了，不是非要重建，省下钱来可以供孩子读书。

　　又讲到一些地方盲目建板房，花了许多钱，建了拆，拆了建。讲到这些，他皱起眉头：我想，回头看抗震救灾，有些事情是需要我们反思，需要这个国家反思的。

　　他说，救灾不是给钱给物就完了啊，不是“大快上进”，科学救灾，是要讲求智慧的。

　　又讲回到办公室的裂缝，说，大楼不是现在不可以修，但是想等到灾民的房子都建好了，再修补。

　　灾民都没有盖好房，政府就忙着搞房子，会让群众意见很大。他说，何况，留着裂缝，还有它的作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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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报记者 褚朝新 四川什邡报道  专题统筹/李素丽 宋喜燕 闾宏  新京报制图/林军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