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半截梦到老婆子,后半截梦到周女子
“我让她莫想莫想,她还是放不下。她的胀气病就是这样得上身的。”贾怀旭宽脸盘子,肚皮突出。
洗衣机里黑的白的绞成一团。盯着哗哗作响的白沫子,他心里一清二楚。
如果不是寄托希望的女儿“走”了,儿子又令周永琼不满,她可能不会答应他的第二次求婚。
那时在村里,他们两家的关系好亲近呵。除了他比周永琼以前的男人爱抽点烟打打牌以外,他没有一样比人家差。
一场地震,老婆子走了。“家里没人做饭,衣服堆起没人洗,晚上睡倒床上连说话的人都没有。”
在板房里,他和两个儿子有一段时间天天吃泡面。有时吃着吃着,父子3人的泪花和着面汤往下咽。
“昨年子10月份,我弟娃媳妇出面想拉合我们,她没有同意。”贾怀旭腼腆地说。
没同意的原因有几重。虽然没有血缘关系,但论辈份,贾怀旭要比周永琼的前任矮一辈,较起真来他得喊声“叔”;
论家境,贾怀旭的两个儿子都到了即将成家的年纪,家里什么都没有了,需要全家人去打拼,这副担儿挑起太重了。
贾怀旭却越看周永琼越像他以前的老婆子。
“以前的老婆子比她要高要胖,和她一样是个女强人。一学啥子都会,别人越说不得行,她偏要做得行给你看看。”
他甚至在做梦时,都会在前半截梦到老婆子,后半截梦到周女子。
如果不是今年3月份,周永琼在板房里胀气病又犯了,一个人倒在家里哼哼叽叽,气喘不过来,被他撞上了,他恐怕又要失去一次机缘。
那会儿他背起周永琼,一路小跑去了医院。弄得她好不感动。
病好点后,他又邀请周永琼正式吃了一顿饭。两个“过来人”把该谈的都谈开了,能想到的都想到了。
周永琼心头盘旋着,自己病在小屋里,儿子不知跑哪儿去了,想喝口水都费力。毕竟自己才40出头,未来的路怎么走?
于是乎,“他虽然比不上我老公。但人还是不错的。以前跑运输很踏实顾家,肚里头没有那些污糟糟的想法。”
尽管已和贾怀旭拿了结婚证,周永琼仍不自觉地将“一前一后”作起比较。
“这很正常嘛。”贾怀旭一边从洗衣机捞出湿衣裳,一边自言自语地,“明天要陪她到医院看病,事情老闷在心里头,气自然吐不出来。”
我就是想离开
薛超在板房内继续做着他离家的梦。
地面上蒙着一层灰土,烟味飘散在空气中。他根本无心于长辈前一刻的想法。
案板上搁着的一架望远镜,是他曾经送给妹妹的礼物。他望着它,后又低下头去。
地震发生时,他在山西当厨师,干活时充满了无穷的力气与憧憬,而今他全无半点斗志。
对于母亲的怨气,他只说,我希望她过得很好,只要她觉得好的我都支持。
母亲伤心欲绝时,他何尝不是背地落泪。“我想起来就哭,哭到最后没有眼泪了。”
爸爸辛苦了一辈子,做了一生的老好人。到头来又怎样?什么都没有得到,连他的尸体在哪儿都看不到。
都说这是大自然发生的意外,“我也有可能遇到意外啊。如果像我爸爸一样生活有什么意义?”他反问。
“很多像我们这么大的人都有这个想法。我有一个朋友,他弟弟死了以后,他什么也不做,每天就坐在那里郁闷,想啊想的,越想越难受。”他苦笑。
从山西回来后,他在绵阳找过一份职业,没干几天放弃了。闲来无事时,他去做过心理咨询,最终也放弃了。
“一旦有机会,我要彻底地离开这个熟悉的环境。我想找一个宁静的地方待着,不要挣很多钱,一家人每天能够开开心心的,坐在一起吃饭就行。”
他说的是昔日的美好时光。
“那你的母亲怎么办?”
“……叔叔人很好很可靠,他的儿子们也很老实听话。”薛超思索了片刻。
此后他凝视着前方的一坛泡菜。不知为什么,玻璃罐里的泡菜上面生有一层白焖子。
而在不久前,周永琼还曾指着它说,他们的新生活会像泡菜一样,久了,味道才足。
故事三
男:王兴平 曲山镇回龙街 居民
女:黄玉珍 绵阳磨家镇 农民
你愿不愿意安一个家?
“5·12”那天正逢阴历四月初八日。依照惯例,王兴平要出门放生。分配到文教局门前扫街的老伴没有跟着他一块去。
望着桶里踽踽而行的两只乌龟,他至今都想不明白,老婆子跟他一起烧香20来年了,为什么菩萨保住了他而没能保住她?
老伴朱桂俊的遗像贴在板房一端高高的铁皮面上,正神情严肃地“审视”着王兴平身边坐着的这个女人。
女人名叫黄玉珍,50出头,脸颊丰满,颊中央印着两块“高原红”。
3年前她丈夫死了,两个儿子一个结婚生了娃,一个准备今年办喜事。为了能在经济上帮扶儿子一把,她不得不待在绵阳市的水厂里做起烧饭婆。
王兴平是虔诚的佛教徒,回龙街上的保洁工,开过电瓶车,和老伴共同拉扯大了两男三女。
令王兴平开心的事情除了儿女好孙娃娃好,再就是低保费刚从50元涨到了90元。
这就是王大爷的人生。
说起何时想起再找另一半,据他说是有一次,他在儿子那里吃了“猪脚脚鸡爪爪”。
“二更天人就感到不舒服,懵头懵脑地一个人摸起来上厕所。爬起来就晕晕沉沉地。儿子啊女子啊后来都来了,到晚上他们都得各回各的屋啊。我躺在床上硬是恼火了三四天。想起身边有个人多好。”
去年10月初,黄玉珍上街采购,“不知怎么那么巧”地坐上了王兴平的电瓶车。
“在车上,她聊起了她的身世那么那么苦。我说,你命苦嘛你命还在,我那老太婆连命都不在了。”
聊到这儿时,他俩突然不晓得再怎么聊下去了。
直到第二次,黄玉珍再坐上了王大爷的车。他壮起胆儿来问她,你愿不愿意安一个家?
她说,愿倒愿意,但是没有合适的。
C区街口上的修鞋摊是社区老年人摆龙门阵的地方。王兴平找上了卖肉的陈大爷,托他做一个媒,他相中了黄玉珍。
“那天晌午,我们在陈大爷家里见了一面。见了之后,人家问她啥子意见嘛,她说没得好大意见,就觉得个子矮小。”
第一次做媒尚欠火候。王兴平第二次派了自己的孙女去说亲。他觉得女人家之间也许说得通。
“黄娘娘,如果你要是跟到我爷爷,你儿子会不会有啥子意见呢?”孙女问道。
“我儿子从来不管我。还劝我遇到合适的,再找一个安家。”
“那你觉得跟我爷爷两个说不说得拢?”
“有啥子说不拢的呢?”
“我爷爷脾气怪得很哦。”
“都五六十岁的人了,有好大脾气嘛?一个说,一个不开腔就对了嘛。”
“……”
“只要他人好,不打我不骂我就行。”
听到王兴平讲到这儿,黄玉珍微微侧过脸去,两片“高原红”慢慢延展上升。
我们的儿女有个协议
“我们这几兄妹幸亏靠着我妈。她苦了一辈子,怎么才走了一年不到,他就找了一个女人回来?”
B区的一间板房里,稳重的朱云富不由加重了语气。王兴平的5个儿女中,他是长子,5兄妹中性格最好的要属他。
“他要找嘛,我们也不反对,主要是怕他上当受骗。”王兴平的幺女儿朱云冬温和地一旁加言。
这两个儿女跟随王兴平的老伴姓。
至于其他的儿女嘛,王兴平自有评价:大女子是个聋哑人,二女子脾气最怪,二儿子心眼最灵活。
去年底,在王兴平的安排下,儿女们曾见过黄玉珍一次。
“总不是那么满意。”朱云富说得很含蓄。他们甚至对这位“黄娘娘”作过暗地调查,认为她不是那么可靠。
儿女们力劝父亲,要找就找个曲山镇上的女人,底细清楚,本本分分的,稳稳当当的。
王兴平反驳说,这种事情要讲缘分。我就跟她谈得来。再说,她一个女人和我组织家庭不就为了谋一条活路。
“要是你跟个十七八岁的女子谈得来,也是有缘分啊?”儿女们呛着他。
“要是有缘分,十七八岁也行。”他回答说。
谈判3次不成后,最令王兴平耿耿于怀的是,死去老伴的一部分保险赔偿金,让儿女们管住了,“他们把存折给了我,密码却不给我了。”
“那是怕我用来花了。”黄玉珍在一旁插言道。
“我相信你,但你要给我争口气,我们活给他们看看。”王兴平忿忿然地。
为了“钱”这码子事,他俩之间产生过争执和猜疑。
黄玉珍急了说,王大爷你要是信不过我,我们就去领结婚证。
两人的结婚证是在今年3月18日瞒着儿女们拿的。
民政局的一个小伙子因为认识王兴平的二儿子,见着他面便打趣道,恭喜你哈,你家的老汉又给你找了个妈。
这下,儿女们真的纳闷了,难道自己不孝顺?一日三餐除了早餐免了,其他的生活起居,他们哪样不是细心关照父亲,为啥他要急于再婚?
儿女的心思,父亲心知肚明。但老人有老人的自尊,王兴平不愿意依靠儿女久了,有天遭遇嫌弃。
“我们一起吃完了饭,他们各干各的去了,跟我说声bye-bye,把我一个人晾在了屋头。”
劳作了一生,又遇上了一场大地震,他希望在有生之年过得心里安逸。
父亲的结婚证既然领了,儿女们不得不为他想想以后的生活。
“他们提出来要与黄玉珍的两个儿子见个面,大家列出一份协议来。内容就是二天(将来)到了永昌镇分房子时,她能拿出好多钱?万一二天,我们中哪一个先‘走’了,或是生重病了,一定要两头儿女分摊。”
因为协议的签订还是下半年的事情,这刻的王兴平说得含含糊糊。
“协议肯定要列一个嘛。外头社会上好复杂哦,他一个老人家,啥子事都不懂。”
晚上,朱云富坐在电视机前,随便地翻找着电视节目。好容易翻着的频道里,播放的是电视剧《后妈继母》。
“‘5·12’过后,北川冒出的后妈后老子的很多,不谨慎点怎么行?”他盯着屏幕,轻轻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