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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于5·12:四个地震遗腹子的一年

http://www.sina.com.cn  2009年05月07日09:43  南方人物周刊

  本文记录的是四个地震遗腹子、母亲以及他们背后家庭的一年,她们是张建清和女儿席菁雯、廖乾美和女儿王宇辰、刘小燕和儿子谢雨辰、杨菊花和儿子朱扬。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愿生命不息

  本刊记者  卫毅  发自绵阳、北川

  2008年1月,春节

  尽管从北川擂鼓镇通往任家坪的路上雪下得挺大,风在吹着,雪花飘到脸上有点儿冷,骑在摩托车后座上的张建清还是感受到了幸福在生长。

  32岁的她怀孕已经两个月了,这将是她和丈夫席刚的第二个小孩。

  1998年,他们俩有了自己的第一个女儿。那个时候,生活艰难,房屋破陋。经过这些年的努力,他们在2005年盖起了新房。3年了,节衣缩食的日子逐渐远去,为盖房所借的外债悉数还清。家中还有了新购置的摩托车。在这样好转的景况之中,席刚决定和张建清再生一个小孩。

  怀孕的张建清对席刚笑言,我如果再生个女孩,你一定会对我不好。席刚告诉她,你如果生个男孩,我才对你不好。他喜欢女孩,不喜欢男孩,这和许多农村里的父亲不太一样。

  这是2008年初的春节,除了雪下得大一些,北川如同过往经年,静躺在沉默的群山之中。飘落的白雪看上去像是铺撒开去的面粉。很多年前就有人说过,北川仿佛夹在两片巨大的饺子皮中,说不定哪天就“包饺子”了。大家权当笑话,姑妄听之言之。在上了点年纪的人的记忆里,北川有过小级别的地震,那似乎有些遥远而模糊,好像从未发生一样。

  张建清坐在老公的摩托车上是要回娘家拜年。她的父母、大姐、二姐都住在任家坪。擂鼓镇离任家坪不远,只需十几分钟的车程便可达到。四川的节日里,搓麻将是少不了的固定节目。张建清的父母人缘好,村里人喜欢到他们家围桌打麻将。

  同一大队上的廖乾美和老公王昌伟是此中的牌友。廖乾美也怀孕了,牌桌上,她会和张建清聊一聊孕妇的感受。生于1984年的廖乾美是第一次怀上娃娃。王昌伟性格外向,在牌桌上不停地说着笑话。“他一开口就能让人笑。”这一点让一块儿打麻将的张建清印象深刻。

  从廖乾美怀孕起,王昌伟每天都要摸摸她的肚子,听一听胎动。他们俩在三四年前在绵阳结识。2007年,王昌伟的妹妹结婚了,哥哥不能落后,他在2008年的元旦与廖乾美结婚。结婚时,廖乾美肚里的小孩快3个月了。

  纷飞的雪花之中,许多人都认为2008年会是一个好年份,这包括住在北川县城农贸市场旁的刘小燕和她的老公谢军。在刘小燕看来,这一年会有许多好事,比如,“北京奥运会不是要开了么。”怀着希望,他们在正月初十举行了婚礼。

  过年这些天,在北川县城农贸市场卖猪肉的朱春禹获得了难得的休息时间。他的老家在北川一座高山之上的白果村。几年前,他爱上了住在白果村对面景家山顶的杨菊花。杨菊花的父母对这两个年轻人相好并不乐意。他们在山里住了几十年了,深知山居的不便,希望女儿能嫁到满是山峦的北川之外,而不是北川的另一个山头。杨菊花不管父母的意见,执意要嫁给朱春禹。“我们怎么说他都不听。”杨菊花的母亲母贤蓉说。结婚后,他们在北川气象局处花11万买了一套110平米左右的二手房。

  景家山上的风景不错,有云雾缭绕时,仿如仙境。有人开始在那里开发房地产。杨菊花的父亲杨正林将七亩多的土地,以每亩8000元的价钱转让给了房地产开发商。在白果村,朱春禹家正想扩大养猪的规模,杨正林将转让土地所获6万块钱投给了朱家。朱家的养猪规模由此达到了60头。这些猪长大后宰杀卖掉,“每头能卖两千多块钱。”好日子似乎在快马加鞭地到来。

  雪下得大,路不好走,杨菊花在过年期间都没有上到被雪覆盖的景家山。她和老公在县城度过了春节。她的行动不是很方便。2006年的时候,朱春禹骑摩托车载着她,在北川大酒店门口被一辆汽车撞上,造成她的左腿粉碎性骨折。当时她已怀孕,孩子没保住。断腿被植入了钢板,并用10枚钢钉固定住。

  冬天过去了。春暖花开的季节,杨菊花再次怀孕。怀孕的她喜欢待在景家山上的父母家中,那里宁静且环境优美,是静养的好地方。

  在春天里怀孕的还有刘小燕。这次怀孕算是“意外”。生于1987年的刘小燕和生于1985年的谢军都觉得自己还年轻,可以玩几年再说,但既然“不小心”怀上了小孩,就开始仓促地为成为父母而做着准备。

  “5·12”——四个丈夫之死

  短暂的春天消逝,夏至已至。北川的5月里,大片的油菜地开始成熟,等待农人们收割。“明前金,明后银”,山上更受欢迎的明前茶已经采摘过,明后茶的采摘也已在进行之中。

  2008年5月12日的晨间,像许多个过去的平常日子一样,席刚很早就起床了,他把屋里给清扫干净,还到地里抓紧时间割了一道成熟的油菜。已经怀孕7个月的张建清看到丈夫劳累,心疼地说,我帮着去割一割油菜吧。席刚不同意妻子的建议。他告诉妻子,工地上还剩下最后一天活,干完今天的活,他就把地里的油菜全收了。接着,席刚骑着摩托车出门。这是5月12日早上7点半。他得在8点钟之前赶到北川大酒店。北川大酒店的后边正在建商品房,席刚是负责刷墙的工人。这些年,他就是凭着刷墙的手艺在给家人描绘着新生活。

  朱春禹在5月12日的早上倒是起晚了。他平时的起床时间是早上5点钟,因为他得一大早赶到北川县城的农贸市场售卖猪肉。怀孕的妻子杨菊花住在景家山上,朱春禹每天傍晚六点多钟卖完猪肉后,骑30分钟的摩托车回到山路环绕的景家山,和妻子住在一起。5月12日的早上,朱春禹醒来时已过早上8时。家人说,这么晚了,要不今天休息一天,别去卖猪肉了。头一天的猪肉没全卖完,还剩下十多斤。朱春禹琢磨着还是下山去把这十几斤肉卖掉得了。于是,他骑着摩托车下山了。

  十几斤肉很快就卖完的,但朱春禹没有马上回景家山,有人看到他卖完肉之后,和别人在打扑克。下午一点多的时候,杨菊花给朱春禹打了个电话,问他什么时候上山,上山的时候随便带条鱼回来。“这是邻居家让带的,他在市场里买鱼方便。”

  同在农贸市场卖水果副食的谢军离朱春禹的肉摊不远。中午的时候,刘小燕从市场旁的家里走到水果副食店去吃午饭。家离店铺很近,步行只需要一分多钟。那天中午的两菜一汤中有回锅肉,但已经怀孕两个月的刘小燕对肉全然没有胃口。吃完饭快两点了,刘小燕回到住处,准备休息。

  王昌伟在位于北川王家岩下的民政局里帮人安装电线,中午,他骑着摩托车回到了任家坪的家中吃午饭。王昌伟以装修为业。在5月12日的头一天,他所工作的工地宣布停工一天。5月12日这天,他本可在任家坪的家中休息,但看着老婆快生了,这段时间努力干活挣钱的王昌伟闲不住。正好有朋友的工地需要赶工装电线,王昌伟就帮忙去了。

  吃完午饭,中午1点半,王昌伟准备出门,他有个习惯,出门前都要给妻子廖乾美打声招呼,这一次也不例外。

  5月12日下午两点二十分已过,北川天气阴沉,闷热,令人困乏。在擂鼓镇家中睡午觉的张建清起床去屋后上厕所。快走到厕所的时候,张建清感到自己有些摇晃。她心想,是不是怀孕的原因,血压有点低么。紧接着,就是剧烈地震动。整个北川失去了重心,大地震来了。

  地震突然而至的时候,廖乾美正在家中一楼,她赶紧躲到桌子底下。“我在电视上看到过,地震发生时,有人躲到桌子底下。”

  住在景家山上的杨菊花则有点懵,不知该怎么办好,她在屋里没有跑,但站不稳,邻居叫她跑,她才跑出屋去。

  住在家中二楼的刘小燕则躲进了嵌在墙壁上的衣柜里,两手用力地撑住衣柜,但地震强大的力度把她从柜子里抛了出来。在天摇地转的时候,她听见窗外传进来老公谢军的喊声——燕儿,燕儿……“喊声很着急很担心。”平时,她通过窗口,就可以看到丈夫所在的水果副食铺面。

  剧烈震动持续了一分钟。当刘小燕望向窗外的时候,整个农贸市场成为了一片废墟,“堆得像山那么高。”在震动中,刘小燕感觉房子往下沉。当她从房子里跑出来的时候,发现有一栋七层楼房斜靠过来,将她所在的楼压下去半层。

  廖乾美虽然怀着孕,但行动利索,她第一个跑到了任家坪西山坡的一块空地上。不久,这里就聚集了众多逃出来的人。余震不断。“有时候,余震能把人从平地弹起来一米高。”廖乾美感到非常害怕,觉得“世界末日到了。”

  张建清跑出来之后,没见到公公婆婆,她回头去找,发现公公婆婆在厨房处被倒塌的建筑压住,已经不行了。张建清最挂念的是大女儿席蝶,她在擂鼓中心小学读书。张建清在学校找到了女儿,学校没什么事。北川县城的情形可没这么幸运。学生死伤不计其数。看着这些地震情形,张建清“瓜了”。死的人委实太多,“甚至听到死了人感觉像是说死了一只鸡一样,麻木了。”

  找到席蝶之后,席蝶说,我们去找爸爸吧。张建清当时还想,席刚工作的地点离山比较远,应该不会有太大事情吧。后来她知道了,席刚做工的那栋在建的房子全垮了。“工程质量太差。”

  四个女人都想办法给自己的老公打电话,无一接通,整个北川的通讯已经断掉。

  和席刚一块干活的同事的老婆来问张建清,席刚回来没有,她的老公也没回来。余震中,山还在垮塌,山石滑落。尽管危险,张建清还是想到县城里看一看。路上,她遇到从北川大酒店在建的商品房处回来的人,他们说,真的别去了,全塌了,活着出来是没希望了。“当时听到这些话就觉得恼火,眼泪直往下流。”

  在擂鼓镇,不时出现人们抱头痛哭的场景,那也许是团圆,也许是死别。张建清一晚上没睡,听着有摩托车经过的时候,就特别用心,但没一辆摩托车停下来,他老公也没走下来。

  凌晨5点多,雨开始下来了,接着是更大的雨。余震仍然不断。在任家坪临时搭建的棚子里,廖乾美已经和村民手拉手坐了一晚上。拉手是为了防止余震将人抛到空中。

  廖乾美的妹妹廖晓铃和弟弟廖乾鸿在成都工作。地震之后,他们去不了北川,就待在电视机前盯着看,想着能不能有好运气,能在电视画面里看到姐姐和姐夫。晚些时候,新闻播报北川可能已经死了8000人了,姐弟俩抱头痛哭。“北川才多少人啊,完了。”在一个电视镜头里,他们俩看到两个影像模糊的人很像他们的姐姐姐夫,就到网上找视频来看,结果越看越不像。

  地震之后,景家山停水停电。杨菊花和父母往山下走,山路上还有石头滚下来,“非常危险。”走到景家山腰的时候,他们看到了北川县城,惊呆了:北川整个县城面目全非,变成了一堆废墟,冒着烟,成片的哀嚎声。

  震后——四个孩子之生

  5月13日之后,有关部门将北川受灾的人们往绵阳市内的九洲体育馆和南河体育中心转移。

  廖乾美在九洲体育馆住了一天。她和妈妈终于联系上了,电话一接通,两人就哭个不停。她的妈妈邓全秀叫她到四川中江的老家去住。在中江住了一个晚上,王昌伟的母亲和妹妹让廖乾美到雅安去,她们希望廖乾美能给王家留一个后。王昌伟装电线的民政局被垮塌的王家岩埋住,生还无希。地震时,王昌伟的父亲在北川县医院装水电。医院大楼垮塌,大部分人没跑出来。

  在九洲体育馆住了几天,张建清想着自己的公公婆婆的尸体还埋在废墟下边,这让她感到非常不安。

  许多车在通往北川,她招手拦车,但司机一看她的情况,是个孕妇,就不载她,怕出事。在拦了很多辆车都未果后,一辆车开了过来。张建清“扑通”一下就跪了下去,求司机带她回北川。

  张建清回到了北川擂鼓镇。她挺着大肚子,找到救援的士兵,把他公公婆婆的尸体从废墟下挖出来,然后埋掉。

  她没有再回九洲体育馆。她和女儿在擂鼓镇上搭起了帐篷,住了进去。那时正是肚子里的小孩最需要营养的时候,但没办法,只有矿泉水和方便面。

  过了不久,杨菊花和家人还是回到了景家山,住到了帐篷里。气象局的房子垮了,白果村的房子也垮了。“那60头猪都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十几万没了。”杨正林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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