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连屿上的村委会
当主权直接关系到个人能否生存和发展时,它就不再是一个空洞而遥远的概念
《瞭望东方周刊》记者黎云 | 赵述岛报道
没有淡水,没有电,没有航班和补给,赵述岛是西沙群岛中一个与世隔绝的小岛。但去过赵述岛的人,绝不会反对说这里就是传说中的仙境。
如果不怕晕船,可以先乘补给船到西沙群岛中最大的岛屿---永兴岛,然后雇一条小渔船,往北偏西的方向航行大约8海里,穿越两个深约千米的海沟,就能到达这个面积只有0.22平方公里的小岛。
赵述岛是七连屿中最重要的小岛。而七连屿,则得名于渔民们的形象描述---西沙群岛中的这七座岛礁紧密相连,相隔很近,犹如珍珠一般串在一起。
与大陆不同,也与永兴岛这样重点经营的大型岛屿不同,赵述岛实在太小,0.22平方公里,这意味着,它的每一个角落,都可以同时出现在你的视野之内。
渔民的天堂
在组成西沙群岛的岛礁中,赵述岛是渔民的天堂---因为它很安全。
从地理位置上来看,赵述岛在西沙其他岛屿的环抱和护卫之中,处于中国实际控制的“内水”,不会有外国的军舰和渔政船只进来“执法”,外国的渔民也不会轻易到这里来侵渔。
所以赵述岛上没有驻扎军队。武警边防派出所在岛上立了一块刻着警徽的石碑,上面写着“中国西沙”、“永兴岛边防派出所”、“赵述岛警务区”几行字。
事实上,赵述岛上也没有警察,这里真正的主人,是候鸟般定期迁移过来的渔民。
早在宋朝,海南省琼海市潭门镇墨香村的渔民偶然发现了这个小岛,还有大面积的环岛珊瑚礁,这里就此成了重要的渔业基地。每年春天,渔民们从海南岛来到这里,在赵述岛的礁盘上打鱼,然后在岛上晒鱼干,秋天的时候再带回海南。
这种生产方式一直延续到今天。唯一的变化是,今天渔民们除了可以把鱼晒成鱼干以外,还可以把鲜鱼卖给在该海域来回游弋的收购船,同时从收购船上获得一些淡水和食品。这样,他们在小岛上的劳作就会更连续。
2007年10月,西南中沙工作委员会为了加强岛屿的管理,在赵述岛上成立村委会,经过岛上60多户,200多名渔民的选举,25岁的梁峰出任村主任,工委的工作人员开玩笑说,他是中国最南端的村委会主任---尽管略北于永兴岛,但同在远离大陆的南海深处,“最南端的村委会”这个称号,永兴岛和赵述岛似乎很乐于共享。
梁峰是岛上唯一的共产党员,他在海口当过几年武警战士,在部队入了党,退伍后回到了海南省琼海市潭门镇。在他家,已经说不清是第几代在南海打鱼了,“反正我从小就会潜水和抓鱼。”梁峰说,凭借一根呼吸管,他就可以完成捕捞过程。
村民们还选出了两个村委会委员。工委参照海南的标准,给村委会配发了电视机和接收天线,发给三位最基层的领导者每人每月500元左右的岗位津贴。梁峰他们的户籍仍然在潭门镇,赵述岛只是他们的“暂住地”,“就好像到深圳打工一样”。
赋予梁峰的工作以服务渔民为主。比如,当台风将要来的时候,或休渔的季节,工委要求村委会挨家挨户通知做好防范或遵守规定。
梁峰和渔民们用木板和毛毡,在岛上搭建了一些简易的窝棚,就是他们临时的家。一般来说,渔民在赵述岛上工作两三个月,就会回到海南休整半个月,然后再回来。“不过有带着老婆孩子来的,呆在岛上的时间就会长一些。”梁峰介绍,“现在一年四季都有人留在这里。”
不少窝棚上都插了国旗,岛上的风很大,红旗迎风猎猎,在海上,很远就可以看到。
“渔民的海洋主权意识,比内地人要强得多。”梁峰说,当主权直接关系到个人能否生存和发展时,它就不再是一个空洞而遥远的概念。
“高端捕鱼”者
赵述岛上,有个唯一不是渔民的人,渔民们都尊敬地称他“陈Sir”。
陈Sir30多岁,成都人,毕业于兰州大学国际政治系,研究生学历,来到岛上四五年了。陈Sir每天花两三个小时去海边钓鱼,然后卖给游弋的收购船,剩下的时间,他就去潜水、冲浪、晒太阳。所有的水上和水下项目,陈Sir都号称是专家。
渔民们对陈Sir的尊重不仅是因为他有文化,更重要的是,陈Sir每天用两个小时钓鱼的收成,就能比渔民们一家老小辛苦劳作一天还要多。“他每天钓的鱼能卖上千元,我们一户一年也就是一两万。”梁峰说。
“我一心想改变渔民们传统的作业方式。”陈Sir认为,传统的礁盘作业方式,不仅效率低,而且很容易导致潜水病。他向本刊记者展示了他用于钓马鲛鱼的渔具,并说一直在教渔民们改变模式,跟他一起做“高端捕鱼”。“渔民们都很羡慕我,但又不肯轻易放弃他们的传统方式。”
陈Sir的窝棚跟渔民们一样,到处漏风漏光,不同的是,他的窝棚里有可以上网的笔记本电脑,有全套的蛙人衣、水下照相机、冲浪板。平时,渔民家的半大孩子,会跑到他这儿来上网,聊QQ。
“我赚了一些钱后,就去四处周游,没钱了,就回赵述岛来钓鱼。”陈Sir说。在他的笔记本电脑中,存储了上千张精彩的水下图片,还有他四处游历的照片。“我就是喜欢这里,这儿有全世界最漂亮的海和岛,还有沙滩。”陈Sir说,但他却不同意一般性的开发旅游,而是主张让真正喜欢海洋的人来这里,“还是那两个字:高端。捕鱼要走高端,旅游开发,也要走高端之路。”
在岛上,台风是最大的敌人。2007年12月19日,岛上的简易窝棚全部被台风摧毁,陈Sir的窝棚也不例外。陈Sir和渔民们一起躲在上世纪五六十年代废弃的几间钢筋房内,没水没食品,苦捱了几天,幸亏西南中沙工委紧急协调了海事部门,送来了补给。
“刚把窝棚搭好,不到四个月‘浣熊’又来了,又一片狼藉。”陈Sir见到工委的工作人员在,就上来谈自己的一些建议,希望能在岛上修建一个小码头供渔船靠泊和避风,另外修建一两座永久性住房供渔民居住。
渔民们围在陈Sir的身边,点头表示同意。在他们看来,这个同样捕鱼却赚钱多、学历高却愿意住窝棚的人,代表了他们的意见。
“等大家都成为‘现代渔民’了,我就离开这里,再找个地方钓鱼。”陈Sir说。
小岛生态比想象更脆弱
赵述岛美,却不完美。
离岸还有1000多米,透过清澈的海水,就可以看到附在珊瑚礁上的垃圾,有玻璃瓶、电池、方便面袋子,让人感觉心头发沉。
断断续续的垃圾带,一直延续到银白的沙滩上。赵述岛的沙滩,白得像盐,却到处镶嵌着各式各样的空酒瓶。
这里没有垃圾处理场,渔民每天产生的生活垃圾,环绕着他们居住的简易窝棚, 200多口人,如果每人每天产生一斤的垃圾,一年下来,就是好几大货车。这还不算在生产过程中遗弃的大量鲍鱼壳和贝壳。
200多人产生的粪便、生活污水,同样是一个可怕的污染源。岛上没有一个厕所,人,还有渔民们饲养的猪、鸭、鹅粪便,通过各种渔民自创的方式,进行填埋和处理。小岛的空气中,总隐约有一些不太让人愉快的味道。
污水则通过沟壑直接排放到碧蓝的海水中。不过还好,因为岛上淡水奇缺,所以很难有大量的污水产生。少量的污水也在流向大海的过程中,蒸发或渗入沙土中,留下一道道黑色的沟。
很显然,赵述岛的生态系统,已经不能承受200人的吃喝拉撒睡了。
“我们也经常教育渔民,不要把垃圾往海里扔。”工委的工作人员说,“每年也要组织清理垃圾行动。”但渔民长年养成的生活习惯,显然很难在短时间内改变。
陈Sir的窝棚与渔民们的距离50米,周围打扫得比较干净,但他对垃圾的处理也很头疼。“带下岛去处理也不现实。”陈Sir说,因为没有航班来这里。工委的工作人员上岛,也是租很小的渔船过来,不可能拉一满船的垃圾回去。而不管在岛上如何处理这些垃圾,焚烧、填埋,都将对这块海中圣地造成污染。
鱼和海鲜产品也不如10年前好打了。每天都有几十条小舢板在礁盘上作业,捕捞的速度明显高于鱼类繁殖的速度。“最近几年还好一些,国家有休渔期,管得很严格。”梁峰说。有的珊瑚礁也被捞起来卖掉,珊瑚礁的损坏,直接破坏了很多水生物的生存环境。从这个意义上来说,修建码头等行为,同样也会对珊瑚礁造成大面积损坏。
“除了保护和开发,还要维护主权,仙境也需要经营啊。”陈Sir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