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小镇姑娘的痛史
幼年父母离异,少年父亲去世,中学中途辍学。从一开始,命运似乎对小镇姑娘邓玉娇特别不公。她的未来呢?
撰稿·贺莉丹(记者)
小镇姑娘的打拼岁月
对于22岁的邓玉娇而言,生活中一直有挑战需要她去面对。在邓玉娇1岁多时,父母离异,其后她的父母亲又各自组建了自己的新家庭。
在儿时,邓玉娇一度住在她位于木龙垭村(一称龙垭村)的外婆秦尚菊家,这是一个深山环抱中的小村落。巴东警方所公布的这个邓玉娇的居住地实际上是张树梅的娘家与邓玉娇的户籍所在地。
在邓玉娇的继父谭支波的记忆中,大约从4岁开始,邓玉娇便跟着母亲张树梅与他一起搬到了野三关镇竹园淌村居住,这是因为,竹园淌村交通相对于龙垭村更为便捷,孩子们往后念书也方便。再长大一点,邓玉娇有了一个小她4岁的弟弟谭鹏。约有100来户的土家族村落竹园淌村,距离野三关镇大约20多公里,开车需要40多分钟,“路况很不好”,谭支波强调。
土家族集聚的鄂西南集镇野三关镇,宛如一条狭长的腰带,镶嵌在挺拔青葱的崇山峻岭之中。从巴东县城抵达野三关镇,海拔是慢慢攀升的,所以,当地人说要去巴东县城以及海拔更低的地方,往往使用“下去”这样的词汇。而野三关镇上的年轻姑娘们,往往怀揣着美好的梦想,在年轻时都想“下去”,到更繁荣的城市去闯闯,见见世面。
邓玉娇念到初中时,她的亲生父亲因为一起车祸不幸罹难,这对邓玉娇的成长造成一些影响,等到她升了高中,只念了不到一年书,邓玉娇便离开中学,17岁的她,“下”到福建一家鞋厂打工,工作内容是缝鞋。2007年,邓玉娇又转道去了浙江打工。
2009年5月下旬,跟记者提及邓玉娇时,谭支波的眼眶依然会微微润湿。从浙江打工回来以后,邓玉娇还和母亲张树梅一起到野三关镇上逛街,给谭支波买了一件外套,这让谭支波深感欣慰。
这位41岁的土家族汉子,看上去总是寡言,在妻子张树梅为女儿的事情奔波时,他总是默默地支持。对于这个女儿,谭支波心中是怜惜的,虽然这位偏向沉默的继父不懂得如何表达,但“心里觉得孩子是可怜的”。
平时,谭支波抽一点烟,但绝对不喝酒,他常开着他那辆红色的桑塔纳出租车四处招揽生意,常常是早出晚归,风雨无阻,这样打拼,每个月大约有2000元至3000元的收入。邓玉娇的弟弟谭鹏在读了一年半高中后辍学,跟他叔叔在广州做电子模具学徒,每个月大约有七八百元的收入,即便今年大过年,弟弟谭鹏也未曾返家。
2005年,张树梅来到了野三关镇上,她在野三关派出所帮忙做了3年的饭,邓玉娇便这样跟着母亲来到了野三关镇上,他们一家租了房子,在镇上居住。
谭支波说,大约两个月前,他的妻子张树梅去了野三关镇上的一个面包店,还是帮忙做一日三餐。在谭支波看来,他们家的条件,在竹园淌村里算“一般的”,而他本人在邓玉娇出事前,正在构想着能否在野三关镇上买个真正属于自己的房子,这是身为一家之主的他,长久的梦想。
但是,女孩邓玉娇的许多经历,并非为她的父母亲所知。不擅言辞的谭支波也承认,他对于女儿邓玉娇和儿子谭鹏“都关心不够”,在以往的日子中,初中还没毕业就在外谋生的谭支波将自己绝大部分的精力贡献给了这个小家庭,就连邓玉娇的失眠究竟到了怎样的程度,“也是听她妈妈说的”。
而据邓玉娇的友人透露,邓玉娇曾经有过两段随风而逝的恋情,但母亲张树梅并不知情。“邓玉娇没有谈过恋爱!”张树梅依然这样告诉本刊记者,语气笃定。至今不懂上网的张树梅与谭支波更不清楚网络世界中对女儿邓玉娇描绘的虚虚实实。
邓玉娇的当务之急——
治好失眠症
2006年,杜颜若(化名)与邓玉娇相识,在杜颜若的印象中,大约也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邓玉娇深受失眠症所困扰,每天晚上,邓玉娇都如临大敌,毫无睡意,白天则深感疲惫。
应该说,从2006年至2007年,邓玉娇的失眠症都很严重,那段时间,“她的脸色看上去黄黄的”,整个人都无精打采的。本刊记者曾为此细节向邓玉娇的诸多好友以及邓玉娇的父母亲求证过,均得到确认。
2007年中,大约有十几天的时间,邓玉娇与杜颜若等一些玩得来小姐妹居住在一起,那是一套两室一厅的房子。常常在深夜时分,姐妹们起来上洗手间时,却看见邓玉娇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客厅里,那时,她要不就是看电视,要不就是独自饮泣。
“她晚上通宵睡不着,白天也睡不着,24小时都是!”杜颜若叹息,好朋友们都劝邓玉娇“去看医生”。
好友们几乎都知道邓玉娇失眠的事情,邓玉娇与母亲搬到野三关镇居住后,她始与友人阿萍相识,阿萍也知道,“她(邓玉娇)100%失眠。她天天在吃药,蛮多的药,她跟我说过,医生说她有忧郁症和失眠症,也开了药”,因为当时阿萍并不懂得“忧郁症”是什么,所以,“忧郁症”这个名词,阿萍一过耳就记住了。
邓玉娇的包包里常随身带着药,杜颜若记得,这些药共有3种,“她自己说过,这是治疗失眠症和忧郁症的药”。这个说法,也得到了邓玉娇的母亲张树梅的承认,“邓玉娇是有失眠症、抑郁症”,张树梅多次表示。
也正是为了治疗顽固的失眠,从今年年初开始,邓玉娇又回到了野三关镇上。在邓玉娇的母亲张树梅以及邓玉娇的多位好友看来,治疗好她的失眠症,是邓玉娇今后人生中的当务之急。
由于邓玉娇失眠症一度没有得到改善,到了今年3月5日,一个星期四,张树梅带着女儿邓玉娇到位于恩施土家族苗族自治州州府的恩施州优抚医院,并做了血液及脑电图检查。记者看到这份检查报告显示,那次,邓玉娇在优抚医院登记的名字是“邓子淇”,她用了这个她一度准备改的名字。
也许是3月份那次优抚医院的医生开的药比较有效,之后,邓玉娇晚上能睡着了,脸色好了很多,“精神也好些了”。
邓玉娇在“梦幻城”KTV的工作,最多到晚上12点至凌晨1点可以结束。一般而言,她每个月能有1500元至1600元的工资,干得好的话,能多上一两百元。但最为重要的是,这份工作让邓玉娇在白天基本上可以休息,晚上上班也就几个小时,“这份工作,对她养病是好的,不怎么累”,杜颜若很赞同。
邓玉娇的精神病鉴定结果也有了结果,显示,邓玉娇为心境障碍(双相),属部分(限定)刑事责任能力。这个“心境障碍(双相)”,让邓玉娇的许多好友听来陌生。
尽管邓玉娇为此症备受困扰,但在邓玉娇的一些好友看来,邓玉娇与她们的交流并不存在障碍,相反,她们之间的交往是轻松自如的。“我没有感觉她精神上有问题”,阿萍斩钉截铁地坚持。
但是,直至事发之前,母亲张树梅并不知道邓玉娇在鱼龙混杂的“梦幻城”上班,邓玉娇的家人更不知情。“等孙女完全恢复自由以后,首先是治病,这关系她的一生。病治愈以后,再让她找一份好的职业,绝不再让她去那种‘下三烂’的地方,要远离那种地方”,邓玉娇的爷爷邓正兰,这位在在法院工作过十几年,从法院庭长岗位上卸任的老法官在孙女重获自由后,也对媒体这样强调。
“以后好好生活”
野三关镇呈东西走向,长约3公里左右,麻雀虽小,五脏俱全,镇上唯一的汽车站都可以见到明星的海报,颜色斑驳。外部世界的种种信息,一样持久浸润着这个小镇的古朴文化。
在野三关镇上的生活,跟外面的繁华都市相比,应该是让邓玉娇感觉节奏要缓慢很多。邓玉娇与她的好朋友,这群姑娘们,有着她们自己的小圈子,她们中的部分人,都曾在镇上的雄风宾馆工作过,在这个位于恩施土家族苗族自治州西北部的边陲小镇上,她们生活得很是随意。
在以往,邓玉娇常和她们一起呆着,比如,这群姑娘喜欢到镇上的艳阳天酒店吃饭,阵势浩浩荡荡的,“一般最多是十几个女孩一起去,最少也是6个以上”,杜颜若说,“哪里好吃,我们就往哪里去。野三关镇上什么都好,就是灰太多了”,这群姑娘中的许多人,都有过外出打拼的经历。
这个在寂静山野中算是人声鼎沸的小镇,从上午开始,就会有人泡在KTV中,常常可以听到翻唱版《青藏高原》咿咿呀呀地气冲云霄。一路风行的K歌节目,邓玉娇也会参与,她对烟酒可从来都敬谢不敏,但唱歌,她很喜欢。在事发之前,邓玉娇还跟杜颜若等一群姑娘去过镇子西头的“天上人间”KTV唱过一次歌。阿萍则跟邓玉娇常常一起去逛街,在阿萍看来,身材颀长的邓玉娇“比较讲究,比较爱漂亮”。此外,邓玉娇也喜欢聊QQ,姑娘们有一个自己的QQ群。
“邓玉娇不是随便的女孩,她跟异性交往时挺注意的”,杜颜若说。
曾在“梦幻城”相继做过4年左右技术总监、洗脚技师的杜颜若,曾经辗转到武汉打了半年工,终于于2009年2月在野三关镇开了这家自己的小店,“这是我的事业”,她骄傲地宣称,自己终于结束了帮别人打工的历史。
杜颜若的经历,或许成为她的圈中友人效仿的一个范本。现在,这个姑娘爽快地告诉记者,她们这些小镇姑娘,要求并不高,“有一份自己想做的事情,找个合适的人嫁了,有一个好的家庭”,这便是她们想要的完美生活。而邓玉娇也不例外。
在好友阿萍看来,邓玉娇是典型的“双重性格”,“她跟熟悉的人就话多,跟陌生人就不说话。开心的时候,她当然就大声讲话咯!”继父谭支波也讲,邓玉娇的性格,“并不内向”,“她在屋里跟我们在一起,有话讲”,反之,她对不认识的人,话不多。在邓玉娇的外婆秦尚菊眼中,邓玉娇的性格刚强,倔强。
湖北女子有明快的一面。比如,有时杜颜若接了个电话,操起手机,她就当场跟对方急吼吼地一通叫嚷,“以前我和邓玉娇也经常这样讲话,这并不是发脾气,我们都喜欢也习惯这样讲话”,她转头,稍作解释。
湖北恩施电视台《今晚九点半》节目中那段在互联网上广泛传播的视频显示,邓玉娇在恩施州优抚医院病床上喊“爸爸,他们打我!”这段视频播出的时候,杜颜若也看到了,当时,她忍不住落下了泪,“我看到,邓玉娇瘦多了”,杜颜若说。
在邓玉娇重获自由后,她们见了面,邓玉娇说:以后会首先治病,等病好了以后,想去读书,或者学一门好手艺,有一份稳定的工作,不要再折腾了,“她也希望以后好好生活,忘记过去的事情”。(出于采访对象特别要求,部分邓玉娇的好友使用了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