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长今年29

　　如何面对公众的好奇和质疑，

　　是这位80后市长上任后面对的第一项挑战

　　-本刊记者/张雄(发自湖北襄樊、宜城)

　　在被宣布当选市长的第二天，周森锋已经嗅到了即将来临的媒体风暴。他抢在各路记者前面，给自己上过的中学、大学、工作过的单位一一打电话：请求对方回避记者采访关于他的个人信息。此时，一条题为“湖北最年轻市长仅29岁”的消息刺激了众多新闻编辑的神经，他们毫不犹豫地把这条新闻转载到他们的报纸、网站，还有他们的QQ群里。

　　6月22日，湖北省宜城市市委宣传部的官员们，接到了几年来最密集的记者电话。这些来自全国各地——其中很多是他们从未听说的——媒体一致要求采访该市刚上任一天的周森锋市长。这个要求似乎很自然地就被拒绝了。“不要给市长太大压力。”宣传部说。当记者们把电话打到周森锋的母校时，接听者的口径如出一辙：他还年轻，这样过度的关注会给他带来太大压力的。

　　他拒绝了所有的采访

　　低调，低调。这位出生于1980年的年轻人牢牢记住了这条流传千年的为官古训。“他完全是按传统的那种行政官场里的规则在行事，在小周的身上，我看到了更多的老干部的一些迹象。”对于周森锋拒绝媒体采访的态度，中央电视台主持人白岩松评价道。

　　但周森锋也并非完全拒绝与媒体的沟通。一位比周森锋小两岁的北京女记者幸运地拨通了他的手机，他很亲昵地称呼该记者“学妹”，实际上两人并无同校经历，周的理由是“我们都是80后的人”。在接近一个小时的通话中，周森锋以温和的口气重复着几句生硬的官腔：当选只是正常的人事变动，希望媒体理解我的处境，不要再报道此事。

　　周森锋对媒体的刻意回避助长了网民对其身份的强烈好奇和猜想。在搜索引擎中输入“周森锋”会出现“周森锋父母 ”、“周森锋背景”、“周森锋后台”等一系列关键词的结果。面对网上的质疑和媒体的追问，襄樊市委组织部出面澄清，周森锋来自农村，没有任何家庭背景，并公布了他的工作经历。22日晚周森锋接受新华社独家专访，在访谈中他重申“真的不想成为新闻人物”，“我能走到今天，如果真说有什么‘背景’，这个‘背景’就是父母的养育、母校的培养、国家日益开放和民主的育人用人机制。”周森锋说。

　　网友又把质疑的焦点投向周森锋的妻子霍焰，他们认为周的平步青云可能与霍家有关。23日晚间，中国新闻社发了一条类似新闻通稿的消息。消息称：该社记者当日从“襄樊市权威部门”获得了霍焰的有关信息：霍焰只比周森锋小一个月，两人同是河南禹州人。霍焰54岁的父亲霍文彬原为禹州市神后镇下白峪煤矿会计，该煤矿整体转让后，现无职业；霍焰母亲李焕亭，也是54岁，小学肄业，在家务农。

　　夫妻二人分别由两个国家级的新闻通讯社对自己的身世作了澄清，但网民的质疑远未就此打住。一波波的质疑如潮水般向周森锋卷来，他正面临29年来从未面临的挑战。

　　一些网友援引了《党政领导干部选拔任用工作条例》第七条规定，“提任县(处)级领导职务的，应当具有五年以上工龄和两年以上基层工作经历。”开始就是襄樊市建委副主任，相当于副处级，现在是县级市宜城市市长，相当于正处级，工作没有满5年，而且没有“基层”工作经历，“什么是基层，副市长算基层吗？”

　　对于这一质疑，宜城市市委宣传部一位科长表示，满5年时间的规定，只差了几天时间而已，周森锋起点高，一开始就是副处级，现在仅仅变成正处，5年时间，只是正常的工作变动。再说，《党政领导干部选拔任用工作条例》还规定：特别优秀的年轻干部或者工作特殊需要的，可以破格提拔。

　　一位宜城市公务员分析，按照一般的仕途逻辑，一个人要从科员升到处级，至少要在40岁以上。事实上，在宜城市现任的副市长中，年龄最大的49岁，年龄最小的也37岁。周森锋的经历可谓奇迹。

　　他的路子无法复制

　　诸多的因素表明，周森锋的从政之路与襄樊新的官员培养体系关系密切，其模式在其他地区很难复制。

　　从2002年年底到2003年，襄樊市官场地震。随着襄樊市委书记孙楚寅落马，陆续牵出领导干部70余人，其中市属相关单位、县市“一把手”30余人，厅级干部11人。一种新的官员培养体系急需建立。

　　这也使得襄樊痛定思痛，吸收新鲜血液，引进年轻官员改变襄樊官场习气。2004年，襄樊被确定为省域副中心城市，促进了市里对人才的需要。尤其是当时襄樊的城市建设和规划屡遭批评，被认为“不科学，不利于未来的发展”。因此当时市里急需城市规划和土木建设方面的人才，这也是襄樊市与工科见长的清华签订协议的重要初衷，也是当时要了两个清华和建筑规划相关专业的学生的原因。

　　经过多次反复沟通、协调，清华大学党委常委会与襄樊签订了合作协议。即由襄樊将急需人才的专业等要求发给清华，由清华根据要求从有意挂职的学生中筛选。这些学生到襄樊后将挂职党政机关，担任副处级的官员。

　　他叫属下“阿姨”

　　2004年7月，作为清华大学与襄樊人才合作协议的第一批学生，24岁的周森锋来到襄樊市建委挂职担任副主任，分管法规、建管处、市政公司。此时距离他研究生毕业还有一年时间。周森锋的本科专业是同济大学土木工程，考上清华研究生后就读管理科学与工程专业。

　　刚刚走出校园的周森锋坐上的第一个职位便是副处级干部。学生在学校时都或多或少地知道一些“官场ABC”，比如手脚要勤快，多做些小事。但这些流传于校园的小技巧基本都仅限于科员级别。对于建委副主任这个角色，周森锋并无多少认识，他下意识地很早来到单位，自己捋起袖子打水擦桌子。这让建委信息中心负责人茹涛误以为办公室新来了个清洁工。

　　另一件至今仍流传在襄樊市建委的关于周森锋的雷人事情是，周森锋称一位年长的女科长为“阿姨”，该科长便认为这位白净的小伙子是某领导的亲戚。直到有天科长终于得知该后生原来是新来的领导，她尴尬地请周森锋废除其“阿姨”的称呼，而替之以单位上下通用的“某科长”。

　　在很多人看来，周的书生气是挂了相的。“一看就是苦读书的孩子。”法务科的胡丰说——实际上他与周同龄。周森锋不摆官架子，这几乎是所有接受采访的周同事的共同评价。“穿着白衬衣，一般的裤子，比较朴素。从形象上看有点不像领导。”茹涛眼中的周森锋是“整洁，不寒酸。”

　　周森锋的外在表现不仅是朴素，更多是见人比较客气，“对每个人都点头笑。”很多人见到周的第一反应都是非常吃惊：怎么这么年轻，跟小孩似的。

　　但是周森锋迅速地洗脱掉这些稚嫩。一位督察队的同事在周过来没多久就借调到二级单位，半年后回到建委。“发现他已经完全融进这里的环境了。”

　　周是技术型官员。胡丰感觉周森锋并不存在威信的危机，因为“他是清华的专业人才”，而且“说东西容易让人理解，执行起来也不复杂”。茹涛回忆，之前建委下至科员上至负责人，每年都会有人因营私舞弊被抓。但周森锋没有人脉基础，也无深厚背景，反而能坚守住清白。

　　周森锋在副主任的位子上坐稳并得以擢升直至成为宜城市市长，茹涛认为，周森锋在处理矛盾上有技巧，合情合理， “这种处理技巧不是我们简单认为的处事圆滑，而确实是实实在在的技巧。”

　　“要维护公众的知情权”

　　周森锋清华毕业时的论文就是研究房地产的，他在襄樊的四年期间一直做与房地产有关的事。周森锋曾亲自指导了不少襄樊市的建设项目。2006年《襄樊日报》一篇特稿《百名硕士博士何以逐鹿襄樊》中描述了一个场景：“8月22日晚 8时，我们在周森锋的办公室见到了这位建设系统最年轻的领导班子成员。采访结束时，时针已经指向晚10时，与记者匆匆道别之后，他又跟市政公司一位姓刘的施工负责人到琵琶山地下管网改造工地去了。周森锋上车后，自然地点上一支烟，他说，太累了，点支烟解解乏。到基层工作后，事情十分繁杂，几天来他一直在工地上奔走，每天工作都在十几小时以上。”

　　周森锋对这位记者说:“看到自己的建议进入党委决策之中，自己指导的项目一个个建成，所有的苦和累都忘记了，这就是干事的快乐和成就感。”

　　周森锋在这里的一大政绩是把建委官网建了起来。2004年底，茹涛开始跟随周森锋建网站。当时全市除了政府网站，几乎没有像样的部门官方网站。

　　周森锋要求建委下属的二级单位公开一些数据和资料，比如掌握房地产业务的二级单位公开房地产商的详细资料、该缴纳的费用等等。从未有领导要求公示这些数据，有个别部门“有点拖沓”，但周没有妥协。2005年年中，建委网站开始正式运行。由政府官员和市民组成的行风评议小组，将建委网站评为第三名。周森锋对茹涛说：要维护公众的知情权。

　　“你要知道，我们的信息公开内容比2008年5月1日实施的《政府信息公开条例》要早好几年呢。”茹涛有点自豪地说。

　　滑稽的是，当四年后周森锋当上市长后拒绝接受采访时，网民和记者高呼的也是：要维护公众的知情权。

　　他论文涉嫌抄袭

　　襄樊的生活条件不是最好，但是“有一个较好的干事环境”。2005年7月，第一期挂职结束，周森锋决定留在襄樊。一年前与他一起来到这里的另两位清华的同学选择了离开，尽管襄樊市委给3个人的评价都是“务实、肯干、品质好”。

　　此后每年襄樊都从清华引入3名左右学生挂职。2007、2009年襄樊又与武汉大学、华中科技大学签订相似协议，开始从这两所学校引入博士生以及青年教师挂职，这些挂职者也均担任副处级职务。挂职学生多为应届毕业生，他们挂职期间耽误的学业，由学校具体安排如何补上。

　　周森锋的挂职第一年便遇到了这样的问题。清华大学对研究生毕业有两篇论文的发表要求，但这一硬性要求对很多学生来说是很困难的。有网友搜出周森锋与另一同学合写于2004年发表在《商业研究》期刊上的《基于价值链的房地产企业核心竞争力分析》，与王宇、柯玲2002年发表在《经济体制改革》杂志上的《论房地产企业核心竞争力》有多段相似。周文中第四部分“房地产企业的核心竞争力”中，有3段共700多字，和“王文”中的第四部分完全一样。“周文”第二部分 “房地产企业核心竞争力的特征”，只是比“王文”中的4个特征减少了一个，具体论述也只是稍有差别。

　　周森锋的一位同学认为周可能当时因工作繁忙而放松了对论文的要求。“我并非是为周辩护，但我们确实面临现实的困难。”

　　襄樊市委组织部在接受记者采访时表示，周森锋论文涉嫌抄袭，其指导老师或刊发论文的杂志社应该负相应责任，组织部门当时没有条件也没有能力对周森锋研究生期间所作论文进行考察。

　　他是个有点性格的人

　　一位组织部的负责人表示，挂职者均担任党政机关干部，而非去事业单位和企业，原因是学校和学生都提出这方面的要求。一方面认为党政机关的岗位更能锻炼人，其次这些部门掌握更多资源，更能做些事情出来，而且公务员比企事业单位更为稳定。组织部乐于挂职者带领下属做出更多的成绩，但也希望今后的挂职者能更多深入企业和事业单位。

　　该负责人表示，最后能够留下的人才比他希望的要少。从2004年至2009年，襄樊市委组织部通过挂职这种方式引入人才将近30人，留下的目前只有两人，其中一人为周森锋。除了武汉大学和华中科技大学的十几个人才还没满挂职期外，剩下的人才几乎是一年挂职期结束就离开了。因此李认为周颇为难得。

　　周森锋性格谨慎。送到他那里的需要批复的文件多如牛毛，这其中自然会有轻重缓急之分，周森锋必定一封一封仔细审阅，改完的文件上布满圈圈点点。“在我们这，他肯定是一个工作狂。”胡丰说，周森锋常在办公室加班到晚上八九点钟。

　　这样严谨的工作态度多少会感染下属，让人感觉有了一些“新气象”。但这毕竟不能杜绝错误的出现。在胡丰印象中周发过几次火，其中最严重的一次是“十一五发展规划”上。即便是工科背景的周森锋也十分清楚，在这样的规划上出错结果会如何。他很严厉地批评了胡丰。周森锋对工作任务的时间要求非常严格，如果有拖延，周会说浪费劳动力！你在浪费纳税人的钱！“他是一个有点性格的人。”胡丰歪头想了想，这样总结道。

　　襄樊是三国故事的源头，三顾茅庐即发生在此地。襄樊地处鄂西北南阳盆地边缘，位置不南不北不东不西。柔和的西南官话在这里与粗犷的中原官话交汇，襄樊人认为自己是不南不北的“中原人”。在这一点上，胡丰能明显感觉到周森锋与本地人性格的差异，尽管禹州距离此地只有300公里的距离。“他还是的确更像北方人一点。”

　　尽管是上下级关系，但毕竟两人是同龄人，平时在一起也会互相开些清淡而善意的玩笑。但“谈不上私交如何”。倘若两人相遇，胡丰会称周森锋“周主任”，周称胡丰“小胡”。

　　2006年，周森锋和霍焰在本地的一家高档酒店举办了婚礼。当时的襄樊市市长也出席了婚礼并发表讲话。市长说，周森锋在襄樊迎娶新娘是“筑巢引凤”。在这次婚礼上，胡丰才从周父母的衣着上看出来，周的父母是地地道道的农民。“ 像这样的私事我们平时根本不可能谈的。”胡丰说。

　　市长的话果然在这年9月兑现。作为优秀人才，在清华大学法学院诉讼法学专业取得法学硕士学位的霍焰被襄樊市引进到襄樊市中院工作，任职团委副书记。两年后，襄樊市公开选拔副县级领导干部。通过选拔考试，霍焰被任命为襄樊市人大常委会内务司法工作委员会副主任。

　　“他不是仇和”

　　2007年11月，周森锋被调往襄樊市城市规划管理局担任党组副书记、副局长。不到一年时间后周就被调往宜城市任职。周在规划局继续了他在建委时期的老本行——调研，并写了一份调研报告，《关于协调处理局委关系的建议》。在规划局的同事眼里，周森锋仍然得到了“有礼貌，平易近人，不端官架子”这些关于品德上的评价。

　　2008年9月，周森锋调往宜城，担任市委常委、副市长、党组副书记；进而担任宜城市委副书记、市政府副市长、党组书记。在这里，周的工作很难像在职能部门那样有一些“创造性”的成绩。他出席各种会议和活动，发表一些文风稳健的讲话。他依然加班，依然“很有责任心”，依然很仔细地看文书签文件，依然平易近人，没有官架子。网上有一张周森锋在西瓜地边跟老农交谈的照片。照片上的周因为没有亲自打伞，被网民指为“官架子不经意间流露”。对此宜城市委宣传部的评价是：没有的事。

　　“他毕竟不是像仇和那样的个性官员。”一位宣传部的官员说。“没那么多创举的。”

　　宜城市政府办公大楼是周森锋主要的活动场所。正午时分，楼内空空如也，办公人员各自回家休息两个半小时。火热的阳光从空中放肆地冲击这栋古老的建筑，但窗户上的茶色隔离膜吞噬了所有与其相异的色光，射进楼里的光线，自然就变成了微弱软和的茶色。

　　楼里墙壁已因岁月留下了残破的痕迹，有些办公室里甚至还摆放着80年代的那种痰盂。在一楼楼梯的背面贴有20 09年度市政府报刊分发明细表。周森锋订了一些不同于惯常机关类的读物：《21世纪经济报道》、《城市规划》、《商业研究》和《经济研究参考》等——这些是办公室其他人都没有订的。

　　2009年6月21日，湖北宜城市第四届人大第四次会议等额选举该市市长，周森锋以全票当选(其中一票弃权) 。当选后，周森锋发表就职发言。如所有等额选举的当选人一样，周的脸上并无惊喜。他的发言提出五个“始终坚持”，五个 “尽心尽力”：

　　始终坚持第一要务，尽心尽力谋发展；始终坚持求真务实，尽心尽力抓落实；始终坚持执政为民，尽心尽力促和谐；始终坚持依法行政，尽心尽力受监督；始终坚持勤政廉政，尽心尽力树形象。